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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桌有几位少年郎君,听老张他们过话,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们皆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对于金兵行径,早已是按捺不住!
其中一人道:
“都怨金人蛮子!他们若敢往汴京来,咱们少不得提刀相向!”
他身旁那群小郎君亦附和起来,那等气势,好似下一刻便要上战场去。
座中有人认出他们,只惊讶道:
“你们不都是太学的学生么?从文之人,如何上得战场?”
话音未落,忽见一人拨开人群,朝桌上狠狠一拍。
他怒道:
“咱们太学的射御,也并非白学!”
只见他高大身材,怒目圆睁的,一身夹棉锦丝秋袍,颇觉飒爽。
当铺的郝掌柜亦在桌上,他审视了那少年几眼,惊道:
“你不是上回在宣德门前请愿的太学生么?叫魏林是吧?”
宣德门请愿之事,汴京谁人不知?在百姓眼中,拉得蔡太师下马,可全仰仗着这群太学生!故而,一听是他们,众人顿时生出几分好感。
郝掌柜连忙让了几个座,又问:
“说来,你们读书人消息更灵通些。眼下人心惶惶的,究竟是个什么境况?”
魏林方坐下来,面上怒却气未消,只道:
“管他什么境况!又怕甚来!我便是拼了一条命,也要护住汴京的!”
郝掌柜讪讪笑笑:
“我要在你这年纪,自当一同拼了!只是,如今有妻有子的,倒不似你们年轻人无牵无挂,总要有些安顿才好!”
“诶!”有人冲郝掌柜道,“郝掌柜,你前日不是已安排家眷南下了么?你怎的不走?”
郝掌柜无奈摇摇头:
“那么些生意伙计,总不能置之不理啊!况且,这里还有些事要做呢!”
郝掌柜虽是满脸忧色,却并非所有人皆这般。
有人插话道:
“安排这些作甚?也不定会打起来,这会子瞎折腾!”
老张很是信这话,应声道:
“我亦是这个念想。在汴京住了大半辈子,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哪里这样容易打起来?汴京城中十户九官,当是摆设么?”
说罢,他又朝魏林道:
“太学生,你说是不是?”
魏林看了老张一眼,点点头:
“老伯这话说到点上了!满朝文武,岂有不作为之理?”
郝掌柜闻着此语,方舒了口气。他拍了拍心口,只道:
“如此说来,我也放下半颗心。待蛮子去后,我再将家眷接回来,一般过日子,一般做生意。”
思及家人,郝掌柜的嘴角忽泛起笑意:
“我家那小子,自小生在汴京,前日来信说,住在村里极不习惯。要吃没吃,要玩没玩。这下好了,过些日子接他们回来,也好生补一补!”
一旁有人笑道:
“郝掌柜,你家小郎君回城,可别忘了请咱们吃接风酒啊!”
“一定,一定!”郝掌柜抱拳笑道。
说罢,他遂起身告辞,只道当铺中还有事。视其眉宇,已然一扫焦虑,直为家眷即将回城而兴奋。
座中的忧色满满,也换做豁然开朗。似乎那些金兵,也并非什么了不得之事。
百姓便是如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至于最后信哪个说法,大抵是自己盼着什么,便信什么。
可唯有官家才明白,真实的境况,远没有这般乐观!
陈酿至今还记得,那年的冬天尤其冷,绝非往年可比。
深秋刚过,汴京四处已是大雪纷飞。晨起之时,总见得雕花窗棂结成冰柱,要费好些力气才能推开。
只是刚一推开,急急风雪却猛地灌入,直摧得人瑟瑟发抖。
昨夜北风急切,不提防地又冷了些。陈酿披上件半旧裘衣,遥望风雪,只觉心下怆然。
前日,太学呈上去的请愿书又没了音信。
还记得,众人彻夜探讨,皆道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奈何!一封封请愿书皆是石沉大海,陛下连个出兵的意思也不曾见得!
只是,这般来来回回,却也不见陛下动气。
他只道:
“金人虎狼之师,贸然应战不过是自损兵力。不如死守汴京,一旦金人攻来,便如从前一般,拿几个银钱打发了就是!总之莫起干戈,莫动兵刃,别叫百姓受惊了才是!”
他说得轻巧!
殊不知,胃口是越养越大的!眼下纵容,若真到了兵临城下的境地,金人又岂容他们讨价还价?
仁义道德,断不是能在战场上论的!
而谢府这头,较之太学,更是乱成一锅粥!眼看着全府上下人心惶惶,女眷们更是人人自危。
好在老夫人与朱夫人到底是见过世面,立得住之人,不至在这个时候,与谢诜添什么麻烦!
只是,事到如今,却不得不考虑南迁之事了!
从前不愿走,是不知战事险恶至此。眼下为长久计,还是南渡的好!
朱夫人一刻也不敢耽搁,与谢诜商议一番,便着手打点南迁诸事。
谢诜又托了陈酿过几日将七娘接回,好随谢府女眷一同南下。
☆、第三章 霜天晓角3(加更)
事急从权,能不带的,也尽摒弃了。
朱夫人领着谢府众人清点了大半个月,绫罗衣物、金银首饰,并着古玩金石、藏书典籍,能舍则舍,却依旧占了好几个院子!
这样的时候,仪鸾宗姬自不会再为二郎的亲事闹别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左右,还是保全谢府最要紧。
她自小识文断字,亦颇通文墨,金石典籍之类,多是交由她整理。
这日,仪鸾宗姬又对过一遍,便急忙往朱夫人这里回话。
她趋步而入,匆匆行过一礼,只道:
“母亲,近来粗粗盘点,剩下这些,却是弃无可弃的。”
仪鸾宗姬自丫头琉璃手中接过两册集子,递与朱夫人,其上记载了谢府所藏。
朱夫人细细看来,只为难地蹙眉。
她遂叹道:
“筛来筛去,却还剩着这许多,可怎么带呢?”
仪鸾宗姬亦是无奈,只道:
“我已将笨重大件的弃了,又将本朝刊印的书册弃了,剩下的俱是些古本善本,到底舍不得啊!”
朱夫人心中自也明白,若换作是她,亦会舍不得。
她方道:
“也罢,便分批往南边运吧!说来,南边的宅子可派人去打点了?”
仪鸾宗姬点头:
“已差人去了。五郎的小厮顺子,本是南方人。我让李管事带着他,先物色一处宅院,打点收拾一番。过些日子咱们去了,也好安顿。”
她办事向来妥帖,朱夫人自是放心的。见没别的事,仪鸾宗姬正要告辞,却见陈姨娘又匆匆而来。
她亦捧着几本册子,想来是金玉首饰、绫罗绸缎、闺阁摆件。陈姨娘心思细腻,打点这些最是合适。
只听她道:
“大夫人,这已是筛过了的。”
看着那几摞册子,朱夫人只无奈扶额,只道:
“实在带不上,绫罗布匹也就尽弃了吧!回头到了南边,再买再做也就是了。”
陈姨娘只道:
“我已将那易得的皆弃了。剩的多是明珠绡、月影绡、菱丝纱之类,宫里的东西,到底难得些。这样的世道,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
朱夫人摇摇头,心道:是可惜了些。只是,这般一船一船地运,只怕运到明年,也不定能完!
她心下着急,有些不耐烦,只道:
“叫你丢你便丢!再盘点下去,不知又点出些什么!咱们还走不走了?”
见朱夫人言语生火,陈姨娘忙闭了嘴,自不敢再言语。
为着南迁一事,朱夫人自是日夜操心,吃也吃不好,谁也睡不好,难免脾气坏些。
时至夜里,她与谢诜就着一盏豆灯,一同伏在案头看这些册页。
物件着实太多了!
谢诜心疼地望着朱夫人,这些日子,她憔悴了不少。
他遂道:
“难为你了,这么大个家,俱是你一人操持。”
朱夫人正全神贯注于册页之上,忽闻得此语,竟微微怔了怔。
她抬头,亦看着谢诜,只笑道:
“那又什么?左右,是自己的家,如何能不上心呢?”
谢诜低下头,轻轻搂上她的肩,又将自己披着的裘衣分一半予她。
他叹了口气,道:
“昨日陛下派出了使臣,要提议和之事。想来,使臣过去,总能将稳住金兵些时日,不至这么快过来。”
他将朱夫人搂得更紧些,接着道:
“到那时,援兵已至,咱们也不必担忧了!”
朱夫人闻言,忽而来了精神,遂道:
“如此说来,咱们也不是非南迁不可。”
谢诜只道:
“还是要走!以防万一!”
朱夫人思索半晌,方道:
“既是拖住了金兵,他们人马甚众,想来开春之前,是到不得汴京了。不瞒老爷,此时南迁,我心里确是没底的!”
“怎么?”谢诜问。
朱夫人叹了口气:
“今年雪这样大,过不了几日,汴河就该封了。如此行船,到底有些不妥。况且,一家老小这么些人,一行又没个男人做主,也不知会遇着什么!”
“夫人的意思是?”谢诜看着她。
“不如明年开春再走。”朱夫人道,“一来,天气暖些,行路方便;二来,不是已派出使臣了么?这仗啊,也不一定打得起来!且先看一看。”
谢诜却深蹙着眉,直直摇头:
“本是以防万一才走,这会子又赌什么?”
从前谢诜这般说话,朱夫人自是兀自反驳。偏偏今夜,她只愣然看着册页,无半丝言语。
冬夜很静,就着暖炉生出的青烟,丝丝袅袅,直教人提不起精神。
朱夫人长长叹了一声,呵出的气,融进暖炉的烟里。
谢诜一时不知所措,只轻声唤道:
“夫人?”
朱夫人依旧不语,直把眸子垂得很低,低到他看不见。
看不见,她落泪。
眼泪打在册页上,一滴,一滴……晕开墨迹。
她方缓缓道:
“老爷当真不知,我赌的是什么吗?”
见她落泪,谢诜的心亦跟着沉重起来。
近来战事频频,他无暇顾及其他,只将与家人的离别之愁压在心底。久而久之,越积越多,越积越厚。不觉间,竟酝成一团浓墨,却是化不开的。
他心中如何不明白?她赌的,不就是一句白首不相离么?
她忧心,忧心自己一旦南下,夫妻二人便再无相见之期。战事无情,谢诜孤身留在汴京,能否全身而退,却还是未知之事呢!
谢诜叹了口气,用下颌抵着朱夫人的发髻,又伸手抹了一把她的眼泪。
“夫人,”他沉吟道,“别怕。不论起兵或是议和,待赶走金蛮子,为夫亲自接你们回来。”
朱夫人神情呆愣,只不住地落泪。
她若留下,是全夫妻之情;可南下,是负家族之责。
孰轻孰重,谢诜与朱夫人皆自有思量。
朱夫人心中明白,自己是非走不可的。她早不再是那个初嫁谢府的朱娘子了!到了南边,这个家还要靠她来撑,家人还需靠她安顿。
到底,她不似七娘,她不能任性。
那一晚,朱夫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心头千般思绪,尽化作眼角热泪。
天大亮时,她却已掩了昨日的心绪,又端起大夫人的架子,操持着南迁诸事。
朱夫人盘算着,待七娘归家之日,谢府上下便往南边去。
谁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