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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已经不需要她在说什么了,仅凭这双眼睛,嬴稷就把刚才的那番话信了个七八分。
但这人年岁已大,对些漂亮可爱的晚辈总是容易存了些逗弄的心思,于是老秦王转移了注意看向那漂亮得有些晃眼的小姑娘,笑眯眯的问道:“你说你说的,那你又是怎么认识武安君的?”
嬴政反射性的心脏一紧,果然,连素毫不迟疑的回答说:“白起是我师兄。”
嬴稷扑哧一笑,乐了。
“你若是白起的师兄,那你应当同我一辈才是。”
少女没接话,她只是瞥了一眼明显被噎了一下的嬴政。
而嬴稷自己没笑几声,便停住了嘴,转而一脸狐疑的盯着眼前的少女。
“……你姓什么。”老秦王沉声问道。
“……姓连,单名一个素字。”
老头点点头,砸了下舌头。
“听说是你自己小时候,摸字符摸出来的名字?”
连素哽了一下,点头。
嬴稷不说话了。
他看看嬴政,又看看眼前看起来还没自己孙子大的小丫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们俩……这个辈分有点乱啊。”
未来的始皇帝,嘴角的笑容渐渐扭曲。
……您以为赖谁啊,太爷爷???
第109章
早在许多年前;还在嬴稷还会亲亲热热的私底下叫一声白大哥的时候,白起曾经在一次闲暇时刻谈论过他有个师妹。
“我还在鬼谷修炼的时候;我就有个小师妹;生得很是漂亮;又乖又可爱,脑子也灵活;我出谷那年她跟在我身后;哭着和我说不想师兄出谷;想让我第二天继续留下来陪她下棋……那个时候我便想啊;若是能允许出山的话,我说不定会一直带着我的小师妹;就算那孩子是个姑娘也不打紧……可惜她身子不好,师父总担心她会不会突然间就出了什么事儿,一直不让她出山。”
他已经喝的微醺,倚在桌子便举着手;在自己的眼睛上比划着。
“王上你能想象吗?我们家小师妹的眼睛是金色的,我总觉得,师妹看起来比金子都好看。”
“白大哥;你喝得多了。”
嬴稷哭笑不得的劝着,而酒醒之后,他再也没讨论过有关过去的事情。
如今在想;白起大概更多地是在接着酒意回忆过去吧……回忆没有君臣之礼、没有世俗隔阂也没有任何拘束之物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白起;大概最大的困扰就是如何哄着小师妹让她不要生气。
而后来呢……
莫说是白起的过去,他甚至在也没有喝醉过。
嬴稷瞧着眼前的少女;嘴角的笑容浸透了寂寞的苦涩。
孤家寡人,不过如此。
为了秦国,他舍了所有可舍不可舍的人,扔了所有他敬他爱的人。
老秦王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顶。
这姑娘突然间闯了进来,三言两语间尽是对自己这个小孙子的回护之意,她的确生得很是好看,好看得让他第一反应便是白起昔日提起过的那个总是让他无奈苦笑又遏制不住满脸纵容的小师妹。
少女容貌秀美惊艳,身姿纤细动作轻盈,自袖口处露出一双手腕,柔嫩的指尖透着病弱的白。一层薄薄的皮肉裹着轻巧的骨骼,衣衫飘飘,她像是只轻盈灵动的雀鸟轻飘飘无所顾忌的跃入了君王的视野,张开羽翼护在另一只幼兽的旁边,对着长者一副不肯示弱的样子,却浑然不觉被她护在身后的幼崽不过是年岁太小尚未来得及生出锐利的獠牙利齿罢了。
嬴稷瞧一眼被少女有意无意挡在身后的自家孙儿,只见这眉眼清隽的少年薄唇紧抿眸色深沉,粗布麻衫之下的肌肉微微弓起绷紧,扣在一旁的五指微微的勾着,手指尖压得发白。像是只獠牙尚未生成却已经有了跃跃欲试一扑他人咽喉的幼虎,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这老头好歹也算是自家的先祖。
嬴稷却不恼,反倒是觉得这小子的反应颇有意思。
尊师重祖是好事情,可帝王家始终不比寻常人家,为了一个目的他们可以舍弃自己拥有的一切——若是太过只执着于这些虚无假设的玩意,那从他爷爷那辈就不会大肆屠杀宗族强行变法,他父亲也不会为了安抚余下氏族车裂商鞅,他也不会听了范睢的意见,逐出了自己的生母和亲舅舅离开了自己的身边。
……说到底,目的都是只有一个。
此刻少年看着自己的这双幽黑眸子三分尊重七分警惕,三分尊重是给了他秦昭襄王嬴稷的名字,余下的全都是担心他是不是会对这小姑娘有所不利从而生出的小心防备。
嬴稷扬起了嘴角。
……这小子,很有意思了。
尚未为王,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底子——若当真是白起的师妹,那这姑娘也是值得让秦王这么护着的。
只不过,在秦王护着她之前,眼下看起来到还是这姑娘处处照顾自己的孙子多一点的样子。
……倒也不知道鬼谷弟子和秦王有什么孽缘,这一代代的怎么就说不清了呢,死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不知是秦国之幸,还是秦王之幸。
要他嬴稷来说,总归不是鬼谷之幸。
历代鬼谷弟子,天纵奇才,再愚蠢的王都晓得这些个人哪个拎出去都是要认认真真护起来,恨不得让他们活得长长久,然后让他们继续辅佐自己的后代子孙。
到了秦国的地界,这些鬼谷弟子却是各个不得善终。
嬴稷的笑容蓦地转成了苦笑,这抹苦笑在老秦王的在唇角稍纵即逝,便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挪开了目光。
“若当真是鬼谷的后人,那你小子算是捡了大运了。”
嬴稷笑着说,眸光流转间像是借着面前两个小的回忆当年:“一个武安君便能帮着寡人走到今天的地步,若是你的话,说不定真的能达到寡人生前未完成的心愿。”
他看少女茫然望了过来,也找回了些许往日里纵横六国,周王宫中指点江山的慵懒狂气。
“小丫头,你觉不觉得……秦国灭六国,说灭就灭了。”
这算是道不大不小的题,眼下的秦国虽然已经是压制六国的状态,但是谁也不能把握秦国的未来会是什么,其余六国的未来又会发生什么;若是上来一个昏庸无为的君主,他们这些老骨头付出了再多,也没什么用。
连素眨眼,很是认同的点点头:“这倒是,不过前提是要让阿政成为秦王才是。”
嬴稷抚掌轻笑:“当今秦王是他父亲没错,可别忘了他还有二十多个兄弟,何况这小子又不像寡人,在朝中有一个魏冉帮持,无论怎么看他成为秦王的几率都太低了,小丫头,若是他不是秦王,你又待如何?”
少女抬起头,只回了一句话。“我说他会是,他就一定会是,除了这个人,我旁人也没什么兴趣。”
“是吗?”老秦王摸了摸胡子,笑道:“你一来没有军权二来没有朝中支持,三来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儿家怕是连秦国的朝堂都走不上去,又是哪里来的底气?”
“……这倒不难。”连素说,“原本我便有七成把握,您出来了,变成九成了。”
嬴稷饶有兴趣的一抬眉毛,就见少女笑盈盈的对自己说道:“我赌您,输不起秦国的未来——若您不在意,不会跑到赵国,白起可能是您的一个理由,却绝对不会是您全部的理由,原本只是猜测,在看到您和阿政聊了这么久之后,我就更加确定了。”
确定秦国的现在,并不是那么乐观;
确定老秦王对自己这个孙子的赏识,某种意义上已经算是承认了他为王的资质;
也确定了,自己这一步,并没有下错。
嬴稷一怔,随即大笑。
“你待如何?”
连素便笑道:“过些日子,要借些老秦王的余威拿来一用,秦国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新的秦王上位太短根基太浅,尚且来不及发展自身的实力,阿政的父亲靠的一个是华阳夫人一个是吕不韦,这二者都不是血缘亲眷更不是多年知己好友,眼下不过是靠着新秦王的威严勉强压着下面的乱子,日子这么短,秦国的朝中实力分布尚未成型,再加上您的旧部想必还没来得及完全离开朝上……以这个为契机的话,说不定能成。”
若是先前只是靠着旁的理由确认这姑娘是白起的师妹,那么这会已经信得差不多了。
但他仍是有些在意的事情,不由得摸着下巴,好奇问道:“你岁数这么小,是靠什么渠道了解到了这些事情的?”
少女想了想,“倒也不难。”她说,“阿政和我讲过一些事情,再加上这附近人对这家人的评论,大概能推测出来,赵国和秦国的关系太糟糕了,糟糕得那便若是有了什么坏消息这边总是最先知道的。
前些年您离世之后,紧跟着继位的秦王只坐了三天的王位就离世了,这种消息随意一打听便能清楚。
阿政的父亲是秦国质子,却也不是最受宠的那一个不然也不会成为质子,这里面若不是有什么旁力帮他劝他,这么一个一无钱财而无人力的质子怎么会一意孤行的非要回到秦国去?定是有什么让他可以不惜抛弃自己的儿子和夫人也要回去秦国的理由……赵姬夫人出身虽然不好,但是长子毕竟还是长子,这么不在意,大概也就是觉得自己日后定会还有其他的孩子吧。”
她拢拢鬓发,又在老秦王愈发惊奇的目光中继续说了下去:“再加上您对阿政与我的好奇心,大胆猜测一下,如今的秦王,资质能力甚至是朝中用人都让您有些无法忍耐,这才是您会跑到秦国找到阿政的理由吧?”
嬴稷砸了咂嘴。
“若你早出山五十年,在当时与你师兄一同来到秦国的话……如今的秦国说不定就又是另外的样子了。”
嬴政闻言突然抬了眼,望向了自己的曾祖。
“……您这话却是说笑了,且不说素素如今算是我的门客,就算素素五十年前真的和白起一起出山了,您也不一定会用她啊。”
少年温温吞吞地笑着,他位于少女身后的位置,正正好好的在她的死角处,望向嬴稷的目光也就少了那层温和柔软的包裹,坦坦荡荡毫不避讳的露出了下面藏着的东西。
——凶戾、坚韧、如刀如刃,黑沉沉的,一点也不像是个孩子的目光。
凄凄月光在少年的眸子上印上了细碎的星光,月是清冷疏寂的,嬴稷分神看着自己这孙儿,在少女偶尔回头看他的时候,少年的神态还算得上是平顺温和乖巧可爱,可嬴稷当了五十多年的王,那双眼何其毒辣?
老秦王看着自己的孙子,在少年的这双眼中品出了另外一种隐藏极深的……锋锐凶煞的冷沉执念。
嬴稷回望着他的目光,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
……这目光,倒是和他当年死活要和母亲芈八子对着干的少年时候,有那么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成吧,”老秦王收回视线看向了连素:“小姑娘话说的这么多,有打算怎么做?听你这意思……是要把我这已经埋进土里的老骨头也给拎出来溜溜?你怎么就这么确定寡人一定会听你的?”
“您这话说的巧了,我哪里有胆子让秦王反过来帮我的忙?”
连素抬起脑袋,轻轻淡淡的笑了起来。
“我不需要您能帮我的忙,我只需要确认老秦王们的确有这么一份心思就成了,反正总归目的是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那么稍稍借我一点名声,想必秦国先祖也不会怪罪在下。”
“——我连素,不过是个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