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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紧,有阿澜扶着我呢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两天精神好,再不像之前那样贪睡。”
皇后紧紧握着陈澜的手,贪婪地看着这些许久不曾见过的绿树芳草,尽情地呼吸着不曾经过纱帐和门帘过滤的新鲜空气。直到陈澜再次提醒了一回,她才不情不愿地答应坐下来休息,却是早有随行小火者抬着藤椅过来,铺上熊皮软垫供皇后休息,仿佛路边的石凳和精巧的亭子不存在一般。
坐在藤椅上的皇后嘴角噙着一丝和蔼的微笑,见陈澜侍立在旁边,指着眼前绽放的那一株株牡丹妙语连珠,她含笑仔细听着。可当旁边的叶尚仪开口说,不若挑几朵开得正好的摘下来簪鬓时,她却摇了摇手说:“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再戴这些大红大紫岂不是笑话?倒是像阿澜这样的年纪,正该用这些鲜艳的花打扮打扮,看着赏心悦目岂不好?”
陈澜这几日除了看书,便是前来陪皇后说话,心里明白这位至尊国母确实从骨子里就是一个慈厚的长者,因而此时听到这打趣,再不似之前那么诚惶诚恐,但口中却说道:“皇后娘娘,这牡丹乃是花中绝品,百花之王,娘娘若是有意,这会儿拿它们颁赐是最好的。至于我……我是真的只喜欢赏花看看,簪在鬓上香气太馥郁了。”
想起陈澜身上素来不用熏香,甚至连那些花草的香气也没有,皇后顿时恍然大悟,心里却更多了几分欢喜,当即点点头说:“也好,这满园子的花也未见得有几拨人能来赏,不若拣第一等好看的给各宫簪鬓,第二等的则拿回去插瓶,剩下的你们也取些。只都仔细些,别损了花枝,让伺候照应这些花花草草的内使们去做,你们不要胡乱拿着剪刀乱剪。”
王尚宫见皇后高兴,带着众人屈膝答应了,又上前凑趣地笑道:“皇后娘娘虽是厚恩,奴婢们可不敢造次,就如同陈三小姐说的,牡丹是百花之王,论理只配皇后娘娘,赏赐给其他诸位娘娘还行,给咱们这些奴婢就说不过去了。倒是再过一阵子就该芍药开了,皇后娘娘到时候再行行恩典,带着大伙儿来逛园子就最好了”
“好好好,到时候再来,牡丹开了还有芍药石榴,接着就是莲花木樨菊花,冬天的腊梅,春天的梅花海棠,我还记得小时候学过的一首民歌,据说是太祖爷传下来的……好一朵***,好一朵***,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
皇后的歌声悠悠然然,唱着唱着就半眯了眼睛,赫然有几分憧憬。而陈澜听着这熟悉的曲调,又听到是太祖传下来的,顿时心中苦笑。然而,尽管她并不知道林御医有怎样的诊断,可她总觉得皇后这异样的神清气爽实在是让人不安,只这会儿却万万不是败兴的时候,待到皇后唱完,她就笑着说道:“也就是这御花园,春夏秋冬的花一样不缺,偏还布置得错落有致。不过眼下说是群芳竞艳,可放眼望去,却还是牡丹引领群芳秀。”
“那是自然,御花园的牡丹全是上品,黄楼子、绿蝴蝶、西瓜瓤、大红、舞青霓,除却这几种上之上品,其余的都没资格入列。”
随风飘来了一个悦耳的声音,陈澜回头一看,就只见五六个人簇拥着一个中年美妇往这边走了过来。相比皇后的消瘦苍老,这位美妇却保养得极好,脸色白里透红神采奕奕,一袭秋香色的衣裙罩在略显丰腴的身材上,越发显得绰约有致。听到众人纷纷行礼称淑妃娘娘,她忙也退开一步行礼,可随即就被人扶了起来。
扶起陈澜的是淑妃身边的一位女官,而淑妃则是上前向皇后行了礼,随即才回过头来。她上前托着陈澜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就把人送回了皇后身边,又笑道:“这就是阳宁侯府的三小姐?怪不得皇后喜欢,娴雅文静,举止大方,到底是大家闺秀。”
陈澜忖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而只是含含糊糊地谦逊了两句。果然,淑妃的心思并不在她的身上,和皇后客套寒暄了几句,话题就转到了正在宣府的晋王身上。
“泰墉这孩子实在是多灾多难。前时原以为妃妾齐齐有喜,谁知道竟是突然又传出是假的,累得张氏和平氏……事到如今,事情是水落石出了,可他人在宣府,却是正当鞑子锋芒……在京城这种地方都少不了有人算计,更何况在那样战火纷飞的险地?臣妾实在担心他有个什么万一。”
见淑妃说着说着便低下头拿手帕拭泪,皇后不禁皱了皱眉,随即便和颜悦色地说:“宣大是朝廷驻兵最多的地方,前线不但有兴和开平以及诸路驿站,各式各样的小堡更多。若是那边还危险,京师也就好不到哪儿去了。再说,阳宁侯此次随扈,他是打过仗的人,事有非常时总会临机应变,断然不至于让泰墉有什么闪失。”
“阳宁侯?”淑妃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陈澜,见其低垂着头,面色丝毫变化都没有,便轻轻咬着嘴唇说,“皇后娘娘说的是,只阳宁侯毕竟在南边也只是主管安抚,这行军打仗的本事万万比不上威国公……”
这边正说着,那一头就有宫人飞快地上前禀报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一块来了。”
说话间,又是两位盛装丽人往这边款款行来。两人看着像是并肩,可陈澜留心她们的脚步,便注意到是那个牵着一个小孩,身穿翡翠色衣裙的年轻**稍稍靠前一些,那位年岁稍长的则是落后。和淑妃相比,两人更显年轻,一个秀丽,一个端庄,双双上前行礼之后,罗贵妃也就罢了,朱德妃却拉着陈澜的手说了好一阵亲切话。
罗贵妃看了一眼淑妃,心里顿时想起了自己初入宫的那些难熬岁月,再想想之前儿子莫名其妙落水,险些连命都没了,话语间就多了几分讽刺:“刚刚臣妾似乎听到淑妃提起臣妾的长兄善于行军打仗?这倒是奇了,早年间,也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说不过打些微不足道的南蛮子,竟然就成了功臣……”
朱德妃眼见淑妃一下子紫涨了面皮,皇后则是面色不好,慌忙干咳了一声,随即岔开话题道:“知道皇后娘娘兴致这么好,臣妾就想来凑个趣,结果正好半路遇上了罗贵妃。”
这便是解释为何会一块来的缘由了。皇后微微点头,见罗贵妃咬紧了嘴唇,仿佛是用尽全力方才没把后半截讥刺说完,她不禁半眯了眼睛,一时生出了回坤宁宫的打算。谁知道就在这时候,淑妃竟是轻轻哼了一声。
“威国公自然是国之栋梁。但如今鞑子大军压境,威国公既是名将之中的名将,是不是也该亲自上了宣大领军对阵?”
“你……你怎么知道我兄长就一定在京城?他眼下……”
“全都给我住口”
陈澜被罗贵妃这气急败坏的一句话说得心里一跳,转瞬间就听到了一声怒喝。见皇后已经抓紧扶手坐直了身体,她顿时大吃一惊,正想要抚慰,可看到那陡然之间气势满盈的眼神,思来想去还是站在了原地。果然,坤宁宫跟出来的一应人等就没有一个敢吭声的,刚刚还你一言我一语的淑妃和罗贵妃全都低下了头。
“朝堂大事,哪有后宫插嘴的余地?”冷冷训斥了一句之后,皇后便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沉声说道,“一个牵挂儿子,一个惦记兄长,可也得记着你们自己的身份,传扬出去简直成了笑话晋王身在宣府,内有阳宁侯和皇家禁卫,外有宣府万全的十余万人,他若是危险,那些身在阵前抗击鞑子的将兵难道不危险?至于威国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应自有皇上安排朝堂定计回去之后好好看看女诫女德,别老是动那些心思”
从来慈厚和蔼的皇后一时间词锋凌厉教训了这样一番话,四周人全都听得噤若寒蝉,到最后眼见罗贵妃和淑妃双双跪了下来答应,就连朱德妃亦是行礼,其余人等自是忙不迭地长跪于地。及至三位高位妃嫔都带着各自的人离去了,皇后方才敲了敲扶手,随即又瞅了陈澜一眼,最后只觉得整个人憋得慌。
她若是不在,这宫里的女人可会打着子凭母贵的主意,想着先入主中宫,再谋夺储位?要是那时候贤妃不遇上那样的事,要是周王林泰堪不是生来有些痴呆,她便不用那么担心了哪怕她的庆成能够活着也好,只要能如陈澜这般蕙质兰心,到时候就能像宜兴郡主那样……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七十章 名分,弥留
第一百七十章 名分,弥留
将皇后送回坤宁宫安置,眼看林御医来了,陈澜自是起身告退。坐小轿回西苑宜春馆的路上,她少不得琢磨起了刚刚淑妃和罗贵妃的那一番讥刺,想着想着,她不禁面色倏然一变,随即就抓住了轿子旁边的扶手。
虽说京营并不在京师里头,而是分三大营驻扎在城外,可人们说起来,总还是说京里。罗贵妃刚刚情急之下反讽淑妃的意思是,威国公罗明远如今不在京师?怪不得那时候变乱的时候宜兴郡主竟然匆匆忙忙离开了宜园,而这几日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一日里就难能见其几回,若是罗明远根本不在京师,那么缘由就很简单了。
想到这里,陈澜深深舒了一口气,但下一刻就突然冒出了一系列念头来。威国公若是不在京营坐镇,那么如今在那儿的人是谁?还有,罗旭那时候在外院直接拦截了各府的信使,是不是早就知道父亲不在的消息,亦或是有什么预判?杨进周此前至少得离开十天半个月,是不是他也一块走了?皇帝这是葫芦里卖什么药?
带着满腹心思回到宜春馆,陈澜果然没有见到宜兴郡主。这是这些天来司空见惯的勾当,因而她在红缨的殷勤服侍下净了脸手,用了几块点心,就照例进了东屋里头看书。这几日除了陪伴皇后,亦或是闲来到院子里散散步,她的大多数时间都耗费在这些书上。为了遮掩自己的目的,她每次都是搬下好几本书撂在案头,好在太祖林长辉的那些字都是写在不少书后的空白处,她只要注意些,就不至于被长镝和红缨看出端倪来。
遥想那一日乍然看到那书上内容的时候,她仍然不免有些心悸。原以为那位太祖林长辉也是来自遥远的后世就够惊人了,谁能想到,那位楚国公竟也是一样来自后世只一个是名垂青史,一个却已经几乎已经被人淡忘。
她看书原本就快,而拼音尽管麻烦,但看多了也就习惯了,大约看了小半个时辰,她终于把手头那本书完全看完了,不禁放下书透了口气,又端起茶盏喝了几口,隐约间却听到外间传来说话声。竖起耳朵才听了一会,她拿着那盖子的手就停住了。
红缨和长镝都习惯了陈澜这书呆子习性,再加上在旁边一陪就是一两个时辰着实无聊,往往就只在外头等。平日里进进出出端茶送水亦或是添蜡烛送点心,她们几乎都不曾看到陈澜抬头,久而久之也就少了许多避忌。这会儿两人一个拿着鸡毛掸,一个拿着抹布在明间里头打扫,干着干着,长镝就忍不住低声问道:“这么久不回去,郡主难道不想小姐?”
“怎么不想?你没见郡主几乎天天都打发人送信回去?”红缨年纪大些,说到这里就轻声叹了一口气,“还不是没办法,龙泉姐姐那么大的胆子,那天从内校场回来还是吓得脸都白了,说是郡主当场砍了那个贪污军饷家伙的脑袋,又吩咐把头高悬在旗杆上,杀人的时候血染了郡主的前头衣襟,可郡主还是先下令把闹事的全都揪出来,每人二十军棍等到回来之后更衣时,那外袍上的血完全结住了不说,还一直渗到了中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