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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寺统共不过一二百年的历史,远远比不上那些自魏晋唐宋就传下来的千年古刹,所以所谓塔林,其实不过是两座佛舍利塔,再加上元朝的旧碑和本朝的几座梵文碑,乍一看去,偌大的地方显得空空旷旷,最是难掩人行迹。再加上如今寒风呼啸花木枯伏,越发显出了一种萧瑟荒凉的景象。
因没带出手炉来,陈澜原本就在轻轻跺脚,乍听得陈滟此话,她骤然心里一缩,但面色竟是纹丝不动,那目光不住地在陈滟身上打量。
“四妹妹今天来,便是特意告知此事?”
“没错。”陈滟连忙点了点头,见陈澜似乎并不信,她不禁有些焦急,“我也不知道这事情是真是假,兴许只是他嫉妒三姐夫前途正好瞎编出来的,可有道是酒醉吐真言,三姐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得设法打听打听再说了,三姐夫进宫之后,可曾有消息捎回来?若是没有,兴许就真是有什么不对劲。你是御封的县主,寻个借口进宫还不容易么?到时候无论是皇贵妃,亦或是贤妃娘娘,她们那边总能有些消息。”
陈澜看着眼神焦虑的陈滟,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此事我知道了,多谢四妹妹关切。”
“这没什么,三姐从前助我良多,这也是我该做的。”陈滟这才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三叔坐稳了爵位,若是我们姊妹几个遇到什么事,却决计指望不上他,我父亲就更不用说了……咱们家里出嫁的姊妹三个里头,就数你嫁得最好,三姐夫人也可靠,若他有什么万一,日后还能指望谁?”
见陈澜微微点了点头,陈滟便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歉意地说:“我家那位老祖宗最是严苛,说是午时之前一定要回去,我不能再留了。若三姐信得过我,有什么消息尽管知会一声,我一定尽力就是。”
望着那素色人影匆匆下了台阶,到了门口和两个妈妈会合便快步离去,陈澜低头看了看刚刚临走时陈滟紧紧握过的手,刚刚纹丝不动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脑海中更是飞速琢磨着杨进周那天凌晨回来时的情形。除却杨进周除了最初一日之后,五六天都不曾送过消息回来这一点相当的古怪,镜园内外并没有丝毫的动静,怎么会出来这所谓的鞫问?
刚刚柳姑姑和长镝离得稍远一些,却不是为了避开,而是防止有人误闯或偷听,这时候两人都上了前来。尽管陈滟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却没顾忌他们,而她们一个是在皇后身边磨了十几年,一个是宜兴郡主一手教导出来的,陈滟那郑重其事的表情,还有那随风飘来的话语,足以让她们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夫人,我那天进宫去见皇贵妃的时候,还听说皇上亲自去内官监见了那三位公公,后来外头的事情揭开锅之后,虽说人尚未放出来,可怎么看也该是撇干净了干系,怎么会和咱们大人又扯上了?那苏姑爷素来有些好高骛远自以为,说不定听着风就是雨,胡说八道而已。”说到这里,柳姑姑又看了看长镝。
长镝瞥了一眼陈澜,也忍不住嘟囔道:“柳姑姑说的是,四姑奶奶这话也未免太滑稽了些。老爷那次一夜没回来,第二天便揭出了一桩大案,说不定就是老爷建了大功呢,哪有功臣不赏先关起来审问的要是夫人真的不放心,索性让柳姑姑再进宫一趟好了。”
“你当进宫是吃饭一般,三天两头就能随便跑?”陈澜摇了摇头,又笑道,“之前是自从皇贵妃册封日的传见之后,好久没去过了,所以让柳姑姑去代为拜见并无不妥。如今却是五天前才去过,拿什么理由再跑一趟?这样,回家之前咱们往江米巷千步廊那边绕一绕,顺便看看东安门大街西安门大街和北安门大街是什么光景。”
长镝跟着宜兴郡主早就把入宫当成了家常便饭,此时闻言撇撇嘴就不说话了,而柳姑姑却一下子警醒了过来,随着陈澜往塔林另一边门走去的时候忍不住就歉然说道:“夫人,都是奴婢的不是,那会儿贸贸然往宫里跑了一趟,如今真正遇着事,竟是让您犯了难……”
“只是还没影的事,柳姑姑就别惦记这些了。如今这当口满城风雨,贸然进宫反而不妥。四妹也就是来提个醒,你们刚刚还说是胡说八道,这会儿怎么就紧张起来了?”
三个人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在塔林里走着,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深处。突然,陈澜看到不远处赫然有一座断碑,脚下一顿就径直走了过去。待到近前,她摩挲着那已经变得光润的断口,若有所思地辨认着下头的字迹,却是写着至正十一年重修崇国寺的字样。这一年多来看了许多史书的她一下子想起这便是元末红巾军起义的年份,正沉吟时,突然听到了背后传来了一声惊呼。
“谁?”
陈澜慌忙转身,见柳姑姑和长镝已经全都是背对着她,在她们俩身前不远处正是两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瞧着像是主仆俩。那披着一件半旧不新皮大氅的主人大约二十出头,脸上表情温和,那淡淡的微笑在这寒冬中恰是有一种使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而那仆人身材高挑剑眉英目,面色却异常冷冽,看上去大约十七八岁——乍一眼看去,陈澜甚至觉得,这人和自己的丈夫杨进周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那冷脸就足以让人退避三尺。
想归这么想,这塔林中突然闯进了两个男人,她心头吃惊自然非同小可。然而,就在她思量护国寺怎会在今日女客云集之时放进了两个大男人时,就只见柳姑姑上前一步,竟是屈了屈膝,随即语气不太确定似的问了一句。
“可是……荆王殿下?”
一声荆王殿下,一旁的长镝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而陈澜则是在震惊之余,心底难免大觉古怪。诸多皇子之中,除却那些年幼的小皇子,就连吴王她也在千秋节坤宁宫觐见皇后的时候偶尔遇到过一次,更不用说原本就是亲戚的晋王和犹如牛皮糖似的淮王了。唯有以好男风出名的荆王,她还是第一次见。想来护国寺放了他们进来,一是因为皇家威严不得不从,二来也是因为这位皇子殿下名声在外的缘故。
对面的两个男子听到柳姑姑这一声问,前头的主人讶异地看了过来,后面仆人模样的少年却退后了一步往荆王身后避了避,随即冷冷地说:“殿下不是说你是个冷门皇子,不管走到哪都不会有人能认出你的吗?怎么才一现身就被人识破了”
听着这绝对不像是仆人对主人说话的口气,陈澜不禁大为意外。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一向镇定的她愣在了当场。就只见那被柳姑姑称之为荆王的男子转过身来对那少年歉意地一笑:“萧郎见谅则个,我也不意在此遇上从前坤宁宫的柳姑姑。”
说完这话,他就冲柳姑姑摆了摆手,又温和地点了点头道:“出门在外,不用那么多礼数,柳姑姑还请不要声张。”他说着又看了一眼长镝和陈澜,目光很快就落在了陈澜身上,“这位当是海宁县主吧?一直只是闻名不曾见面,不想今日有兴一睹。”
这时候,陈澜方才惊觉自己尚未施礼,忙屈膝行礼道:“荆王殿下。”
“免礼免礼”荆王笑吟吟地颔首之后,又扫了扫那块断碑,旋即若有所思地说,“至正十一年,红巾军揭竿而起,至正十二年,脱脱丞相率军破徐州,杀芝麻李,因而方才有至正十四年的元帝敕谕碑……县主若要看碑,倒是那座元帝敕谕碑有些意思,足可博得一粲。我今日出来不过是为了上香,只在寺后随意走走,请县主不用和别人提起此事。”
言罢,他微微一拱手,随即转身到了那少年面前,虚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那边尚有立着脱脱丞相夫妇塑像的千佛殿,萧郎随我去看看如何?”
那少年斜睨了荆王一眼,终究没说出个不字,他看了看陈澜这边三人,微微欠身行礼,随即径直随着荆王沿着另一边的路走了。而等到他们的身影几乎看不到时,长镝才三两步蹦了过来,在陈澜身后立定之后,就用手轻轻按着胸口。
“这就是荆王殿下?我常常随着郡主入宫,可还是第一次瞧见……”
她这话还没说完,柳姑姑就立时咳嗽两声打断,随即对陈澜低声说道:“夫人,想来荆王殿下只是陪着这位萧郎出来看看,只是偶尔撞上咱们,不用在意,横竖他这习性达官显贵大多数都清楚。时候不早了,若要绕着外皇城一圈也得花费不少时间,咱们不如尽早回去?”
“先去看看荆王殿下提到的那块元帝敕谕碑吧。”
陈澜本要答应,可往那岔道的方向扫了一眼,却又改了主意。和晋王的故作高深,淮王的阴狠暴戾相比,这位荆王虽有那样不好听的名声,可待人倒是从容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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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二十七章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第三百二十七章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皇帝圣旨。军官每根底,军人每根底,管城子达鲁花赤官人每根底,往来使臣每根底,宣谕的圣旨。成吉思皇帝,窝阔台皇帝……别了的和尚每有呵,遣赴出寺者。更这学吉祥等和尚每,倚有圣旨么道,无体例勾当休做者,若做呵,他每不恂那。圣旨。至正十四年七月十四日,上都有时分写来。”
尽管碑文上的每一个字陈澜都勉强认得,可是,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她却是一片茫然。这要说白话却看不懂,要说文言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到最后她只得将其归结于是元朝汉化不完全的缘故。转过身之后,她就瞧见长镝亦是眉头全都拧到了一块,而柳姑姑则是面色如常,也不知道是在宫中早有所闻还是其他。当下她也没有多做述评,招呼了两人便沿着原路回去。才一出边上的小门,她就看到满脸堆笑的主持智永带着一个小沙弥迎了上来。
“智永大师。”
“县主。”智永合十还礼,不等陈澜开口再说什么就抢前说道,“今次荆王殿下来得突然,老衲虽阻拦过,奈何他说不会惊扰精舍,老衲也就只得答应了,又请师弟和两个小沙弥随行跟着,不想却被其甩了开来,最后还是有小沙弥瞧见他从塔林那边的后门出来去了千佛殿,老衲又得知县主和苏大*奶一块去了塔林,这才赶紧过来瞧瞧。”
“没事,只是和荆王殿下打了个照面说了两句话而已。”
见智永显然松了一口大气,陈澜也不欲自己每次光临都给这位主持招惹麻烦,因而又言语几句便答谢了智永今日的款待,开口提出告辞。这显然很符合智永的言下之意,当即殷勤相送,快到山门时,刚刚一直没开口的柳姑姑突然问道:“大师可知道,荆王殿下身边的那位萧公子是什么来历?”
“萧公子……”智永瞅了瞅柳姑姑,又偷觑了一眼陈澜,脸上闪过一丝异色,“这老衲就不清楚了,荆王殿下只让人知会说会来。不过,老衲倒是听说,前些时日朝鲜使节拜谒皇上时,献上了十对俊美少年少女,似乎有些颁赐了王公贵戚,兴许就在其中。”
柳姑姑闻言面色就更差了,而长镝则是脸色微红,陈澜则是什么也没说,在与天王殿附近等候的另几位妈妈和丫头会合了之后,再次辞了智永就出山门上了车。长镝和柳姑姑吩咐了车夫和一应随从,这才一前一后钻上车来。一坐定,柳姑姑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