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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正愤愤不平,却见朱夫人带着丫头金玲,趋步而入。
朱夫人一听小丫头来报,便忙赶着来。又是安排御医,又是求神拜佛,一脸忧色,确不像是装的。
七娘看着母亲,心头翻江倒海似的难过。
母亲的担忧与着急,的确不假。没了许道萍,又让谁进宫去呢?
见着屋中情景,朱夫人倒有些愣。不是说乱作一团么?眼下瞧来,却是有条不紊,很有安排。
忽见七娘在此,朱夫人遂道:
“七娘怎么也在?快回去!小孩子别添乱。”
七娘心中虽不悦,却依旧起身行了万福:
“母亲,我担心许姐姐,便过来了。已让人请薛姐夫去,琳琅与环月亦帮着打点。”
原来这一切,全仗了七娘的安排。到底孩子大了,总能更妥帖些。
朱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许道萍:
“你同母亲说说,你许姐姐是怎么了?”
“是发病了。”七娘道,一面悄悄握了握湘儿的手,示意她莫要言语。
湘儿亦是明白的。
若说许道萍轻生,便是违拗朱夫人了。纵是救回来,只怕日子也不好过。
倒不如说是发病!左右她身子不好,也能让人信得过。
朱夫人遂不再问。究竟如何,待薛仁诊治过,总能知晓的。
七娘看了看朱夫人,又拉着环月的手,道:
“我有些冷,你替我取件斗篷来,方才那个沾了湿气,只拿回去便是。”
环月一怔,略微惊愕地望着七娘。七娘点了点头,便赶着她去了。
才出院子,环月遂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望着掌中纸团,蹙了蹙眉,也不知七娘又玩什么花样。
这纸团,应是趁着环月与琳琅正忙时,七娘兀自写的。
可为何要背着朱夫人给她?
环月摇了摇头,遂张开来看。
其上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让环月拦着薛仁,让薛仁仔细瞧瞧许道萍发病的因由。
发病?
环月这才了然。
七娘适才向朱夫人隐瞒了许娘子轻生一事,原是怕穿帮来!这个七娘子,是越发周全了!
一时薛仁方至。他初时还不大明白环月的意思,直到搭上许道萍的脉,才知是七娘她们刻意隐瞒。
薛仁摇了摇头,谢府之事,千丝万缕,很是麻烦。他是极不愿蹚这滩浑水的。
况且,眼前的小娘子,命在旦夕,也不知能否救得回。
还好此刻病情紧急,朱夫人也不及问什么,只催着薛仁快些相救。
薛仁自不敢耽搁,运针、施药一刻不停。眼见着他已累得大汗淋漓,却依旧是有条不紊,分毫不差。
屋中众人哪个不是满心的焦急担忧?
不论出于何种心思,她们皆盼着许道萍能早些醒来,平平安安。
如此过了一夜,众人皆有些熬不住了。薛仁亦顶着满脸倦意,长长舒了一口气。
“母亲,人是救回来了,”薛仁作揖道,“不过,许娘子底子弱,只怕要多将养几日,才能醒来。”
朱夫人悬了一夜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只听她问:
“她的病本也见好了,怎的忽而成了这般?”
薛仁看了七娘一眼,只见她神情紧绷,直直望着他。
他低头笑了笑,只道:
“是两种药混吃了,引发了中毒之症。小婿已同她的丫头讲过,日后仔细些也就是了。”
许道萍本就是服毒自尽,如此回话,也不算哄骗。
朱夫人点了点头,又看向湘儿:
“你家小娘子混吃了药,也总是做丫头的不尽心!眼下,你家小娘子还需你照看,便戴罪立功吧!罚你的事,日后再议。”
湘儿虚惊一场,忙磕头谢恩。
七娘本就娇贵,熬了一夜,丫头们也只拥着她回屋歇下。
只是,七娘虽颇是困倦,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她心中纠成一团,这样大的事,是否该说与酿哥哥知晓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玉楼人5
七娘心中摇摆不定。
若不说,许姐姐一腔深情无所托付,自己到底于心不安。可若说了,酿哥哥是否会收回那株离草?到那时,七娘又该置于何地呢?
她翻身下床,深蹙着眉,只觉有千斤重石压在心上。
七娘自出生,一切皆有人替她打点。这样的事,从来便是不必费心的。
可眼下,犹疑、惊慌、愁苦,皆由她一人受着。
酿哥哥,你当真是好折磨人啊!
她叹了口气,只向阿珠唤道:
“阿珠,替我研墨。”
阿珠正收拾七娘丢在一旁的斗篷,只惊道:
“此时么?”
七娘点了点头,人已坐到案前。
“小娘子,”阿珠蹙眉劝道,“才熬了一夜,又写什么字来?还是快些睡下吧!熬坏了身子,可怎么了得?”
七娘不语,早已没了解释的心力。
她遂拿起手边的墨块,想要自己研磨。谁知刚触着,七娘便蓦地一惊。
这一方残墨,不正是许姐姐从前自徽州带来的么?
七娘支着案头,将残墨渐渐放下,只把头深深埋在双手之中。
阿珠见她这副模样,一下子慌了神,也不敢劝了,忙趋步过去替她研墨。
一面又试探道:
“小娘子别愁,我这不替你磨着么?”
七娘闻声,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她缓缓抬眼,到底,写封信还是要写的。
对于这件事,陈酿有权知晓。至于如何抉择,那便是他的事了。
只是,写封信极难落笔,从前再难的功课亦是不及。
七娘心一沉,执笔书写起来。
只见她书道:
“陈君吾兄:
自太学一别,半载有余,吾兄安好?虽秋来瑟瑟,情随事迁,每有思及,未尝不愁从眉心聚,忧自胆边生。
尝忆荼靡旧事,竹下故人,千般滋味,唯余独咽。
昨夜,道萍阿姊……”
书及此处,七娘蓦地顿笔。
又该如何同他说呢?
正犹疑思索间,只见环月正进来,手中一封未开的信。
她遂向七娘道:
“小娘子的信,似乎是太学来的。”
太学!
七娘猛地一惊,手一松,竹笔落在纸上,晕出墨迹。
是陈酿无疑了。
太学之中,知七娘身份的,唯有陈酿。
七娘颤抖着接过,又有些不敢看。一番挣扎,她终将信拆开来。
谁知才看一眼,七娘便失望地放下。
只因信中开头道:
“谢公:
学生陈酿……”
原是写给父亲的,错送到了她这里。
七娘又将信笺递给环月:
“是父亲的,你送过去吧!”
环月应声接过,正待出门,七娘犹疑半晌,又唤住了她。
“回来!”七娘咬着唇,只道,“把信给我,回头我亲自送与父亲。”
环月只不解地看着七娘,还了信,便又兀自做事去。
小娘子近来奇奇怪怪的,也不知又要玩什么花样。
七娘接过信,又展开细细读来。
信中有些治国之论,严谨新颖,确是酿哥哥的论调。
只是这些,七娘皆不在意。
唯有末尾几字,一瞬映入七娘眼帘,直撞得她心下砰砰直跳。
“问七娘子安”。
七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字,一时哽咽。她心中本就一团乱麻,如今更是慌乱。
他竟还惦记着她么?
这句问七娘子安,又是何意思呢?
七娘紧紧握着信笺,窃喜并着焦虑,只觉心中五味陈杂。
那封信,还要再写下去么?
她骤然起身,只轻咬着唇,倒是将屋中丫头吓了一跳。
“小娘子?”环月愣愣地看着她,“这是作甚么?”
七娘也不理她,只觉思绪难平,一个转身,便直朝门外去。
环月见她一脸焦急,也不及问,随手带了件斗篷,亦追着她出门。
七娘提着裙摆,小脚挪着趋步向前,手里依旧紧紧拽着陈酿的信笺。行走的方向,原是谢诜书房。
门外丫头见是七娘,面面相觑,却也不敢拦。
谢诜本是不让人进书房的,可七娘常来常往惯了,眼下她独自进去,应也不是什么大事。
况且,谢诜对小女颇是宠爱,纵得她无法无天,谁又能惹得起这位女祖宗?
七娘刚进屋,也不理丫头们上茶行礼,直直便朝谢诜书案去。东翻西寻,极是认真的模样。
丫头们皆吓着了!被七娘一翻,书案已乱作一团。
有胆大的丫头定了定神,忙上前劝道:
“小娘子可别再翻了,要寻什么,过会子大老爷回来,请他与你找便是。这般翻找,乱成如此,只怕大老爷怪罪啊!”
七娘哪里肯理这丫头?她心头急切,定要立刻翻着酿哥哥的书信!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在一方樟木小箱子中见得。
七娘一封一封地拆开来,案头搁不下,又往地上放。
满屋子皆是酿哥哥的字迹,那等俊逸气度,似乎他就在身侧。
这一地的书信,本没什么要紧,酿哥哥与父亲所言之事,又与她何干?
只是,这一封封,末尾皆有一句:
问七娘子安。
七娘只觉心头蓦地发酸,一腔酸楚直涌上来。有的化作一汪泪水,盈在眼中;有的,则化作一声叹息,舒于唇边。
她垂目四顾,满眼的“问七娘子安”,只叫人柔肠辗转,终是不得排遣。
原来,他,亦会放不下么?
只是,那样多的书信往来,父亲怎么从不曾与她提起?
哪怕这句问七娘子安,如此不起眼,比不得信中的家国大事。
可,也总是能提一提的啊!
还有酿哥哥,他为何偏不给自己写一封呢?哪怕是一封也好啊!
莫言学问,只说风月,便是日常琐碎,也总好过了无音讯。
七娘含泪看着眼前的一切。
本以为,自太学回来,这份相思便淡了许多,自己也能渐渐放下。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复一日的积压,一点一点,在心底酿成了漩涡,越陷越深。
直至今日,看到那句“问七娘子安”,才将她所有的思念与愁情,暴露无疑。
她抚着自己的心口,像是一番审视。
谢蓼啊谢蓼,你就是不愿承认!你忘不掉的,终其一生,你亦忘不掉的!
一霎时,七娘只泪如泉涌。她不知道,关于许姐姐的信,她还会不会再写给酿哥哥。
这是她的私心,亦是她的痴心。
七娘低下头,一时只觉自己有些仗势欺人。
“七娘!”忽听一人厉声斥道。
七娘的身子下意识地一颤,原是谢诜来了!
他望着满屋子的混乱,直气得吹胡子瞪眼。
☆、第一百九十三章 玉楼人6
七娘猛地抬起头,满面泪痕,却是让谢诜一惊。
他一瞬没了脾气,只轻声道:
“为父也不曾责备于你,怎就哭了?”
见着谢诜,七娘初时还有些怕。这会子,她望着父亲,早变作满腔委屈。
只见七娘噘嘴低头,却不言语。
谢诜避开满地的信笺,举步过去,看了看案头,又审视七娘一翻。
他遂负手道:
“可是想你酿哥哥了?”
七娘委屈地抬眼。她与陈酿的事,父亲再清楚不过。
她方点了点头,只道:
“父亲不好,酿哥哥的书信,从不说与女儿知。”
这又是七娘的任性骄矜了。分明是她弄乱了谢诜的书房,却恶人先告状,直说谢诜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