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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
像是有一只巨大的锣鼓在半空敲响,又像是有什么不可知的巨大之物,突兀的磨了一下牙。
铃木园子的脑海里甚至还没来得及产生【妖魔来袭击了】的念头,屋外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就已经完美印证了这一点。
不是吧……
时间像是在这一刹那被放慢了无数倍,铃木园子看了眼又黑又空的小屋,想起了早上说要出门取水的赤司君,甚至还在脑内重现了一下,他到那条小溪需要走的路线图。
然后她整个人瞬间就毛了起来。
铃木园子撤掉草帘子冲出来的时候,动作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果断。
妖魔袭击这种事,当过三个月流民还没死的,大都已经熟悉了流程,无论如何先躲起来就对了。
顶好的藏身处是山洞,顺着人流能挤在中不溜最好——最外面的人,可能会被追逐的妖魔吃掉,最里面的人可能憋死也可能挤死,反正很大概率没法再出来了。
所以中间是最好的。
哪怕逃跑路上看似是人挤人的,事实上人家的步伐很有节奏:
没经验但力气大的,一个劲争先。
经验丰富的,开始并不抢什么,一旦差不多到了中流,立刻甩开后面的人,用凶的超乎想象的力气窜进山洞里。
剩下一帮经验也不丰富、力气也不大的,只能对着差不多挤满人的山洞往里蹭,试图用岩石投下的阴影遮住自己,别让飞翔而过的妖魔看见。
赤司君不幸属于第三种人。
——他没被十二国的妖魔追杀过,这两天还因为负重跑把小腿累瘦了。
幸运的是铃木园子真的来找他了。
那女孩穿着老村长救济的草鞋,向他跑来的动作灵巧的像是她再一次想起了“飞檐走壁”,几乎是五步之内就蹿上了山壁,然后在赤司震惊的注视下,直接把他按在了岩壁上。
明明小路的尽头才是山洞。
赤司征十郎在壁咚的缝隙里,能看到洞口还在晃动的影子,像是什么人的手臂——他确定那是手臂,是因为他刚才想进去的时候,就是被这只手不容拒绝的推出来的。
铃木园子的衣服很宽大,赤司的脸颊贴着岩石,觉得自己好像整个被她的阴影拢住了。
“赤司君。”
女孩不知道是在喘气还是在发抖,声音波动的很厉害。
“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动。”
什么东西呼扇翅膀的声音,直接压过了男孩子接下来的疑问,因为初来那一天那只蛇身大鸟的事,赤司居然没怎么挣扎,就因为身上压着个她,突兀的安心了下来。
也对。
这位铃木小姐虽然不靠谱,但貌似还挺厉害的,在她身边,说不定比被呆在那个劣化的“防空洞”里更安全。
但是身体的本能无法克制。
这点赤司接受良好:他很小的时候在见过的场家豢养的妖魔,知道这种恐惧其实来自于生物种类的压制,就算心里知道那东西是安全的,身体依旧会因为紧绷而战栗。
赤司原以为自己已经克制住了,现在看来——
不对。
赤司稍稍蹭了下脸侧,眼角斜斜的看向自己被浅色绸缎盖住的手臂:布料没有波动。
他的手没有在发抖。
那是谁……
啊。
赤司君异色的眼睛突然眯了一下,他像是新奇的、从有限的视角里,打量起了整个人“盖”在他身上的铃木小姐。
是她在发抖。
她……居然也会害怕的吗?
也对,赤司又想,他为什么会觉得她不害怕呢?
——这家伙只有没脑子的时候会飞,清醒了立刻就怂,胆子小到会在半空中蛙泳,来到这里之后就直接晕倒了,根本就没见过那只大鸟俯身行礼的样子。
她会说“那种状态不受控制”,证明她知道有“那种状态”存在着。
但她不知道自己处在“那种状态”时,可以让异世界的妖魔也感到恐惧。
所以她是真心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受伤的。
她在害怕受伤。
——但她依旧选择挡着他。
赤司君觉得脸下挨着的这块岩石,像是都让他焐热了。
红发少年并没有叹气,只是稍稍活动了一下被布料遮掩的手臂,慢慢移到了斜上方,摸索间,握住了女孩子瑟瑟发抖的手掌。
哇哦,赤司君居然有点心累:这么多冷汗的吗?
主要是现在不能发出声音,要是条件允许的话,别说冷汗了,她甚至想流点眼泪。
在十二国,仙人并不是万能的,妖魔杀不死仙人也是可以弄伤他们的(其实个别也能杀),连麒麟都有丧命的可能。
福神也不是什么能打的职业种族,换代在她这儿就等于死。
此时,铃木园子只是寄希望于自己的幸运光环,能让自己恰巧避开所有具有这等杀伤力的大妖魔,确保这块山壁万无一失。
她害怕吗?
怕死了。
怕死,简直是刻在她基因里的本能了。
但目前这种状况,就算拿自己去赌那百分之一的危险,也不能拿赤司征十郎的命,去赌百分之九十九的安全。
他是无辜的。
——要不是她突然发瓷,把他牵扯进来,赤司征十郎的人生可能与妖怪有关,但不会处在这么个妖怪横行、过一天可能就没有第二天了的乱世。
不能说全是她的错,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可千万别动啊……”
她的声音自己听着都觉得怂:“我觉得那些东西八成不会咬我,但你露出来的地方真的没法保证——”
话没说完,直接卡回了嗓子里。
“我很严肃的赤司君。”
铃木园子木着突然被少年握住的手,瞬间都要气哭了。
“这么生死攸关的时刻,咱就别惦记着耍流氓了好不啦?”
第156章 来自正宫的呼唤
铃木园子对他很愧疚。
在这位大小姐执着的想要出门干活; 但只是徒然给他增加劳动量的那几天里; 赤司成天到晚只觉得头疼——
也许在她沉睡的一个月时间里; 在压抑的环境、陌生的人类推挤下; 赤司曾经不可避免的对唯一的【同类】; 也就是铃木园子产生过些许病态虚幻的喜爱
——但托那三天的福,这点喜爱差点就要被耗干了。
【你还是继续睡着吧】
【不说话的时候真的要可爱一百倍呢铃木小姐】
【再胡闹扔掉你好了】
脑海中也曾经漫无目的的产生过类似的想法。
但在察觉到那并不是没由来的胡闹,或者说,在察觉到这家伙真的因为对他的愧疚,能够克服掉那样大的恐惧之后,赤司意外的变得有点奇怪。
——他好像自那以后; 轻易便能看懂铃木园子在做什么了。
也可以说; 他的感官; 不再排斥接受来自于铃木园子的信息了。
她没有再跑去生产区,而是找来了薄木板和炭笔; 很认真的画起了画。
那都是些常用的草药,她一样得画十几张,分给不同的小队; 好去山里收集来用。
少数热水洗澡的机会; 都很大方的让给了他。
下发的食物饿不死人,但想吃的很饱绝对是想多了; 铃木园子只是习惯性感觉到饿; 但不吃东西并不会死,对她来说,进食不是必须的。
所以大部分时间; 赤司征十郎一个人可以得到两人份的食物,正好填的饱发育期少年人的肚子。
她偶尔会犯馋,但大部分时间能忍住。
怎么说呢。
就“暂时由我来养你”这句话而言,她是真的做到了。
——就是一旦吃到什么好东西的时候,她就止不住的盯着赤司看,
那眼神存在感和压迫感都称得上一流,赤司君被看的实在无奈了,撕了条鸽子腿,问:“你吃不吃?”
园子猛虎下山似的一阵乱扇,把飘过来的油脂香气全部怼回去,抓狂的抱住了脑袋:“求你别勾我了我好馋的……”
说着说着语带哭腔:“我好不容易忍住了,你又诱惑我干什么呀?”
赤司君:……
赤司君叹了口气:“张嘴。”
铃木园子生无可恋的张了嘴,吃之前还只是马上要哭的程度,咬住了肉以后,直接泪如泉涌。
因为表情过于夸张,赤司无言以对:“你……就这么委屈吗?”
园子抱着脑袋原本是想摇头的,但下一秒,却整个人顿在了原地。
“等一下,”她简直无语了:“赤司君你不会是正在感动吧?”
“我没看错,你这个眼神就是很感动的意思吧?”
赤司举着鸽子腿,不耐烦:“你还吃不吃?”
“这不是吃不吃的问题啊,赤司君你清醒一点,不要胡乱感动啊喂!”
“我之前想做某些事情的时候,必然提前考虑过之后要承受的代价,但是你从来没想过来这个世界,所以本不该受这样的苦啊喂!”
“是我连累的你哦!”
“要是不来这边,你想吃什么东西没有啊,何苦为一只鸽子感动成这样,你醒一醒啊,想想你自己原先的人设,你不是很高冷的吗?”
“你已经快要变成一只鸽子就能被泡到手的男人了,赶紧找回你自己啊喂!”
说完她抓狂的拿脑壳撞了一下身边的柱子,转头就跑出了屋子。
流民扎营扎的非常密集,人数也多的让人望之生畏。
现下正是饭点,到处都飘荡着(对铃木园子来说)十分糟心的食物香气。
她转了一圈,也没什么地方去,她这几天晕倒的时间段越发变幻莫测,走远了怕是就回不来了。
其实这么多天下来,足够园子打听到【小松尚隆】的消息了。
但是治世超过五百年的明君,现在已经和传说差不多了,别国民众了解本来的少,加上流民所处的阶级限制,注定了他们只能从【流离失所】和【妖魔横行】中,判断出王已经失道了。
——但他们并不知道失道是为了什么,而新王又在哪里。
就很伤感。
没等一会儿天就黑了,铃木大小姐对着星空叹了会儿气,还是回茅屋睡觉了。
因为地方小,她和赤司是挨在一起睡的。
每到临睡前,园子就会锲而不舍的开始话痨。
主题全是和现代社会相关的内容——目的就是不让赤司征十郎适应环境。
他总是能回去的,就为了这几天过的自在些,努力去适应了这个流离的失道,反而丧失了在和平年代生活的能力,怎么看都非常划不来。
退役的老兵还PTSD容易出车祸呢,赤司君的人格,绝对不能因为难民群体晦暗的湮灭和影响。
她甚至会在这个时间段的聊天环节中,固执的喊“赤司征十郎”这个全名。
赤司君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就耐心的她问一句就答一句,哪怕是洛山输了的比赛,也都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忆和重复。
结果今天居然是她睡着了。
赤司征十郎转过身来,头一次认真的去打量她。
难民,尤其是一群不知道何时才有王归来的难民,注定了都是灰色调的。
哪怕他们得到了一定的安排和救助,可只要未来还无法确定,不安定感就会一直萦绕在营地上空。
但铃木园子是白亮的。
就算赤司,也曾经产生过【日复一日无意义】【今天就像昨天】的晦暗念头,对比之下,每天叽叽哇哇屁话一堆的铃木小姐,岂止是白亮而已。
她跳脱的简直五彩斑斓。
火光明灭之间,心跳也跟着失速了一下。
——赤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