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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绽忽然觉得自己在宫中阅过千帆美人,却无一人能及得上此刻的元春。她是活的。是鲜活而生动的,她的灵魂与这宫中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它藏在她恭恭敬敬、守礼到虚伪的外表之下,跃跃欲试地,像第一次见她在马上驰骋似的想要冲破牢笼。
这是个多么神秘又奇妙的灵魂啊!三皇子津津有味地想。
听了她的声声质问,他竟然不生气,反而像没听见似的,仍是面如雕塑。元春吃惊地望着他长身而起,高而挺拔的身姿在她狭小的蜗居里显得那么颀长。
“这是玉容膏。”他从广袖的袖笼中取出一小只圆钵,放在桌上,“里头有五倍子、牛膝、白芷、丹参、白獭髓,里头没毒。”
“啊?”元春有些转不过弯儿来,“给我这个干什么?”
他伸手一指她额前肿得老大的红包,“有碍观瞻。”说完也不等她答话儿,只是背着手,老神在在地出了门儿。
打帘子一出去,却恰巧对门儿的席春蕾也打了帘子出来。春蕾看见慕容绽一愣,忙行礼问安。慕容绽从一名女史的卧房里头出来叫人看见,丝毫不觉得不妥。瞧也不瞧她,只道一声“免礼”悠然地离开。
席春蕾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有些失神。但她听闻元春入宫后受罚,就是与三皇子、七皇子有关,想必他们之间的渊源颇深。只不知道大晌午的,这位三爷上尚宫局来做什么。她顾不得细想,忙收拾了往司薄的屋子里去。听闻元春一早儿替她办差路上冲撞了司薄,她只觉得愧疚,也不知道司薄大人如何了。
慕容绽走了,元春盯着桌上精致的珐琅圆钵发愣。这是怎么个意思?嫌她丑,就连脸上的红肿也有碍观瞻,让她美美容?发脾气的女孩子当真那么丑吗?她抚了抚娇嫩雪白的脸蛋儿,担忧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1。屈原《离骚》。
2。晏殊《蝶恋花》。
懒得解释了啊,你们都是热爱文学的好青年,这两句这么有名又直白一定都知道啥意思哈?
艾玛小三爷太傲娇受了,感觉元春像个攻。。啥攻呢?想不好。
☆、过江龙
没过多久,珞嫔薄曼然便被凤鸾春恩车接去了兴庆殿。
次日阖宫定省,珞嫔到得最晚。宫中三日一定省,辰时拜谒,此时虽还未到时候,但众嫔妃皆已到了,岳后勤勉,也已端坐在此。阖宫都在等着珞嫔。
元春和春蕾候在殿中一侧,只见满殿里静得出奇,只有嫔妃们饮茶时碗盖的磕碰发出叮咚的脆响。不多时,几个低位的嫔妃有些坐不住了,年轻秀美的脸上已有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与怨恨。此刻珞嫔方施施然而至,经过元春的时候,还冲她眨了眨眼睛。
啊!这个曼然!元春心里好笑,又不由替她担忧。枪打出头鸟,曼然的出身已让她成了今年册封的位份最高的秀女,她头一个侍寝也为她赚足了众人的嫉妒,现在还敢最后一个道昭阳殿。纵使皇后不怪罪,其他的秀女也必定对她怨恨在心。
岳后端坐在昭阳殿上,见她晚了也不恼,只在一旁示意甄尚宫领各宫行礼。晨昏定省,是后宫大礼,尤以晨礼最为隆重。阖宫行三跪九叩礼,待皇后赐座,方算礼成。
岳后绝美的面庞依然清冷,淡淡一声“免礼”,诸姝方敢起身落座。以淑妃为首的几个高位嫔御先问候了皇后身体,又探讨了一番春来御花园的景致,一旁一直不发一言的兰夫人忽然说了话:
“皇后娘娘,您执掌后宫的日子也不短了,算算至今已有五年了吧?”
岳后微微一笑,并不作答。下首的淑妃见了便道:“兰姐姐年纪未老,记性倒短了许多,皇后继位已有七年了。”
兰夫人是个美艳骄矜的女子,保养得宜,一张粉面描画得精致,谁也瞧不出她所生的大皇子竟已是个战功卓著的青年英豪了。她说起话来自带着些高位的矜持与傲慢,哪怕在岳后面前也不收敛半分:“哦,皇后娘娘继位竟已有七年了。怎么我还总觉着是皇后刚刚登上后位的那会子呢?后宫法度松弛,人心涣散,怕是皇后娘娘年纪未老,精神先短了,触不及后宫上下了吧。”
淑妃脸色一变,拍案道:“大胆!兰夫人口不择言,竟敢言语不敬皇后?”
兰夫人轻蔑地瞥一眼淑妃,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无后的人,也敢朝本宫犬吠。本宫自与皇后说话,与你何干?”她妙目一转,忽而笑向皇后,“皇后娘娘与我是一同入宫的好姊妹,一向知道我这爽朗直言的性子,我看不惯这宫里有些事,说说自己的看法,可不是有意不敬皇后。岳姐姐,不会生妹妹的气吧?”
她大喇喇地直称岳后姓氏,自称“我”而不谦称“臣妾”,实则是大不敬。春蕾进宫后只知道皇后是这宫中最高权力、最尊贵的女人,哪见过这样不将皇后放在眼中的嫔御,吓得瞠目结舌,不知皇后会生怎样大的气?她一动也不敢动,也许更怕的是这位冰山一样尊贵的人儿会被这团烈火烧化,不堪此辱。
人呐,对于至高无上的权力,感情总是复杂。一方面存着敬畏之心,一方面又抱有艳羡之意。
元春却是对这样的后妃对峙司空见惯的,何况她早在养伤休沐的这段日子里将宫中的几位权贵的来历摸透了,此时却是觉得意料之中。
兰夫人之所以胆大包天,不过是仗着皇长子的功勋罢了。她自己出身武将世家,兰氏一族如今虽已式微,但皇长子却是今上所倚重的青年战将,在幽云十六州镇守多年。从前先皇后仙逝,她本来抱着十分的期待能够母凭子贵登上后位,哪知道被这位冷冷清清不争不抢的嘉贵妃岳氏截了胡,三皇子本来是几位年长的皇子中最不起眼儿的,现下竟也成了香饽饽,把她的皇长子比了下去。
她从前存着的那股子心比天高的劲头,被一下子打压下去。岂有不恨岳后的?奈何她再怎样精心打扮,究竟已是半老徐娘,圣宠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就连刚入宫的小秀女也敢在她面前摆谱儿,岂有不怨恼的?
只是元春早已看得清,岳后为人冷淡,却绝不是性软任人欺凌的主儿,她掌后位这些年,宫中各处井井有条,年轻嫔妃不断,却再也鲜有人怀孕诞下皇子,她的手腕可见一斑。再加上三皇子虽然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可照着几次接触下来,那绝对也非池中之物。
未来鹿死谁手,那可还是难说得很。
在看殿中——无子是淑妃的心腹大痛,她年少时曾怀有一子,但因误信他人而落胎断了后,实在是可怜之至。她听见那话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指着兰夫人却说不出话来。
岳后这时才道:“夫人看不惯哪些事?尽可以说出来。”
兰夫人从鼻腔中“哼”了一声,冷笑道:“皇后娘娘何必明知故问?既问臣妾,少不得拿到台面上来说一说。珞嫔身为嫔御,不守宫规、不敬上位、枉顾法度、恃宠而骄,皇后娘娘为何不罚?若这般赏罚不分,难免令宫中姊妹寒心,令臣妾们不服。”
此话一出,坐在后头的珞嫔难免红了脸,但她目光坦然,并无丝毫胆怯之色。元春见了只是暗赞,曼然不愧是出身世家,见惯那泼皮,自有一般以静制动的本领。
岳后静静地看了珞嫔几许,眼中波澜不惊,须臾方长长地“哦”了一句,“原是这个。”她转头朝甄尚宫探了探身,问道:“现下几时了?”
甄尚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才过了辰时不到一刻。”
岳后又问:“定省的时辰该是什么时候?”
“是辰时。”
“珞嫔进殿的时候是几时?”
甄尚宫面如静水,声音朗而灼灼:“差一刻辰时。”
岳后点头说果然,“既不曾迟到,那么兰夫人所谓的‘枉顾法度、不守宫规’又从何而来?至于那‘不敬上位、恃宠而骄’……本宫倒不曾见珞嫔有过。”她说话依然是那样慢而淡然,叫人听了说不出的舒坦,说到最后,特地加重了“珞嫔”两字。言下之意,那不敬上位、恃宠而骄的并非珞嫔,至于是谁,那不言而喻。
听见岳后一字一句地问时辰,兰夫人的脸色便渐渐有些不好了,不服气道:“皇后娘娘宽容,臣妾却眼里不容沙子。阖宫拜谒是后宫大事,珞嫔仗着昨日侍寝,今日竟比皇后来得还迟,还不算恃宠而骄吗?”
岳后却笑了:“是么?”只见她端了端身子,声音忽而兼了些寒意,“既说到宫规与人心,本宫倒想到一件旧事来。十多年前,本宫与夫人一同入宫侍奉皇上,一日夫人同是因侍寝误了次日的定省,那日可是迟了三刻有余。先皇后震怒,下令夫人在崇德门下罚跪两个时辰,本宫不忍夫人独自受苦,主动为夫人分担了一个时辰,还为此惹得先皇后埋怨。夫人可还记得这事?”
此话一出,阖宫皆是震惊,年轻的嫔妃们不知道,几个高位却是有印象的。昔日兰夫人与岳后情同姊妹,直至岳后登上凤位,兰夫人才与之决裂。
兰夫人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说不记得,只是梗着脖子不肯说话。
岳后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兰夫人何尝不知道本宫的性子,换至今日是兰夫人迟了,本宫还是会像当年那样袒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昔年兰夫人曾受的苦,今日何须硬要强加于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先皇后治下严谨,本宫愿意宽宥些,只要在宫规法度之内,给年轻的嫔妃们多些宽裕,有何不可?只是如今兰夫人……”她忽而一笑,“却早已不会因侍寝而误了时辰了。”
淑妃听了早已“噗嗤”一声笑出来,“皇后娘娘说的是呢——兰夫人如今难得侍寝了,就是想像当年一般恃宠而骄也不能了。”
兰夫人气得满面通红,忍不住长身而起,几个呼吸起落间,眼看就要将怨气冲出喉咙。
岳后便命甄尚宫去扶兰夫人,“夫人今早出来得急了,只怕精神短了,若是犯了什么富贵病,岂不是难受?回去休息些日子吧,这个月不必出来了。”
富贵病——那是中老年的女子才有的。岳后说完,几个年幼的嫔妃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什么休息些日子呢?不过是禁足罢了。但岳后这样说出来,既给足了她面子,又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
元春听到此处,不由想要击节拍案称赞。好一个岳后!好一个言语成刀的冰山美人!再看珞嫔,方才桀骜的一双眼,这下子也不由臣服。
兰夫人气血上头,是真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再强辩,只得任由甄尚宫搀着,送出了昭阳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伤春怨
待得兰夫人艳丽的裙角消失在昭阳殿的大门外,殿中的议论纷纷和夹杂着嘲讽的笑意仍是不绝于耳。新入宫的秀女们大抵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好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娇艳年轻的眉眼间有着幸灾乐祸。
年轻呵,大抵是不知老的。
元春一眼扫过去,只见琪贵嫔、敬嫔等宫里的老人儿收敛些,不过是面露讥讽,却拈着帕子半遮半掩着;可淑妃却蹙着眉,仿佛对岳后脚上的鸳鸯绣海棠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珞嫔薄曼然是此事的祸首,此刻却低着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她帕子绞得紧,泄露了些许内心的不安。
知道不安,知道害怕,薄曼然不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