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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见到岳后极高兴,他当着众大臣的面子拉她的手:“敏仪,今儿咱们还像当年一样策马驰骋一回。”
岳后任他拉着,自己策马站在他的旁边与他并肩,“愿皇上与臣妾,岁岁年年如当日。”
真的能如当日了吗?元春想着方才岳后说的那番话,做皇帝的女人,哪怕能得到了皇帝的真爱,也只能与旁的妃子一同分享他的宠爱与时间。哪怕是岳后,也害怕皇帝的猜疑。她选择牺牲孩子而自保,说到底是不够信任皇帝罢了。相爱的帝后都如此,更何况旁人呢?看曼然就知道了。
元春策马紧紧跟着皇后。岳后的马术极好,与皇帝并驾齐驱,礼官的角笛长长地吹响,一年一度的秋荻便就此开始。
儿郎们哄地一声四散而去,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主君与主母曾经历过的生离死别。而帝后的脸上因久违的、自由的风而渐渐露出了轻松的笑意,他们相视而笑,并肩向草原的深处去了。
他们难得这样自在,元春便渐渐地落后一些不去打扰,后头的皇子们便追了上来。
“好呀,我就猜今儿肯定能见着你。”是七皇子慕容纶,他笑嘻嘻地,清秀的脸上促狭着,“有这样的好机会,你用不着女扮男装就能骑马,肯定是不会放弃的,对不对?”
元春回首,果然看见慕容绽也在一侧,他瞧也不瞧她一眼,酷酷地坐在马上,脊背如松柏挺拔,疏离而冷漠。于是她便笑:“七殿下倒对臣女扮男装这事儿耿耿于怀,不知时隔了这么多年,殿下如今能识得出女扮男装的姑娘了吗?”
慕容纶脸色一沉,说大胆,“你一日不顶撞爷,你就憋得难受是不是?”
元春一摊手,道冤枉:“臣作为尚宫局女史,是关心主子的所思所想。若是主子到了这个岁数还男女不分,只怕皇后娘娘可得好生操心了。”
慕容纶俊颜一红,“胡说!爷明年便满十四了,到那会儿就是大男人,就有女侍官伺候爷了。”
元春一愣,女侍官……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慕容绽,慕容绽比她还要大上三岁,按理说早该有女侍官了。太子早已娶了太子妃,接下来便该是慕容绽娶亲开牙建府了。她这些年只见他们再凤仪宫中出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会和她一样,在这宫中平淡地生活下去,哪里想到,人都会长大,长大了的皇子必须搬出宫廷,组建自己的王府去。
慕容绽早已有了女侍官,别的呢?侍妾、通房,是不是也都有了?亏他那日还说心中想要的姑娘便是她,想来那不过是想要骗取她心跳颤颤的伎俩罢了!保不齐同样的话,同样的吻,他早已给过了自己的女侍官。
“你看我三哥干什么?”慕容纶得意道,“莫不是你对我三哥有意,想要当我三哥的女侍官呢?”
慕容绽剑眉一蹙,面色一寒,“纶!非礼勿言。”
元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股子邪火,冷笑道:“七殿下好大的口气,怎么,做皇子的女侍官是一件极光宗耀祖的事儿吗?笑话,我可是连东宫的女侍官都不屑做的。”
慕容纶面露不屑:“东宫有什么了不起,我三哥随时都能取而代……”
“七殿下!”元春大惊失色,忙打断他,“这话再说不得。叫人知道了,只怕皇后娘娘和你们兄弟二人将大祸临头!”
慕容纶笑嘻嘻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你是我母后的心腹,我说与你听怕什么。我又不是傻子,外人面前,我自会装的兄友弟恭。”
外人……难道她元春是自己人不成?她一直自以为清醒地觉着自己是中立的态度。既不公然违背贾家对她的隐隐期盼,也不在岳后的宫中公然树敌。在能够保全岳后的时候尽力保全,可要真到了该做抉择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该当怎样选。
朝霞初露,照在她面上细细的处|女绒毛上,像镀了一金色的边儿,美得不切实际。慕容绽看着她如潋滟波光似的艳光四射的脸,忽然想去亲吻她。可再一看,她又露出了曾经想起夙寒时那迷茫而矛盾的神色,他便心中一寒。
“典簿大人志不在此呢,她想的是将军夫人。”他冷冷一哼,不知怎么这尖酸刻薄的话便冲到嘴边儿来了,“可惜呢,将军早已百战死了。”
元春像受了侮辱似的,两道浓黑入鬓的长眉一轩,雪白的脸蛋儿便隐隐有怒气在盘桓,“七殿下,说起兄友弟恭来,臣倒觉得有些事不可上行下效。你届时有了女侍官,可万万不要跟着不正经的哥哥学坏了。一生一心一双人,才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有的担当。臣作为尚宫局的女史劝您一句,可万万不要随意引诱宫中未经事的宫女,否则皇后知道了,可要打你的板子的!”
这席话一出口,慕容绽便愣在了原地。她赌气得厉害,双腿一夹马肚子,策马朝着岳后他们的方向飞驰而去。
慕容纶呆愣了片刻,回味着方才的话,“三哥,元春说的那个不正经的哥哥,是太子吗?太子引诱她啦?”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萌上了小七爷……
☆、眼儿媚
元春策马狂奔,朝着岳后和皇帝去的方向。木兰行宫的马大多是关东马,这种马体态彪悍,脚步稳健,急奔时的加速很快,是适合打猎的马种。元春骑的是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她打小儿不爱那种温顺的母马,非要这样的骑起来才觉得爽快。
草原的风呼呼地打在脸上,呼啸在耳边,元春忽而觉得一种久违的轻松。把身体放轻,虚蹲在马镫上,后背挺直前倾,紧紧地伏在马背,让自己成为风的一员,成为光的伙伴。
她跑了许久,才见到帝后模糊的身影在远处。此刻身边已经无人跟随了,只有皇帝的亲兵还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守护着。元春放慢了速度,准备再离近一些,便保持着距离。帝后难得有这样宁谧而悠然的时光,明眼人都晓得,这良辰美景不当打搅。
慕容两兄弟没有跟来,元春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慕容绽,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对慕容绽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他是第一个坦诚地对她表达倾慕之情的男子。
从前的夙寒没有过,丰绅殷德更不会有。夙寒含蓄地欣赏着她,用大男子的姿态向她发出婚姻的邀请,那种邀请中有赞赏、有平等相待的舒服,他们相互知道与彼此的结合将是愉快而正确的。她是配得上他的女子,而他也是赢得她尊重的男子。而丰绅殷德呢,则是将她供在神坛上,奉若神明般的讨好。
她从前以为,夙寒这样的男子才是配得上自己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双双平淡地过此一生。
可慕容绽却不同,他以一种强者的姿态进入她的世界,霸道地宣布对她的占有欲,未经她的允许,便一品她口中的芳泽。可另一方面,她又见过他的孤独与无助,他渴望母后关爱的期盼眼神,和被孤立排斥后的落寞萧瑟。
哎呀,烦恼得紧!
远远地,一个年轻的身影正策马而来,他穿着皇子的服制,身姿挺拔。元春一下子揪起心来,莫非是慕容绽追来了?
渐渐近了,才看清是六皇子慕容绪。他亦是个温和如玉的少年,见着元春在此处,便含笑一点头:“典簿好骑术。从前听七弟提起,我还不信呢,如今一看,真是巾帼英雄。”
六皇子的母妃是宫中的琪贵嫔,也是个与世无争的,因不得宠,品级便多年停滞不前,六皇子的身份也颇有些尴尬。宫中人势利,与她交好的嫔妃寥寥无几,唯有岳后和淑妃时常看顾些。
元春见识六皇子,便停下马来肃了肃,马上不好行礼,便学着男子一拱手:“六殿下谬赞,臣的雕虫小技,倒叫七殿下四处宣扬,真是丢脸。”
慕容绪温润如玉的面庞显得宽和,“绪此言真心,但典簿若听着不入耳,从此再不说便是。”他以为元春是顾忌女子的名誉,不愿人多提,便好心地替她着想。
元春有些受宠若惊,却也不再辩驳,当下笑道:“多谢殿下。殿下是想寻皇上有事吗?”
慕容绪朝着远处帝后模糊的身影眺望了一番,便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还是让母后与父皇多独处一阵儿罢。”言罢又朝她一点头,“典簿当心安全,我这便走了。”
元春何曾受过皇子这样的礼遇,忙欠身儿恭送。她心中也不免腹诽,自己不过进宫为女官不到两年的功夫,怎么竟然养得这样奴才习气了?定是寻常那些皇子太过骄纵习气,一个个儿地眼比天高,好容易遇到一个正常不端架子的皇子,她反而觉得不习惯了。
六皇子骑马远远地去了,不一会儿,他的亲兵们也从后头渐渐跟上来。
元春才想抖抖缰绳催马前进,却发现自己的白马忽而变得焦躁不安起来,重重地喷着鼻息,脚步在原地凌乱地踏着。她试着放松,将身体前倾伏在马背上,轻轻地抚摸着它脖间的鬃毛,试图安抚它的情绪。可它愈加地狂躁,不知怎么忽而一战栗,前腿腾空翻踢,长长地一声嘶鸣。元春没有防备,好在身子本来伏得低,忙一把抱住它的脖颈,这才没被掀翻在地。
马儿受了惊,也顾不得元春还在背上,蹄子一扬,朝着远方狂奔而去。元春方才惊慌之间,将缰绳从手中滑落,此刻马儿狂奔颠簸,她只得紧紧搂住马颈不放,心中渐渐惊慌了起来。
正直秋季,公马怎会忽然狂躁起来?她自小熟识马匹,知道这是发|情的表现,却比季节里的更加难以驯服。
马儿带着她越跑越远,周围渐渐人迹罕至,辽阔的草原上只有她单枪匹马还在飞驰。这下子她的心里才算是真的怕了,该怎么办?她是没有谙达的那个本事驯马的,这样颠簸在马背上,时刻都有着被甩下去的危险。座下的鞍子也不大对劲,绑带应是送了,在她的腿骨下滑腻腻的,她需得双腿夹得更紧些,才不至于滑下去。她紧紧拽着它坚硬的鬃毛,忽而感觉到自己离死神是这样近。
忽而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她顾不得抬头去看,只将脸埋在马颈里,暗暗祈祷着活下去的机会。
马蹄声近了,就在她的身边儿并行着,只听一把清冷的、带些沙沙的嗓音焦急地叫她的名字,“把手给我!”他说。
两匹马并驾齐驱,她勉强抬起头来,只见他打马保持着与她并行的位置,探过身来,向她伸出手。是慕容绽,元春乍一见到他,忽而觉得心里头一轻,接着又是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她的声音带着呜咽,在呼啸的风里被吹得四散:“慕容绽,我要死了!”
慕容绽拼命地猛抽马鞭,又朝她的方向倾了倾,大声道:“拉着我,快!”
在呼啸而过的风景里,他向她伸出的手是那样的真实,像是在这虚幻世界中唯一真实的存在。她抬眼看见他深如寒潭的目光,忽而心中便踏实了下来,尝试着伸出手去,将自己交与他的手中。
“我说跳,你就把马蹬开,听见了吗?”他手中的力量让她安心,她点了点头。慕容绽口中数着“一、二、跳”,便将她使劲朝自己一拉。她双脚用力蹬开白马,顺着他的力量扑进他的怀中,可飞奔着的马背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力道,她只觉得慕容绽顺势身子一歪,便腾空而下,抱护着她滚落在草地上。
他护着她,不知在草地上滚了多久才停下。浑身散架似的疼痛,抵不过他方才锥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