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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娅又往后退了一步:“不用了,今天下雨,我冷,披着挺好的。”
这一次出门,她无论是发饰还是衣物,都跟上一次逛中央市场时完全不一样。她一直以来都是用珠链束着头发的,这一次索性像卢克蕾西亚那样把头发披散开来,只在发间系了一根缎带。
无论如何,一定要跟中央市场时飞檐走壁的形象拉开差距。
里卡多好好打扮她的想法落空了之后,只得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道:“那好吧,注意安全。”
等到乔娅随着三位仆人出门时,已经临近中午,下了一早上的小雨也已经停下,天空只剩下一层层厚厚的乌云,似乎尚有蓄势待发之势,佛罗伦萨的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水坑,人们经过的时候还能在水面上看见自己倒映的影子。
圣十字教堂位于佛罗伦萨圣马可区,从托蒂府邸前往圣十字教堂,得先经过维奇奥桥,走到对岸,再沿着阿诺河往东南方向走上好一段路。
原本里卡多打算去银行一趟,顺便把乔娅一起载过去,他的提议使得乔娅额角微微一跳,她一点都不想乘坐那辆绘有托蒂家族族徽的马车在人来人往的圣十字广场下车,于是以自己既然都出门了,那么好歹还是走一走,看一看佛罗伦萨的风景的理由,婉拒了里卡多的提议,站在门口送走了被一连拒绝三次而有些失落的里卡多,以及被里卡多带着去学习银行事务的依依不舍的马科。
直到乔娅真的开始用双脚来丈量佛罗伦萨之后,才发现这段路程还是有些距离的,好在托蒂家的三个年轻人一路上都在围着乔娅说话,你一言我一句,每句话都能把乔娅逗笑,倒让她觉得这么长的路程,也不算无聊了。
四个人就这么慢悠悠地走到圣十字广场时,尽管天气凉爽,但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有了些细汗。
圣十字教堂是现今佛罗伦萨极为少见的哥特式建筑,白色的正门前,临着一个巨大的矩形广场,名为圣十字广场。
圣十字教堂前的圣十字广场上人流如织,除了穿着教袍的方济各会神父站在广场上各大角落的人群中布道宣讲之外,还有一些衣着华丽的上流人士成群结对地经过广场,向东侧的教堂走去,甚至在广场通往帕齐礼拜堂的巷道里,还有三四名打扮艳丽的妓/女在揽客。
与乔娅关注建筑以及人文风情不同,托蒂家的三个年轻人都观察附近的城市名人,时不时拉一拉乔娅的袖子,说“这是巴龙切利家的”、“那是前任正义旗手”、“这位是佩鲁齐家的小姐”。
一直等走到帕齐礼拜堂门口,乔娅把佛罗伦萨的贵族成员们看了个遍,但是与她看书过目不忘不同,她对于人脸的记忆一向模糊,以至于这些高贵的佛罗伦萨贵族成员,她一个也没记住。
她一脚踏进帕齐礼拜堂庭院的柱廊之间时,便听见丽莎刻意压低了声音的惊呼:“小、小姐,您看!那是小美第奇先生……天呐!沃尔图里先生!那是沃尔图里先生!”话到后面,已经忘记了压低声音,引起了身边几个正在谈论现今艺术家的人的注意。
沃尔图里这个姓氏,乔娅在来到佛罗伦萨的那一天,便听丽莎与西里欧谈论过,似乎是现阶段佛罗伦萨所有思春少女们的憧憬对象。她听见丽莎这么难掩激动的声音,也对这位大众情人生起了些好奇心,便顺着丽莎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隔着帕齐礼拜堂的庭院,对面竖立着的根根古罗马式外廊柱如同一道稍显硬朗的屏风,遮挡住了柱廊内缓慢移动着的人群,人来又人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然而在一根廊柱旁站着的两位青年,身处于熙攘之中,却又像是发着光一般,在这人群中更为显眼。
其中一个身量稍微矮一些,黑发黑眼,衣着华丽,正欠着身子,跟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说话。而他身侧,则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青年,他并不像是其他贵族那样,恨不得把最稀有的面料和最珍贵的宝石挂在身在,只是简简单单的衣着,却在贵气之余,多了几分潇洒与随意。
他原本正听着黑发青年与中年男人的谈话,眉头稍稍皱起,有些不耐。而这时,又似乎察觉到了对面正有人在看他,便稍稍侧过了头来,那双稍稍带着戾气的深棕色泛着红宝石光芒的眼睛,便这样与乔娅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偷看又被人发现,这本是天底下排得上号的尴尬事,不过乔娅却并没有马上移开视线,确切来说,是她已经惊讶到忘记了掩饰。
虽然着装有了改变,但是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那是,那天救了她一命的,吸血鬼猎人。
第13章
“凯厄斯。沃尔图里,来自沃特拉城的神秘贵族,沃尔图里家族百年来与美第奇家族一直都有合作关系,好几年前来佛罗伦萨与美第奇家族洽谈合作的是凯厄斯先生的一位兄长,当时在佛罗伦萨也是引起了一番轰动的。”
只要一提到沃尔图里先生,丽莎眼中的怯意便能在顷刻间一扫而尽,双手捧着脸颊,嘴边带着奇异的微笑。
两辈子加起来感情经历都极为贫乏的乔娅对这个微笑的奇异程度只能理解百分之二十,她只看了一眼,便又将视线移到了身侧的一副画作上,随意问道:“凯厄斯?这个名字很古老啊,感觉更像是……”
“只会出现在古罗马史书里的名字。”阿图罗补了一句。
“这大概也是凯厄斯这个名字听第一遍就能使人记住的原因吧。”乔娅感叹道。
在意大利待了十几年,她是真的数不清自己遇见过多少个乔瓦尼,多少个阿方索了。但是凯厄斯这个名字,还有另一个变体,那就是盖乌斯,相当于一千多年前古罗马的乔瓦尼,一根外廊柱倒下来砸到十个人,大概会有七个人叫盖乌斯。
只不过一千多前年的常见名字放到如今,竟成为了铺天盖地的乔瓦尼中的一股清流,乔娅想着,笑了起来,只觉得文艺复兴是艺术家和哲学家对古罗马文明的复兴,而凯厄斯大概也是名字中的文艺复兴吧。
据丽莎所说,这位有着古罗马人民名字的凯厄斯。沃尔图里先生是在一个多月前出现在佛罗伦萨的,应该是接替自己的哥哥前来与美第奇家族谈生意的。不过因为洛伦佐身体大不如前,对外事务已经全权交给了长子皮耶罗,也就是众人口中的小美第奇先生手中,所以就由皮耶罗来负责接待凯厄斯。
如果说洛伦佐全身心地致力于艺术品收藏以及艺术家的培养,那么皮耶罗便是致力于享受佛罗伦萨奢靡而自由的生活。
于是,他拉着合作伙伴凯厄斯逛遍了佛罗伦萨,不到一个月,便成功地撩动了全城女性的芳心。
对于这一点,乔娅倒是非常认同。
她在刚刚来到帕齐礼拜堂的时候,参展游客还不算很多,然而过不了多久,便可以看见帕齐礼拜堂的庭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许多穿着华丽的年轻女子,或单独行动,或三两成群,有意无意地朝皮耶罗以及凯厄斯那边经过,甚至有几个胆子比较大的,在与凯厄斯擦肩而过之时,还会用肩膀去蹭对方的手臂,不过凯厄斯像是预先猜到了她们的想法一般,在两边肢体相触之前,便已经微微地侧过了身,让对方扑了个空。
亚平宁半岛的少女向来是性格火辣,热情大胆的,被对方这么无情拒绝也毫不气馁,在庭院中绕了一圈,准备再发起第二次挑战。
也多亏凯厄斯吸引了大部分在场游客的注意力,以至于乔娅能不受任何打扰地细细观赏那些展出的作品。
因为上午下了小雨,那些画作便没有放置在庭院的草坪上,而是打开了室内的礼拜堂,一幅一幅地陈列于帕齐礼拜堂的拜占庭式穹顶之下。
上辈子艺术细胞贫瘠,这辈子在阿德里亚娜的严厉教育之下,她好歹是补了些艺术基础知识,不至于问出为什么维纳斯不穿衣服这种与艺术丝毫不相关的问题,恰巧碰见美第奇家族大开收藏室大门,无论怎样,也是得来凑凑热闹的。
波提切利为美第奇家族作了许多画作,在后世最为有名的,便是《维纳斯的诞生》以及《春》,这两幅乔娅在上辈子也算是马马虎虎地观赏过的,算是久仰大名。不过这两幅画并没有放在展会的起点处,乔娅便准备从起点开始,一幅一幅看过去。
在中世纪,因为平民大多没有接受过教育,并不识字,所以绘画成了教会传教的一个媒介,不过当时的美术流派还是拜占庭风格,题材也大多取自《圣经》,特点是突出神的隆重以及盛大,构图宏伟,颜色艳丽。
乔娅曾在梵蒂冈的一些小教堂看过一些拜占庭风格的祭坛画,不得不说,以她现代人的审美来说,人物无论是肢体还是表情,都十分僵硬。
直到圣方济各创立了方济各教会,方济各会倡导神贫,教堂装饰清一色朴素简约,连教堂的壁画都是朴实省钱的湿壁画,使得当时产生了一大批湿壁画工匠。
而这些湿壁画工匠中,便有一个人,改变了后世佛罗伦萨甚至是整个欧洲的艺术风格,被后人成为文艺复兴之父。
这个人,就是乔托。
阿德里亚娜给波吉亚家的孩子们上艺术课的时候便重点提到过乔托,乔托是第一个在画中体现透视原理的画家,而且相比僵硬刻板的中世纪祭坛画,乔托画笔下的圣母及耶稣更具人性,当时胡安还偷偷在乔娅耳朵边说了一句“胸也更大了”,被坐在他身后的卢克蕾西亚听见,毫不犹豫地告诉了阿德里亚娜,于是被刚巧前来奥尔西尼宫探望的罗德里戈狠揍一顿。
总而言之,从乔托开始用透视原理画出人物的胸部,到波提切利画没有穿衣服的维纳斯,已经过去了一两百年,波提切利那些明艳的色彩,也比中世纪祭坛画那些华丽的着色,要真实且温柔许多,连圣母玛利亚的脸上都有表情了。
在礼拜堂入口的第一幅画,便是一幅《圣经》题材的,乔娅第一眼看去,便看见了被人群簇拥着的表情安静温和,抱着刚刚出生的耶稣的圣母,以及一手托额表情苦闷的木匠约瑟。
“这是?”乔娅眨了眨眼睛。
“这是波提切利先生十几年前的作品了。”目前对波提切利十分崇敬的阿图罗说,“是当时一位名叫拉玛的商人找波提切利先生下的订单,送给领主大人的。”
“是画的《三博士朝圣》的故事么?”乔娅问道。
阿图罗点点头:“是的。”
《三博士朝圣》这个故事来源于《马太福音》,东方博士们夜观星象,得知犹太人的新君即将诞生,便赶往耶路撒冷朝见,最终在伯利恒找到了刚刚在马厩中生下圣婴耶稣的圣母玛利亚,博士们对圣母子线上黄金、乳香等礼物表达崇敬之意。
这个故事是较为常见的题材,乔娅也看过其他相同题材的作品,不过波提切利这幅,却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在这幅《三博士朝圣》面前站了好一会儿,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睛,视线从画面上方的圣母和木匠约瑟往下移动,看到了马厩旁边那些前来朝圣的人群。
每一幅《三博士朝圣》都有这么一群围观群众,或老或幼,或胖或瘦,身材、面貌、表情各不相同。
而波提切利这一幅,这些围观群众却大多都有着一头神色的卷发以及高挺的鼻梁,连脸上倨傲的表情也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