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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被那年轻学徒义愤填膺提着棒子给吓的,也仿佛是醒悟到这是在别人的屋子里,总之那几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来得快也去得快,刹那间就一哄而散,只留下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方大夫也来不及喝止冲出门去的小学徒,上前到那人的鼻子前头一探,脸色就变了。
人竟是已经死了!
“师傅,师傅……”
行医大半辈子,方大夫倒不是没见过死人,可人这般死在面前却还是第一次,一时间顿时愣在了那里。等到小学徒进来连声叫唤,惊觉过来的他连忙沉声吩咐道:“快,去大兴县署报案,就说有人到我这儿斗殴行凶,闹出了人命!”
人命两个字让年轻气盛的小学徒立时一个哆嗦,然而,就在他转身往外跑的时候,险些和一个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也顾不上他,匆匆忙忙近前来就叫道:“方大夫,您眼下可抽得出空么?”
方大夫原本还死死盯着地上的死人,闻声愕然抬头,认出是昨天来请自己去阳宁侯府看病的郑管事,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就指着地上道:“眼下都出了人命案子,总得先报了官等人来了再说,我暂时寻不出空子。”
郑管事这才发现地上赫然是一个一动不动的汉子,吓得往旁边一蹦,随即才站住了。他和郑妈妈夫妇俩到了韩国公府之后,几次使人送信回阳宁侯府都不得其门而入,这会儿韩国公夫人陈氏得知宜兴郡主等人去府里探望过,大喜过望之下就预备带着他们夫妇和方大夫直奔阳宁侯府探望,却不想这儿会突然发生命案。他想了想就回身叫了伴着自己的两个小厮进来,这才转到了方大夫的右边。
“不若这样,我留两个人下来在这守着,您先随我出门问诊,就算官府的人来了,有他们在,谅那些公差也不敢……”
“公侯伯府的人命是人命,这一条人命就不是人命?”方大夫虽看病不问贫富,但最讨厌这种说话口气,当即硬梆梆地顶了回去,“好端端一个人就死在这儿,总得等官府来人收了尸再说。贵府太夫人的病也不急在一时,只要按着我的法子调养,三五天之内总是无事的。”
郑管事急得心急火燎,要是按照往日的脾气早就翻脸了,可这会儿偏生不敢得罪这样一个能治大病的大夫。就在他绞尽脑汁想办法劝说这个犟老头的时候,外间突然呼啦啦几个人冲了进来。面对这情形,不但她吓了一跳,就连方大夫也是吃了一惊。
而那几个人一进来就围住了尸体,娴熟地下标记查伤口,一个头领模样的还在一本小簿子上头写写画画。郑管事平日少和这种人打交道,正要开口喝问的时候,方大夫已经是眉头舒展了开来:“这灯市胡同的巡警铺平时出了事难得找人,想不到今天倒是来得快。”
“光天白日之下在灯市胡同发生了人命大案,巡警铺要是还不出动,难道都是白吃了皇粮不成!”
这话却是从外头传进来的,郑管事和方大夫双双抬头往外瞧去,只见一个约摸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抬脚走了进来。他生得白白净净,圆脸小眼,身穿一身半旧不新的青布便袍,头上戴着唐巾,仿佛是在官场上厮混得久了,自然而然就带出了几分威势来。
郑管事是见惯了达官显贵的人,见状心里一沉,忙拱手问道:“在下是阳宁侯府的家人,敢问这位大人是……”
“巡城御史于承恩!”
这七个字一出,郑管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自叫苦。侯府和宛平县大兴县顺天府都是打多了交道的,无论什么事情都能轻轻松松摆平了,就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因着品级低下,也不会掀起什么波澜来,偏生来人竟是巡城御史!这巡城御史都是都察院出来的油盐不进的人,而且都察院是天生和勋贵不对盘,揪着一点小事都要大做文章,何况如今?
从西安门到灯市胡同无论走北城还是走南城,都得足足绕过大半个皇城,因而杨进周带着十几个人风驰电掣驰进了胡同的时候,已经是未正三刻了。因一行人都是整整齐齐的黑色披风大红衣袍,路人无不退避。等寻到医馆的时候,发现这儿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好些人,马上众人无不是面面相觑。
杨进周朝秦虎打了个眼色,秦虎立时下马排开人群挤了进去,不消一会儿又用力挤了出来,引来一片怨声载道。可一回头看到这些人的服色,人们立时不做声了。
“大人,里头刚才出了人命案子,据说巡城御史和灯市胡同巡警铺的人全都在!”
出了人命案子?就是刚才?
想起宜兴郡主话里话外的意思,杨进周一时大凛。这灯市胡同巡警铺本就是管着附近几条胡同的缉捕盗贼等等,事发之后赶过来很正常,但巡城御史却是督查整个京师的治安事宜,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须知文武相制,对勋贵武臣们意见最大最喜欢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人,就是都察院的这些御史了!
不远处,一辆骡车猛然之间放下了车帘。车中的郑妈妈使劲攥紧了拳头,随即开口喝道:“快,回府!”
“郑妈妈,回哪个府?”
“蠢货,当然是回阳宁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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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三十五章 孺子可怜,一线曙光
第一百三十五章 孺子可怜,一线曙光
蓼香院东次间里,一股轻微的药香和角落中插瓶里头的花香混合在一块,竟是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味道。玉芍屈膝跪坐在炕上,轻轻的为朱氏捶着腿,绿萼则是不见踪影。
陈澜从外间进来,又扭头看了一眼明间里几个丫头正在忙忙碌碌搬动的东西,便放下门帘走上前去,把手上的那两张单子递了过去:“老太太,宜兴郡主和曲公公送来的是人参燕窝这些补药,还有御药房合的四种专治心疾的丸药,全都是包裹着服用的单子。此外还有宫绸贡缎,几张上好的皮子,宫中太医院做的药枕一个,紫檀木拐杖一根。”
见朱氏眼皮一跳,却没有再挣扎着说话,她这才继续说道:“钱妈妈带过来的则是天麻、虫草、人参、王府门客亲手调制的补酒,还有金银锞子各两匣,约摸各一百两。”
在下头捶腿的玉芍听得心不在焉,待脚上突然被踢了一下,这才慌忙直起身来往外头退了退,正要去拿纸板时,就看见陈澜冲自己摇了摇手,连忙停住了。这时候,陈澜便挨着炕沿半坐下来,又说道:“老太太也不要太伤心,广宁伯重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如今不好的消息都一块来了,三婶难免伤心难过,我最初在那儿劝慰的时候,她已经是明白了过来,又吃了大半碗粥和半个卷子。后来听说宫中来人,她更是有了些精神。我刚刚去翠柳居的时候,她已经好转多了,还拉着六弟一块玩耍。”
朱氏认认真真地听着,眼神中既有黯然,也有叹息,最后才闪过了一丝少有的欣慰。陈澜坐着给朱氏念了一会儿唐诗,绿萼就进了屋来。她先看了一眼陈澜,然后才开口说道:“老太太,赖妈妈已经出去了。门上那些人原本还拿三老爷当挡箭牌,但刚刚郡主和曲公公一块来的事毕竟让他们有些战战兢兢,所以这会儿门上已经不敢拦着咱们的人。只那位林御医尚未到,大约是在宫里耽搁了。”
“早些晚些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位林御医是能够出入坤宁宫的人。”
看到自己一句话果然让朱氏面上露出了这两天难得的一丝笑容,陈澜自然少不得又妙语连珠地劝慰了几句别的,这犹如哄小孩似的法子果然奏效,朱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直到外头报说三夫人来了,她才敛去了笑容露出了正色。
陈澜连忙出去,到了院子里,见吴妈妈将滑竿上的徐夫人搀扶了下地,她也上去搭了一把手。正把人往屋子里领时,她却突然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裳,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四岁的陈汀。他一手拉着自己的衣角,而另一手则是使劲地去够徐夫人的手。
尽管家里兄弟姊妹不少,但一来这几个月来惊涛骇浪一拨拨袭来,根本没留意别人,二来如陈冰陈滟这样的姊妹实在是让人瞧着窝心,恨不得躲远远的,因而她除了陈衍之外,于别人都是一副敬而远之的面孔。可是这会儿看着陈汀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睛,她不禁心里一颤。
“三姐姐……”
徐夫人这时也看到了儿子怯生生拉着陈澜衣角的情形,鼻子不由得一酸,随即便强笑道:“这孩子连着好些天都憋在屋子里,今天难得出来,这就撒起了娇来。我有些话要和老太太说,你帮我看着他一会可好?”
刚刚上前帮忙搀扶的时候,陈澜就觉得徐夫人脚下虚浮,此时听见这话,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点了点头。请徐夫人进了东次间,她就放下了门帘,反身过来冲着陈汀蹲下,又笑吟吟地说:“六弟,后园的桃花已经开了,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陈汀眼睛对眼睛地瞧了陈澜好一会儿,随即才重重点了点头,但又犹犹豫豫地说:“娘不让我随便乱跑……”
“没关系,刚刚三婶让我看着你,去哪儿玩我说了算!”
见小家伙眼睛大亮,若不是碍着地方,兴许还能高兴得蹦起来,她就顺势牵起了陈汀的一只手,拉着他径直出了房门。随着徐夫人来的两个丫头自是忙不迭地跟了上来,可才到门边,里间吴妈妈就出了东次间,瞧见这情形少不得问了一句,待得知陈澜是带着陈汀去后园,她也唬了一跳,慌忙让两个丫头在这儿等着,自己则追了出去。
红螺从前是蓼香院的人,所以现如今陈澜出门,往往都只带她一个,偶尔再加上别的,沁芳芸儿两个中总会留下一个看屋子。这会儿出了蓼香院穿堂,见陈汀高高兴兴地又牵上了自己的手,走在两人当中笑吟吟地哼着一首不知名的童谣,她只觉这些天来沉甸甸的精神仿佛也放松了些许,直到后头吴妈妈追过来。
吴妈妈虽是不放心,可嘴上不敢说这个,只说是少爷人小身体虚,得有人跟着伺候,而心知肚明的陈澜自然不会说破。一行人到了后园,开了角门顺甬道进去,还没进那道月亮门,就看到了那从墙头和门内透出来的桃红色。陈汀自小体弱,平素被母亲拘管得紧,四季里见惯的只有翠柳居的那些盆花和房后的柳树,竟还是头一次见这个,此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拉着陈澜的手仰头问道:“三姐姐,这就是桃花?”
“是啊,这就是桃花!”
陈澜笑着拉他快走了几步,等到进了那月亮门,就只见内中遍地都是桃树,不同于上次来这儿看戏时刚刚枯木逢春时的萧瑟情景,如今无数粉嫩的花一朵朵一簇簇绽放在绿色的枝头,在微风中轻轻招展,越发显得妩媚动人。一个侍弄林子的仆妇匆匆奔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行礼,陈澜就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去忙活,不用管这些。
“真好看!”
陈汀已经是看得目不转睛,放开陈澜的手到了一棵桃树底下,踮着脚想折下一枝来,可始终只差一丁点,顿时使劲跳了两下,却每次只抓着一星半点的花瓣。吴妈妈见状正想上前去帮忙,陈澜却轻轻拦住了她。
“吴妈妈,我听说过一句俗话,金窝里的孩子难养,六弟长这么大,连桃花都没见过,一年到头还不是常常生病?这暖棚里的花总比路边的野花难养活,就是这个道理。”说到这里,她才慢慢走上前去,见陈汀还在直勾勾地盯着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