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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得修炼,拼命得想要成为一个完整之人,那一切的源处,大约就是多年以前,远远见到的那一道剑影——执剑的人凭风而立,眉目间凝聚着亘古不化的冰雪,无穷无尽的剑意自他身上放射,只是淡淡一眼落入心底,任他今后受百般磨难千般辛苦——也不舍追随。
*
无数记忆残片在意识海中游荡。
见到练云生前,他已有稍许明白了阿祸的身魂能与他如此契合的缘由。若非长久得缺失魂魄,否则很难有相同的体会。而或许,他正是如阿祸般,努力想要成为一个完整之人却不自知。
这一切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叹息一声侥幸。
渡魂之术毕竟是上古奇术,神魔分界,洪荒远去,流传于这世间的连只字片语都不存在。凡人只知命魂改换为夺舍,却不知这世上还有藉人命魂以生的怪物。
练云生或许敏锐得觉察到了他的异样。但他身体里还有个盈盈。
盈盈睁眼的那一刹那,死死纠缠着他魂魄的浊气一扫而空,魔印炙热得像是在燃烧,似乎是在比思绪流转还简短的刻度里,那些事物便如烟雾般熔解消失。眼熟得让他记起,多年前鬼童尚幼时,那个道袍女子的一个拥抱,化去他此后生生世世都要为妖的痕迹。
那都是她。再没有比那瞬间更清晰得认识到,那都是她!
天地都如山崩地裂般摇摇晃晃,痛不欲生的时候,却连自己也想不透为何那一刻会痛不欲生。他在原地站着,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已经什么情绪都不敢表现,连伸手都不能。
然后眼睁睁看着她消失。比渡魂之苦更深沉的剧痛袭得他几乎要崩溃。
‘你为何要来到这世间呢?’他用尽全力思考着,整个世界都充斥着一种可怕的响声,类似于尖叫或者爆炸,这让他对一切都模糊得想不真切,‘为什么你会在我身边?’
仿佛某个称谓进入脑海之时也点亮了什么,那些原本要随渡魂岁月忘却的记忆便都浩浩汤汤涌来——她的存在,本就是天地间最大的奇迹,所有规则在她面前,都荡然无存。
可这天地最初的神祇怎可能下界?
哪怕是她曾于此世留下的一袭剪影亦不可能。这人世间,哪怕只对着青华上神的一眼眷顾都承受不起,怎可能留得下她的影子!
他还记得,天地的屏障隔绝了三界,时空的所有缝隙都聚集在神魔之井,可就是神魔之井也只通了天界与魔界罢了,天道能允许她离开九天之顶?可若是要他相信人世间就是有那位上神的,他又压根不会生出任何怀疑。
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是青华上神,她又不是青华上神。九天之上太易宫中的上神真身定然存在,人世间为天道认可的这么一个神魂也同样存在。两者或许相连,或许不连,不管她用的是什么方式,她总归在他身边留存了!
所有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滚,一遍又一遍得回顾着亲身经历的过往。大脑嗡嗡作响胸腔痛彻心扉的,或许就是……她这苦难的轮回是因了何。
小心翼翼得想要解析这个疑问,又恐慌着答案会让他陷入更万劫不复的境地。
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高高在上的神祇会舍弃所有的光辉,陷入轮回的纠葛。她这样一世一世在他的世界里浮沉,可曾有万千年前遥远的记忆?她可与他一般,还有着过往的残破记忆?
那些他错过的,他不曾错过的,那些他得到后又失去的,他远远望见连伸手都不曾的,那些他留守过的,他亲手推开的……最先开始,是哪一世呢?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知道一个事实,在他生命中留下最鲜明印记的,原来都是她。早该想到的,他骨子里那些不曾泯灭的骄傲,始终伴着清风明月,纵然流落人间历经惨痛,都注定与这凡世格格不入——而原来,他在人世间所感受到的温暖,本就不是这尘世带给他的。
他痛的便是这个么?
深深憎厌着那曾带给他巨大屈辱与苦痛的天界,甚至彻底抛却为仙的一切时,为什么还要有她来提醒他,他所不自觉享受的福荫,原来还是来自于苍茫无情的天外?
他在自己的意识空间中作茧自缚,无法脱解。
每想到一分,便痛一分。每想通一点,便绝望一点。
这残破的生命本就毫无希望,到头来,仍要清醒得告诉他,他所以为的那些救赎,原来就是一场幻觉。这宿命已经将他打落深渊,为何还要残忍得落井下石一把?
他不该怨上青华上神的,千万年前,他便知晓,他不能对那位神祇投注任何思想或许情绪。哪怕是不自觉的憧憬,哪怕仅仅是注视。
可千万年之后,他在肮脏残破的污泥中,发现到她的存在……这不是欣悦,而是更深的绝望。
所以痛不欲生。
*
“阿祸怎样啦?!”意识刚回转,练云生稍许蹙眉还在思索着什么,身侧一个人影已然飞快得窜过来,迫切道,“阿祸没事吧?他怎么还不醒!”
在外甥安危面前,再多对于清微真人的敬畏与远离都成了浮云。方其墨紧张得查看着阿祸的身体,却是见得那双眼,不知何时已然闭上,长长的睫毛因着光影,在眼下落下深深的浓密的影,正显出蝴蝶折翅般的脆弱。方才木然中透着丝可怖的脸孔,此刻也渐渐舒缓柔和起来,如同睡去般的安宁。
方其墨终于长长吁出口气来。
忽然觉察到什么,猛然扭头看下一边——视线尽头的那人,已然转身向屋外走去。
胜雪的白衣,纤尘不染,只有他留下的那道剑痕依然横亘在那里,浅薄的血色已不存,连细微伤口都愈合了。乌发如水般淌在身后,缀着的也是毫无杂色的白玉。通身的剑意永远环绕,倒不是显出那身衣袍白得刺眼,只是如光般能侵袭入观者视野,令人敬畏得连第二眼都不敢看过去。
可这回方其墨不仅看了第二眼,还一直注视到他背影消失。
回身戳了戳外甥的脸,他挑了挑眉,大概有些明白方其雅那些没来由的爱恋的究竟是什么了。
这天底下爱慕清微真人的女修何其多,却都是不愿出口的小心思,连远远望着都不敢。怕都是知晓的罢,于练云生来说,此世皆虚无,唯道者永存——正是明白无法被回应的爱恋何等伤人,所以不愿对他投注一丝一毫的注目阿!
可方其雅不同。
道心是他,道基是他,天地是他,整个世界都是他,哪怕明知道所谓的爱恋更多的只是自己的幻觉,也深深地执着着,不愿变更,不舍离去。因为,一旦放弃,便是死。
阿祸他……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意外。
方其墨定定得望了外甥许久。又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张与练云生极其相似的脸。
‘阿祸你想不想知道,你那缺失的一魂一魄究竟在哪里?’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这些话到底是没说出口,‘我也想知道……原以为是逆了天命的惩罚,是天要你魂魄残缺,可我现在……却想着,若这不是意外呢?’
作者有话要说:10。30
特么……自作孽……今天要更新4章才够榜单字数……1W2啊啊啊啊……
现在于上班时候偷偷码字……
☆、第68章
方其墨又捱了好几日;才候到阿祸醒来。
外甥如同精疲力竭后的久睡般神清气爽;连惯来的苍白脸色看上去都正常许多,倒是他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搅得心力憔悴。
可不是么;摊着这一家子;哪个都不是好惹的;他是想安静围观着呢;可一个方其雅毕竟流淌着与他相同的血液,一个阿祸让他疼到了骨子里;连带着对练云生都不能不管不问;要替这些货色收拾烂摊子,简直就是活生生得找罪受!偏他自作自受还没办法!
后来到阿祸精神稍好一点,他们沿着洞灵源慢慢走遍的时候;方其墨这样说道:“她打小就比我厉害……天赋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好,我还撵着后山那些灵兽满地跑的时候,她已经筑了基寻好了方向顺便再遇上了练云生……这就是差距。”
讲到这个的时候,他颜面上难得没有肆意跟跳脱,而是淡淡得仿佛在说陌生人的故事。然而努力装作漠不关心的模样,还是难掩在意。对于这两个人的纠葛,他是一点不打算瞒着外甥:“这天底下修炼最快的莫过于无情有情之道,光是一个不生心魔,已经足够让人先付后继涌上去。可越是极端的道途越是考验天赋与心性,这话也不是假的。就凑得那么好,他们两个倒是把它都给占全了。”
方其墨随手一道指风打下路边树上的一颗果子,在衣上擦了擦就往嘴里送。约莫是尝着还不错,又往上瞥了眼打下一颗,抛给阿祸。看阿祸也学着他的样子,擦一擦啃上了,叼着果子笑笑:“那时你舅舅还被师尊死死拘着,半步都不让走开。谁让我的剑天生与人不同呢?师叔的好友,那个喝酒喝疯的龟壳老道给我算了两次命,回回都说我若执着剑道定然有大难,还是生死之劫——我当时偏又犯了犟脾气,死活要这条道走到底不肯打眼看看别的,所以师尊急啊,硬生生押着我进了俩境界没出岔子才肯放我出去。”
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劫难总是要有个苗头才好避。光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可等我好不容易出得山门,却是不晓得,我姐竟有能耐闯下那等滔天灾祸。”
什么叫做遥不可及?练云生定然可以算做一个。
清微真人的辈分太高,真要算起来,连他师尊都要称呼一声小师伯。长相是整个修行界里头一号,心志之坚约莫也脱不开前三。当年遇着方其雅时正值六百年瓶颈,勘破最后一道关卡时索性直接得道为地仙。一声真人叫得是没丝毫水分。
这样的一个人,太过高高在上,连一个情劫带上都觉得是亵渎——又或许那压根不是情劫。练云生会动情么?想来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要说那时方其雅与练云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倒还真说不清楚。大概也只有当事人明白始终。方其墨只知,后来他在练云生剑下救出方其雅,当也是映证了第一道剑劫。
又说起来,方其雅能惹到清微真人动怒,倒也是极少的优待了。越是站到练云生那样的高度,越是对世间万物失了感觉,无情道少七情六欲,更莫提还是普通修行者都忌的愤怒……再后来,方其雅便有了阿祸。
经了这一遭,方其墨一直都认为是方其雅强了人家,倒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但要练云生动怒,也就那一回罢了。此后该是清风是清风,该是明月是明月,当真视一切如尘埃。方其墨为他师尊好不容易救回来,刚睁开眼,便听闻方其雅又不见了,当时那个动怒,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就歇气过去了。
仔细想想,阿祸出生不久,便就是练云生突破的时候。莫非阿祸便是他的机缘,他才丢不下阿祸?
阿祸岁数自是不过十几,可他在冰胎里待着的年月就已达三四百年。
爹娘两方道途能称无情与有情,必有相生相克,走的越是极端,一旦结合要遭的天谴就越严苛。正如谁也没想到,方其雅会将练云生种入自己道基,让所有人更难预料的是,她会一意孤行逆天生下阿祸。
后来她拼了命抱着那襁褓回到洞灵源,师尊一看便知这孩子是留不住的。方其雅这疯子竟然生生切断了他与练云生之间的因果,这种冥冥中的牵系最难割裂,但一旦寻得其法所付的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