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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比白日高涨了些,一江春水,波涛微涌,直至不知名的地境去。唯有江心一轮明月,净白无暇,不随世事而迁。
待回了农舍,陈酿与七娘就着一豆油灯,凑在小案上,只将渡河之事细细合计。
第一要紧的,便是寻着邓容君母女!
她们身上没什么钱,自然也渡不得河。此时,必定同七娘他们一般,在哪处农家借宿。
附近农舍不多,早已被南下之人沾满。想来,要众里寻他,还非得靠着当地农户打听。
次日,陈酿拿了几个铜板,托了这户的老汉打听邓容君母女。他家本是久贫之人,又长年本分务农,只需稍稍许利,老汉必会竭尽所能。
果不其然,还未至午时,老汉已然不负所托,荷锄而归。
进得屋来,见他满脸得意神色,七娘与陈酿也不着急询问,只相视一笑,知此事妥了。
他家老婆子却是更急切些。拿了人家的铜板,若办不好差事,该怎生交代?
她忙趋步上前,接过老汉肩上的锄头,问道:
“老头子,怎么样?二位小郎君要寻的人,可寻着了么?”
“嘿嘿!”老汉拍着胸脯笑道,“我既出马,这村里哪有寻不到之人?”
七娘卖乖地行上前,递上一碗清水,笑道:
“爷爷吃口水先。你且坐下,与我和哥哥细细道来。”
老汉见七娘乖巧,很是受用。
这个小郎君,娘里娘气的,还带着娘子家的弱态。若是自家儿子,早被他打断腿了!
偏偏他说起话来,又教人生不起气!还一味乐呵呵的。
老汉接过水,又兀自坐下,笑道:
“谢过小兄弟了!”
他又看向一旁含笑的陈酿,接着道:
“你们要寻的小娘子还真不远!就住在后头老张婆子家中。老张婆子也是个厚道人,既留了她们,便拒了些男客。逃难人中,也还算体面。”
陈酿与七娘双双点头,还不曾言语,却见这户的老婆子瞥了老汉一眼,酸道:
“张婆子向来厚道得很!这般世道,前日还与你送菜来,也不知为何!”
“你这是什么话?”老汉一时面露尴尬,又看了看陈酿与七娘,只低声道,“叫人家读书人笑话!”
“哟!你跟她眉来眼去了几十年,还怕笑话了!”老婆子只不依。
老汉忙扯了她去一边,又是好言相劝,又是发誓保证,哪里还有方才的得意?
七娘与陈酿直是憋笑。不想,这小小农舍之中,也有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脂粉事!
老汉面子上自有些挂不住,只不时朝陈酿他们这边看。
不过为着几个铜板,替他们打听周旋,如今还被小辈嘲笑一番!这老婆子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平日里闹也便罢了!偏在外人跟前!
老汉很是懊恼,只拥着他老婆便往避人之处去。便是再怂,总不能教两个毛头小子看轻!
见老汉去了,七娘再憋不住,竟不自主地笑出了声。
见着七娘模样,陈酿一面憋笑,一面又微微蹙了蹙眉。
他抬起手指,朝她额头轻瞧一记,只故作训斥道:
“小小年纪,你又笑什么!”
七娘忙高举双手,猛护住眉心,一时只噘嘴看着陈酿。
二人四目相对,默了半晌,皆兀自憋笑。不到一刻,二人终是忍不得,齐齐笑了出来。
陈酿朝内室看了一眼,拉着七娘,便快步向门外去。
七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面笑问:
“酿哥哥走什么?”
陈酿摇头笑道:
“不快些出来,等着人家骂咱们么?”
闻着这话,七娘又掩面笑了笑。
眼下正当春日时节,柴扉前一株硕大桃花开得极好。七娘的笑靥与花映衬,花影人影皆娇恰无方,正应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般的景,已许久不曾见了。那似乎,已成了很远很远的事。
陈酿静静看着她,一时有些晃神。
春风暖软,忽一片花落,惊得他猛然一怔,这才回过神来。
陈酿缓了缓心神,方道:
“蓼蓼,咱们寻邓家母女去吧!”
他才说罢,便带着七娘,延一条小道行去。
没行几步,却是七娘拦住了他。
她轻笑一声,指着相反的方向,只道:
“酿哥哥,行错了。是那边。”
☆、第三十五章 扬州慢7
且说邓容君母女这头。自卖了驴车,在张婆子处住下,倒也安稳。
母女二人本打算顺着水路,一路回襄阳投奔亲戚去。怎奈眼下船价高涨,一直也不得渡河之法,着实教人忧心为难。
眼看就要到四月,再拖下去,盘缠殆尽,只怕维生亦是困难。
前路茫茫,母女二人只相对着叹气,也不知日后等着二人的,是怎样的日子!
这一日,邓容君母女正欲再去渡口碰碰运气,却蓦地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张婆子听闻是那户老汉家的住客,待陈酿与七娘很是客气。
七娘自是作小郎君打扮,行动步态,自能以假乱真。
张婆子虽客气,面上一味地笑脸相迎。但二位陌生小郎君骤然到访,还是寻那母女二人,不由得教人心生奇怪。
她留他们在外屋,又自进去请邓容君母女。
张婆子欠了欠身子,只道:
“邓夫人、邓小娘子,外边有二位小郎君来寻你们。我瞧着年纪轻轻的,敢是家中亲戚?”
母女二人一时愣神。
要说亲戚,尽在襄阳了。纵使北上寻她们,年轻人最认不得亲戚,又岂会让二位年轻后生来?
邓夫人蹙了蹙眉,只道:
“我等孤儿寡妇的,怎能随意见男子来?劳烦你,替我们回了吧!”
邓容君见母亲太过谨慎,忙道:
“母亲别急,我且隔帘看看。若真是家中兄弟,岂不白白错过了?”
邓夫人向来是没甚么主意的,听女儿这样说,倒也应下了。
邓容君缓步行上前去,将粗布帘子打了个缝。怯怯瞧去,只猛地一怔。
她指尖微颤,布帘自指缝滑落。霎时回过身,只见得她面颊绯红。
邓夫人见她有些不对劲,忙趋步相扶:
“怎的这个样子?是何人在外?”
邓容君行过一礼,只道:
“母亲,是前日帮咱们卖了驴车的二位小郎君。”
邓夫人亦是一惊,她兀自打帘看了,果然不错。
那兄弟二人,一个是沉稳儒雅的书生,一个却是娘里娘气的小白脸,她自然记得。
邓夫人遂道:
“他们有恩于咱们,母亲去见就是了,你待在屋中就是。”
邓容君朝帘外望去,自有些不依,只道:
“既是有恩,女儿自要亲自谢过才好。如今还未报答,反是避而不见,是哪家圣贤的道理?”
邓夫人摇了摇头,又劝道:
“有恩自然需报,可眼下的世道,不得不留个心眼。眼下世道不太平,你一介小娘子,总要更当心些。”
张婆子亦附和着相劝:
“邓小娘子,夫人所言不错。小娘子生得十分容貌,当心他们挟恩图报,教你以身相许!”
闻得这话,邓容君的脸更是发烫,一瞬垂下头去。
邓夫人看了邓容君一眼,只向张婆子道:
“张夫人,此话莫再胡言了!”
张婆子知她们富贵人家讲究,只吐了吐舌头,一时又引着邓夫人出屋相见。
邓容君不得出去,只好倚在帘子旁,悄悄地看。
见邓夫人来,陈酿与七娘齐齐起身,又一同作了一揖。那样子,看上去文质彬彬,只道是少年才俊。
邓夫人亦回礼,只笑道:
“不知二位恩人前来,老身即刻相迎,教你们久等了。”
七娘四下看了看,却不见邓容君,只问道:
“夫人言重了。只是,怎的不见邓姐姐?”
七娘若是小娘子的打扮,如此问来,自没什么。偏她此时是位小郎君,这等言语,到底浮浪了些。
邓夫人也不好责备什么,面上只隐隐有些不快。
陈酿看了七娘一眼,方向邓夫人行礼道:
“夫人见谅,我弟弟年纪小,是个孩童心性,并非有心轻薄。”
邓夫人见陈酿客气,亦温和笑道:
“小郎君多虑了。小女连日奔波,颇是疲累,这会子睡着呢!”
七娘听着,方点了点头。
邓夫人又道:
“不知二位小郎君前来,所为何事?”
陈酿与七娘相视一眼。他们的来意,还是由陈酿这个兄长来说,更可信些。
陈酿方道:
“夫人母女,可是因着船价高涨,才滞留在此?”
提起这个,邓夫人心中霎时涌上一片忧思。这正是她连日来最犯愁之事!
她点了点头,遂道:
“想必你们也是了。哎!那等发国难财的,还真是拿他们丝毫办法也没有!”
陈酿又道:
“怎说没办法呢?夫人便是治他们之人。”
闻听这话,邓夫人忽笑了起来,只当陈酿故意说笑,拿她开心。
她方道:
“小郎君快莫拿老身说笑。”
陈酿与七娘早料着她是这个反应。
他们也不在意,只将商人与船家如何勾结,如何牟利与邓夫人说了个一清二楚。
一语既罢,邓夫人听得目瞪口呆。
一来,国难之际,这样的牟利法子,总是太阴毒了些。二来,自己活了几十年还未看透,却让二位年轻后生识破伎俩。不可不谓之少年才俊!
邓夫人缓了缓,又问:
“既是如此,小郎君该报官去。来寻老身,又于事何补呢?”
七娘心中愤愤,只道:
“眼下的世道,哪有官可报?便是有,待他们抓人审理,咱们还渡不渡河了?”
这话在理,邓夫人一时很是丧气。眼下是知晓了那等阴谋,可又有何用呢?
陈酿四下看了看,见张婆子不在,他遂压低了声音,问道:
“敢问夫人,可是出身汴京邓府尹家?”
邓夫人一惊,他如何知晓?
陈酿方解释道:
“夫人莫怕。上回卖罢驴车,邓小娘子与舍弟提起自己的闺名。我兄弟二人,本与汴京谢氏有些渊源,听闻过邓小娘子名号。”
邓夫人点了点头,同是谢府庇护之人,难怪认得了。
陈酿接着道:
“小生且问夫人,是否想要尽快渡河?”
邓夫人一副“这还有问吗”的神情,只道:
“滞留之人,谁不想渡河南下?”
“既如此,”陈酿道,“那我问夫人要样物件。”
“小郎君要何物?”邓夫人闻言,忽而添了防备之色。
她既问了,陈酿遂道:
“不拘着是什么,只要能证明邓府尹的官职就是。小生自有办法,让你们渡河。”
邓夫人面露犹疑之色,心中悬悬不觉。
要说邓府尹的物件,她身上不是没有。只是,眼前这兄弟二人,不过两面之缘,又如何能尽信呢?
若是以此为由,将开封府的物件交与金人,那她们作为重臣家眷,还有命活么?
☆、第三十六章 扬州慢8
邓容君躲在帘后听了半日。
初时听七娘问起自己,她还有些羞。此时见母亲犹疑着不应,她心下揪紧,又欲直直出去劝说。
她脚步在门边摩擦,挣扎半晌,终究还是自打了帘子出来。
邓容君只向门外行了几步,便行礼道:
“母亲,依女儿看,二位小郎君心思奇巧,侠骨仗义。眼下咱们无奈逗留,不如依他们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