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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进周拱手谢了夏公公,见其笑眯眯地说举手之劳,寒暄几句就招手叫了个中年太监过来领路送人,他就和陈澜一块告了辞。等到出了坤宁门,四下里除了前头那个领路的太监之外,时不时有行色匆匆的小火者亦或是低品太监经过,他只得把心头的关切压下。一直等到走过漫长的路途出了东安门,一应亲随迎上前来,他和陈澜一块登上了马车,陪着出来的云姑姑柳姑姑则是坐了后一辆青帷黑油车,他才一下子握住了陈澜的手。
“这一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难为?是罗贵妃……还是淮王?”
陈澜原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好了,可没想到杨进周一张嘴就问得八九不离十。抬起头的她看到他那赫然流露出焦虑的眼神,便笑着把另一只手按在他那宽大的手背上:“没事,贵妃娘娘那儿,我只是陪着胡诌了些禅机佛理。至于淮王,有夏公公在,李淑媛娘娘又是知情达理的人,不过是路上遇着说了两句话而已。”
“那就好。”杨进周吁了一口气,随即又认认真真地说,“要是有事千万不能瞒着我,别忘了你当初嘱咐我的那些话。如今我们是夫妻,不管什么事,两个人一块使劲,轻而易举就过去了。”
尽管心下一松,但陈澜看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却总有一种打趣的冲动:“是是是,回禀老爷,你说的话妾身都记住了。”
杨进周被那一声老爷逗得一愣,想起自己在夏太监面前说了夫人二字,他不禁笑了,顺势把陈澜揽进了怀里:“你还真是好记性,我才叫了一句夫人,你就记住了你也应当知道了,我从前叫杨荃,可父亲自从出宗后,就改了我的名字,周自然是应着全,而加了一个进字,自是希望我能力求上进,不负期望。但平日里,母亲还是或叫我阿全,或叫全哥,澜澜,你随便拣一个喜欢的称呼就行了。”
在车上再一次听到了昨日洞房花烛夜的那两字称呼,陈澜脸上微微泛红,想到外头既有车夫,还有跟车的亲随,甚至有种说不出的心虚,于是头也不抬地轻哼一声道:“那两个字不许在外头叫至于你……你的表字叔全好听又好记,我就叫这个了”
好听……这表字便是宜兴郡主送的,说是好听好记,如今她竟然也这么说,还真是母女相似。
杨进周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叹了一口气,搂着她的同时,忍不住低头又看着那长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子,嫣红的嘴唇,昨夜那短短的**瞬间陡然又浮上了心头,旋即就被他用莫大定力强压了下去。
再这么下去,只怕他就得变成好色之徒了
车轱辘的声音有节奏地传了进来,车厢中彼此依偎着的两个人说了一会今日在宫里的情形,在最初的震惊和思量之后,却渐渐有些迷糊了。直到车停稳了外头车夫禀告了一声,杨进周才一个激灵先惊醒了过来,又拍拍推推陈澜,总算是把这位睡得正香的夫人给闹醒了。他先正了正发冠和大氅下车。不消一会儿,后头车上的云姑姑和柳姑姑就弯腰登上了车来,见陈澜双颊绯红鬓发散乱,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看到她们这表情,陈澜哪不知道人家在想些什么,一时在心里把外头的杨进周埋怨了个半死——他就不能别那么张扬,让她在车厢里自己挽好头发再下车么?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七十章 下马威(下)
第二百七十章 下马威(下)
皇贵妃
一时间,偌大的厅堂中一片安静,刚刚还屁股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坐不住的几位夫人奶奶一下子僵了。能说会道的汝宁伯夫人一下子紧紧闭上了嘴,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目光甚至还往那对新婚夫妇的方向扫了过去。见杨进周面色一如刚刚的冷峻,丝毫瞧不出有什么变化,陈澜则是仿佛微微有些诧异,她只觉得心中大恨。面带笑容的汝宁伯太夫人也一下子紧紧捏住了手中的佛珠,脸色异常复杂。
当初群臣先后上书,请求先定中宫,再援引子以母贵之法立太子,可结果却是不了了之,可就在谁都以为皇帝只怕要长长久久拖着此事的当口,皇帝竟然册了膝下无子的德妃为皇贵妃中宫无主,皇贵妃就是副后,难道以后还能从其他妃嫔中另立皇后不成?
早从夏太监那里得到消息的陈澜低头看着手上的那只白玉镯子,面前又浮现出了皇后的模样。为了丈夫,皇后牺牲了家族,牺牲了健康,到头来连唯一的女儿也没有保住,甚至最信赖的嫔妃也没有能养住一个健康的儿子,自己更是早早撒手人寰……可不管怎么说,帝后之间的感情和信赖却是实实在在的。皇帝宁可立无子的德妃为皇贵妃,也不愿意册封继后。
“这是莫大的喜事。”汝宁伯夫人终于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寂,又笑道,“德妃娘娘可还真是苦尽甘来……”
“什么苦什么甘,不要胡说八道给家里惹祸”太夫人厉声打断了汝宁伯夫人的话,随即便轻轻摆手示意那妈妈退下,这才冷冷看了一眼其他众人,“以后记得规矩,这样大的事情不要拿出来浑说眼下不早了,先在后厅摆饭吧。”
新媳妇进门,素来是要服侍家中一众尊长,从上菜摆碗安箸直到立侍,但若是自己的母亲也就算了,可母亲没来,此时这一大堆人还要继续摆尊长的谱,杨进周只觉得额角一阵暴跳,一手按着扶手正要开口的时候,却被人轻轻按住了。见她又用眼睛看了自己一眼,他只得强自按捺了下来。他正暗自恼火,就看到陈澜身后的云姑姑弯下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若不是你提醒,我险些忘了。”陈澜见在座的众人全都看着自己,便连忙欠了欠身说,“今天一连去了太多地方,一时间忘记了在宫里的时候,尚有一位贵人托我捎话给太夫人。”
不是指名道姓,而是含含糊糊地称为贵人,不少人便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可太夫人和汝宁伯夫人郑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却都不敢以为这是虚张声势。太夫人更是当即笑道:“既如此,咱们先到东屋里头说话,由得她们先张罗。”
此话一出,她便站起身来,陈澜自是也忙着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向杨进周投去了一个眼色。及至搀扶着这位身穿素青长衣的太夫人到了东屋炕上坐下,见跟来的丫头在外头放下了那厚厚的门帘,并没有跟进来的意思,陈澜就依旧如刚刚那般站在了太夫人身侧。
“全哥媳妇,让你带话的人是……”
“太夫人,那位贵人的名讳,我不太方便说。”陈澜见太夫人面色一板,似乎很是不悦,这才不疾不徐地接着说道,“她提醒说,顺天府的事虽说已经清了,可还远远算不上了结。因为四妹妹进宫学礼仪,如今御史当中很有几个盯上了府里。”
见太夫人脸色大变,随即那眼神突然如同利箭一般射了过来,仿佛随时就要质问上来,陈澜便垂下了眼睑说:“她说的话我也不太明白,只听说辽东的人参……”
“别说了”
太夫人几乎一瞬间打断了陈澜的话,随即人也站了起来。见陈澜仿佛是吓了一跳,她不禁狠狠抓住了那一串佛珠,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她才露出了一丝笑容来:“也不知道是家里哪个孩子胡闹,竟是触怒了宫中的贵人,回头我一定让你二婶详查。你今天跑东跑西,定然也是辛苦了,用过饭便和全哥早些回去吧。”
接下来的一顿饭吃得异常诡异。原打算是享受一下新媳妇服侍的那些长辈们,见是太夫人执意叫了陈澜在身旁相陪,一个个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而杨进周则是仿佛丝毫没有成为目光焦点的自觉,自顾自地吃饭,那种冷冷的气息让所有想上来说几句话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好容易捱到饭吃完,陈澜退下来拉着他说是要告辞,他才稍稍缓转了些,可即便如此,他今天在杨家统共说的话加在一块,也不满一个巴掌。
因此,才一上马车放下帘子,见陈澜没了人前的端庄,竟是径直倒在座位后头那软软的引枕上,他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使劲把人又托了起来。
“你刚刚究竟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陈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见杨进周仿佛要沉下脸,这才叹了口气说,“我还没出嫁就听说那边伙同我那二姐姐要算计我,所以就及早预备了,这回借着宫里的面子压一压,免得这一开始就过不了安生日子。”她说着就笑着向杨进周招了招手,见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就侧耳靠过来,她少不得凑上去低声说了起来。
“顺天府放印子钱那档子事我也知道,可这辽东的人参……”
见杨进周异常震惊,陈澜倒是觉得他那张木头脸总算是日益生动,不负她对婆婆的承诺,便轻描淡写地说:“你别忘了,我三叔可是和前任辽东总兵结了姻亲,有些事情只要费些心神抽丝剥见,总是能看出端倪的。汝宁伯府和淮王搭上了关系,宫中知道这些,他们自会发慌。就算真以为是咱们故作姿态,他们也得手忙脚乱好一阵子了。”
“你呀……”杨进周想想陈澜在阳宁侯府时的情形,心里也就释然了,可仍是忍不住伸手揽住了她,“我压根不在意他们最看重的爵位,哪怕先头的认祖归宗,那只是完成了父亲对祖母的惦记而已,真要闹翻了,就是出宗我也不在乎……”
“你不在乎,皇上如此安排,难道你也不在乎?”
见杨进周沉默了,陈澜便索性往他温暖的怀里又靠了靠,随即才说道,“就好比在家里,我也不愿意和三叔相争,无奈人为刀俎,我却不愿意为鱼肉,所以其实这些都只是为了防备。你也看到了,连区区见面礼的事都有人算计,更何况其他。我陪着太夫人在里头说话,你在外头的时候,他们可是都曾劝过了你搬回来住,还搬出了条条大义?”
“是又怎么样?”杨进周冷笑了一声,“奉殊堂掌的是祭祀,素来是历代长房嫡支掌管。当初出府的时候,母亲早就把父亲掌管的一应钥匙和祭器都交了,可上一次我认祖归宗时,也只是进了宗祠而已,奉殊堂也没开。你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些祭器是太祖爷御赐的白玉祭器,可也不知道谁掌管时失落了两样,如今是拿着赝品蒙混的,他们生怕祭器不全开了奉殊堂,被我笑话。只不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好歹还在锦衣卫厮混过一阵,这些却瞒不过我凭着这条,他们就不敢拿咱们如何”
陈澜这才一下子挪开些许,又抬起了头,却发现杨进周也在低头看她。两人你眼对我眼看了好一会儿,陈澜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而杨进周也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不想对你说,是因为我觉得这事情有我家二婶和二姐在其中挑拨,再说我觉得我能想出法子治治他们……”
“我是不想让你看见杨家这乱糟糟的模样,再怎么说都是本家……”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随即互相又看了一会,陈澜便嘴角一勾笑了起来,又伸出了自己的小指:“拉钩吧,要是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形,大家一块商量,免得你想你的,我想我的,到头来反而手忙脚乱”
杨进周见陈澜露出了少有的孩子气,不禁哑然失笑,可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孩童时和那些低阶军官和军汉子弟厮混在一块的情形,只那些记忆已经很遥远了。自然而然的,他就伸出了小指头和陈澜的小指勾在了一块,又听她低声呢喃着那早就听熟了的话。
汝宁伯府和镜园之间隔着一段远路,就在陈澜险些又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