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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涯山这几日缠缠绵绵下了好几场的大雪,举目望去,整座山都是白的。
目光所及之处,天、地、山苍茫一片,视线都轻易找不到焦点,她要去哪里找他?
大夜第一将军“嫡子”、暗夜谷白虎门令主、夜国最年轻的将军、纪家军主帅……纪南有那么多厉害显赫的身份呢,却没有一样能在这时帮助她……
守护着一个国家的人,却守护不了偷藏心底的那点不能再小的默爱。
纪南在山顶与山脚之间找了数个来回,不知不觉间已是满脸泪水。
脸上水渍遇风刺骨,她抬手去抹,脚下不由得一慢。就在这一慢之间,她灵敏的听到左侧峭壁传来微弱的敲击声响。
纪南立刻连呼吸都屏住,抓住涯边纠缠结实的几束藤蔓试了试,她迅速的跳了下去。
峭壁之下一丈处,凹进去一个天然石洞,狭窄而深邃,黑黢黢的看不清。藤蔓最长就到这里,她于是冒着摔的粉身碎骨的险,松了手,用脚缠住藤蔓,一个倒栽葱,她半个身子探进了那石洞中——光线虽微弱,可那月白衣袍她太熟悉,不是慕容岩是谁?!
纪南手掌扣住洞顶锋利的石头,双脚一放,利落的跃入洞中。
扑过去探他呼吸……温热。
这是纪南生命中第一次如此感激上苍——多谢……让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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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岩身上只有一处伤,却比纪南浑身加起来都要厉害——他的胸前,从左肩斜斜往下至右腰,挨了长长的一刀!他衣下的金丝软甲被完全的划开,底下皮开肉绽,伤口最深处白骨森然。
那刀意纪南认得,上个月她被那把刀敲了一下,吐血三日不止,内伤至今未愈。而他,竟当面挨了一刀!
纪南被震伤的肺腑又剧烈的疼了起来。
他很安静的躺在自己怀里,任她颤抖的手指捂在已被冰雪冻得止了血的伤口上,那双曾装进她整片星空的漂亮眼睛闭着,纪南有种它再也不会张开的可怕错觉。
“殿下……”她低头,面颊贴着他的额,颤颤的呼唤他:“醒醒……二哥!醒醒啊!”
纪南将身上盔甲脱下,竖在洞口,挡住山间凛冽的寒风,她只着中衣,用外袍紧紧裹住他,张开双臂尽可能多的抱住他的身体,手用力的按压摩挲着。
不久,慕容岩终于悠悠转醒,闭着眼微弱的呻吟:“水……”
水!
纪南慌忙跑到洞口,捏了一把涯边的绵雪,可面对地上仍旧昏迷着的人,她别无他法,毅然将那雪含进了自己口中。
抱起他倚在自己身上,她伸手捏开他的嘴,无措的犹豫了片刻,在他近在咫尺的苍白面容前猛的闭上眼,低下头嘴对嘴贴了上去……
那是她所熟悉的、他的味道。
从他微凉的唇上,从他与她厮磨的鼻端呼吸中,如同她喂给他温热的雪水一般,他将那味道喂给她,他得到生机,而她从此陷入这气味的牢狱。
慕容岩是被前所未有的甜味唤醒的,感官先于知觉醒来,唇舌之间正含有某种他从未尝过的滋味,是暖的却也是清凉沁人的,是甜的却也是微苦微涩的。
他清醒了一些,暖的是她的唇瓣,沁人的是这天地间最纯净的雪水,甜的是抵住他下唇的她的舌,微苦微涩的,是她潸然而下的泪,沿着两人相贴的脸,滑入他嘴中。
哭什么呀……他昏昏沉沉的想,那么甜、那么好,哭什么呢?他的傻小四。
于是他尚未睁开眼,就伸手准确的按上了她的颈,将她压的更低向他,她吃了一惊,稍有退意,舌头便被他缠住,滋润有声。
纪南惊讶的看到他缓缓睁开了眼,眼中桃花盛开万千。
第二十四章
“你……不必做那么多,”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变得轻而快:“不必做那么多……你早已是我心中独一无二。”
星涯山的雪水,是慕容岩这一生中饮过的最清新甘甜的液体。他曾在繁华的上京城喝过那么多的美酒,没有一种能比得上它的馥郁芬芳。
披着纪南的外袍靠在她怀里,一生只一次,他生命中的桃花被这雪水温柔灌溉,在这极西之地肆意怒放。
“不要睡着。”纪南在他头顶温柔的出声叮嘱,“等我片刻恢复,我带你上去——衡州城已经攻下来了,你不想立刻回去看看吗?”
慕容岩往少女柔软的怀抱里贴了贴,舒服的叹了口气,闭着眼微微的笑着,“不想,”他轻声的说,“我压根不在乎。”
“胡说!”纪南轻声叱,“这一战你的功劳最大。”
“那是为你。”他低低的答。
石洞角落里,他简单搭制的石器装置这时跌落了最后一颗小石子,方才吸引纪南前来的那敲击声响倏然停下,就像纪南原本顽石一般的心一样。
她心中悲喜难辨,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果然因为重伤,已发起低烧来,这下她心里更急,立即动手用外袍将他捆在自己身上,急欲想办法离开此处。
慕容岩本闭目养神,这时睁开眼对她说道:“去将你方才下来时攀的那支藤蔓找来,扯住当中那股,再将剩下两股缠在我们身上,然后将当中那一股割断,我们就能上去了。”
纪南闻言愣住,待到前前后后联系起来忽然想通后,她猛地跳了起来:“你!我们刚到夏城那一晚,你就算准了会有今日的情形,是不是?!”
那一晚她立在星涯山顶,以纪家嫡子的身份替纪东做选择,而他在月色下赶来,当时她以为那是安慰,现在细细想来,却竟原来果真如她对李河越瞎扯的那般:他是去查探地形的!
那时他就已料到今日之战,料到自己将以寡敌众,料到也许只能诱敌深入、逃往此处,所以他探了这个石洞,编了藤蔓,还有那简单却巧妙的石器装置,以防他昏迷不醒纪南也能借此声响找到他!
这一战的每一步都完全在他掌握之中,可他却瞒了她这么久!
慕容岩被她推的跌在地上,牵动了胸前伤口,他面色比方才更白,眼神却极亮。
“是啊,”他对此供认不讳,“我早就算准。”
他竟还面带得意,纪南真是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你想要完成的事,不管是打赢西里,还是救你大哥回去,凡是让你为难、让你难以两全的事情,我都替你完成。你只要做你自己。”他一字一句,面带欢喜,语气温柔,眼里只有笑意与她,“纪南,我轻易不对人承诺,但一经说出,从不悔改。”
他扶着石壁,费力的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低下头注视着她。纪南眼神复杂,他伸手捧住了她脸颊,“傻姑娘,”他苍白而坚定的笑着,“有我慕容岩在,你只要做你自己。”
我心有天下,何妨纵你一生无忧无牵挂?
纪南缓缓摇头。
“你……不必做那么多,”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变得轻而快:“不必做那么多……你早已是我心中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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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星涯山下来,一路艰苦,可身受重伤的某人,嘴角连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上扬。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撑着他刻意压过来的体重,纪南头顶冒烟,几欲抓狂。
“别再笑了!”她低声警告他,心里却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怎么竟会对他说出那样的话呢?!
可慕容岩哪里能忍得住不笑?一想起从她口中说出了“独一无二”四个字,他就浑然飘飘欲仙起来。
纪南只顾闷头往前赶路,他却丝毫不着急,反而频频招惹她。
这是慕容岩生平第一回,如此享受“无耻”的感觉——比她高那么多,却硬生生由她架着,还要盯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看得那上面泛起可爱极了的淡淡粉色……
“不、许、笑!”纪南终于被惹怒,恨恨瞪过来,“也不许再看我了!”
“那还活着做什么?”他闻言一副惊讶极了的样子,“还是赶紧把我送回那山洞去!”
“你以为我不敢?!”她作势就要扔下他。
慕容岩搭在她肩上的手连忙搂紧她,头靠过去贴着她的,开心的低笑,窃窃耳语:“我想回去……因为我又口渴了。”
纪南的脸“轰”一下红透,闪电般伸手扣住了他喉咙,恶声恶气的一字一句:“慕、容、岩!把那事彻底忘记听到了吗?!你要再敢提一次的话,我就……就掐死你!”她说着,手上当真用上了几分力道,妄图威吓他。
可惜有人木兰花下死,做鬼也甘愿,慕容岩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状似不解的反问:“要我忘记什么?哦——小四是在说,方才你喂我雪水的事?”
纪南脸红得快滴血,收紧了手指,羞愤的想干脆掐死这无赖算了!
慕容岩见她当真动怒,连忙收敛,又捂着胸口的伤,假意闷闷咳嗽起来。
纪南郁闷的重又扶住他,不论真假又给他上了一遍药,撕下自己干净的内里来给他包扎。
慕容岩见她皱眉盯着伤口,不断暗自倒吸凉气,心中顿时怜惜,温声安慰道:“不要紧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回去休养几日就好了。”
“……你总为我受伤。”纪南手上不停,口中低低的说道。
慕容岩什么也没说,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正巧这时有西里兵路过,他手一紧,拖着她闪进树后,未免被发现踪影,他将她抱得紧紧的,两人贴在一起。
火把一个接一个经过,火光从树那一面远远的照过来,怀中少女的脸颊上染了柔柔的光亮,让人看了心痒难耐。
他看了许久,低下头去,在她耳边轻声的呵气说道:“小四,以后,那事我不会再提了……但也绝不会忘记,到死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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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负了伤,轻功施展不便,又没有马,就只能够靠步行。终于,在天快亮时,他们走到了衡州城下。
抬头望去,衡州城高耸巍峨的城墙比昨日更添沧桑之色,显然又经历了一场或者更多大战,但此刻,上面插满了“夜”字旗,许多面迎风烈烈的展着,这让纪南由心而发的欢呼了一声。
“你看!”她指着那旗,回头对他说,“这就是殿下为大夜夺回的那座城!”
相比她的兴奋难耐,慕容岩只是面色淡淡,掷了令牌,默默的等那吊篮下来接他们。
天边的云层渐开,朝阳冉冉升起,纪南坐在吊篮里靠着他,托着腮看着那壮丽日出,高高兴兴的,同时胸中有说不出的跃跃欲试与壮志豪情。
吊篮载着他们徐徐上升至半空,她微笑看着那日出,慕容岩却只盯着她看。
身后就是他为她夺下的城,他却丝毫不想进去。如果可以,他宁愿留在那星涯山石洞内,早晚只与她一人共对。
“小四。”
“什么?”与他一道活着回到刚夺回的衡州城,纪南心中的雀跃冲淡了对他表白后的不自在,她回头向他笑得眉眼弯弯的问。
慕容岩久久的盯着她,直到吊篮终于到城墙之上,他最后紧握了握她的手,拉她一起跳了上去,什么也没有说,只在身后万丈光芒之中对她温柔的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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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南与慕容岩的平安归来,沸腾了整座衡州城。
纪家军自不必说,另外就连吴乾的军队都人人称庆:衡州城已被西里人霸去一年有余,他们虽抱着必胜的心上战场,但其实心底里都不敢期望还能夺回它。如今,纪南与慕容岩做到了!衡州城重又插满了夜国的旗帜!
吴乾闻讯,竟连忙亲自出营来迎。远远看到慕容岩他便跪了下去,痛哭流涕:“二皇子殿下……”
纪南被他这忽如其来的热情给吓住,一旁慕容岩淡淡问道:“是不是钦差大人到了?”
“二皇子殿下料事如神!料事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