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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说笑了,既是客人叫的,那有什么?小的这就去了。”
话音刚落,他又瞪向徐秣,厉声道:
“送完便滚!再让我见着,看不打断你的腿!”
说罢,店小二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不时又回头恶狠狠地瞪徐秣几眼。
徐秣舒了口气,这才自陈酿身后出来。
他方作揖道:
“多谢小郎君救命。”
陈酿上下打量他一番,玩味地笑道:
“徐小哥很会做生意嘛!”
徐秣笑着挠了挠头,知陈酿已将他看穿,这才帮了一把。
方才动静有些大,四周已有房客出门围观。
一着丝袍的读书人见店小二走远,遂向陈酿笑道:
“我听闻,状元楼的点心很是一流,仁兄怎的在外边摊子上买?白惹些事烦心!”
陈酿看了徐秣一眼,遂向那读书人道:
“兄台有所不知,我来此之前,是做过功课呢!听闻真正地道的应天府小点,皆是出自街边巷口。故而唤来一试,左右没几个钱,便当尝鲜了!”
那人闻声,直看向徐秣怀中点心。许是因着同为读书人的缘故,那人对陈酿自有一番信任。
他遂掏了半吊钱,道:
“给我一份吧!”
徐秣忙递了一份,再接过钱。
一旁围观的房客见着,皆涌了过来,都要买徐秣的点心。
徐秣见着人群,一面递点心,一面收钱。一张嘴大大咧开,直笑得合不拢来。
人便是这样,哪处热闹便往哪处凑。不到半刻,徐秣的点心已成供不应求之态。
他也不贪心,只笑着向众人赔礼:
“今日只这些了,各位明日请早吧!”
状元楼的住客,多是文雅的读书人。他们见徐秣怀中空空,自不争抢耍赖,只得等明日再来。
陈酿一直抄着手,倚在门边旁观。
见人群散去,他将点心抛起又接住,遂向徐秣道:
“你这包点心,送得可值?”
徐秣嘿嘿笑了两声,悄悄分出两吊钱与陈酿:
“小郎君,大恩大德,多谢了!”
陈酿接过钱,算了一回。
这两吊钱,已是他售卖所得的三成有余。这等大方,是明白舍得之道的。
想来,方才他不趁热打铁,将巷中余下的点心卖了,也是为吊着众人的胃口,待明日图更大之利。
由此看来,这个唤作徐秣的少年,倒是个懂得放长线钓大鱼之人。
陈酿也不与他假客气,只将两吊钱收入袖中。这两吊钱,是够今日的餐食开销了。
陈酿接着道:
“你明日还来的吧?”
徐秣方抱拳笑道:
“自然还来!到时,若小二哥再阻挠,还要仰仗小郎君从中周旋。”
陈酿笑了笑:
“明日要盈利的五成。”
徐秣见陈酿议价起来如此开门见山,着实有些惊着了。这些个读书人,多羞于将银钱挂在嘴边,最怕脏了自己的锦心绣口。
他又打量了陈酿一阵,见他衣着,遂也了然。只是,既是没钱,又何必住在这状元楼呢?于这一点,徐秣依旧不解。
不过,既是萍水相逢,相互分成做生意,倒也不必计较人家的隐私。
徐秣见陈酿爽快,自也不拖沓。
五成的盈利颇丰,虽有些舍不得,总好过此人恼羞成怒,将自己的伎俩抖落出去。
徐秣遂道:
“一切依小郎君便是!除了这五成,小的每日再请你吃两份早点,如何?”
“两份?”陈酿微微一怔。
徐秣笑道:
“从外边窗棂间距来看,也算得房屋占地。这是双人间个。”
陈酿摇头叹服,只笑道:
“徐兄好厉害的眼尺!”
他适才还唤徐秣“小哥”,这会子却改作了“徐兄”。可见,陈酿已将他当作了读书人。
徐秣也不遮掩什么,方行了一揖,道:
“不瞒仁兄,小弟本也念过几天书。奈何家道中落,才流落至此。因从前贪玩,学得这个手艺,方聊以为生。”
陈酿闻言,心下了然,只叹道: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徐秣遂问:
“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陈酿方回礼作揖,道:
“在下姓陈,单名一个酿字。”
陈酿!徐秣骤然一惊:
“是汴京的太学生,陈酿?”
“徐兄听过在下?”陈酿已是一惊。
徐秣霎时有些激动:
“何止听过!你带着太学生们,在宣德门前仗义上疏,弹劾六贼之事,很是鼓舞人心啊!那篇《六贼论》,更是争相传看的。”
陈酿听他这般说,只蓦地一怔。汴京人才济济,才名更盛之人比比皆是。
那时还不曾察觉,原来,自己早已声名在外。
陈酿的面上忽染上一抹笑意。他本不是在意才名之人,只是眼下的境况,既有才名,许多事也就好办多了。
不过,为护着七娘的身份,陈酿来此之事,倒也不宜宣扬得人尽皆知。
他方道:
“我本是途经此处,还望徐兄不要与人言说,也省些麻烦。”
徐秣只觉有名之人皆颇是低调,遂也不多问,只道:
“好说好说。”
二人正欲告辞,忽闻见屋中有人唤:
“酿哥哥,你在门边作甚?”
☆、第四十七章 孤馆深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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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酿闻声回头,只道:
“没事,你且等我一等。”
说罢,他只将房门掩了掩。徐秣见他不愿与自己提屋内之人,便也不闻。
陈酿遂与徐秣一番告辞,方才回得房中。
七娘才起,只晕晕乎乎地坐在床头。她睡眼朦胧,长发散在肩头,一张小脸红粉稚嫩,一看便知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陈酿将热腾腾的早点放在案头,指着道:
“饿了便先吃,我去与你打盆清水来。”
七娘眯着眼,睡意未消,只伸长脖子向前探了探,鼻翼时而微微颤动。
刚嗅着香气,她便一瞬来了精神,只道:
“好香啊!”
才说罢,只闻得她肚子轻轻叫了一声。七娘一愣,霎时涨红了脸,只将双手捂在腹上。
陈酿憋笑,一面出门一面道:
“快些吃吧!”
七娘的目光一直随着陈酿,直到他出了房门,她方才起身,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
逃难路上,七娘多是吃炊饼,一来省钱,二来容易保存。
似这般甜甜糯糯的点心,便是恍如隔世的滋味。
此前因着太饿,囫囵吞了一块。食第二块时,七娘方细嚼慢咽,仔细品味起来。
要说这样的东西,本也是粗糙吃食。从前,她只在夜市上尝个趣。谢府的点心师傅,多是从苏州、扬州请的大师傅,自不可同日而语的。
七娘又咬了一口桂花拉糕,那滋味似是熟悉。一时间,竟想起阿珠做的藕粉桂花糖浆来。再一口下去,直有些想哭。
那些丫头们,如今倚散何方呢?而自己的家人被俘北上,也不知是否有归国之期!
陈酿方才打开的窗只虚掩着,一阵风过,又吹开来。
七娘转眼望去,窗棂上已沾了些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原来,是外头飘雨了。
雨丝风片,皆自窗间而过。不提防间,已是应天府的梅雨时节了。
七娘垂下眸子,悄然叹了口气。她手中还握着半块桂花拉糕,只觉有些食不下咽。
她缓步行至窗前,侧身倚在窗棂边上,直望着细雨发呆。
这般丝雨,缠缠绵绵,应是要多日不绝了。她眼下的心境,和着丝雨,只觉剪不断,理还乱。
一时心有所感,只听七娘念了一阕《画堂春》:
“此来碧玉换沧桑,又添满目新凉。
气寒微雨撷芬芳,收拾残妆。
转忆当年花叶,如今倚散何方?
却回身懒看空忙,将喜悲尝。”
念罢,她又轻叹一声,只将手中的桂花拉糕又咬一口,再一口,似无知觉,直至吃尽。
陈酿端着热水,在屏风后立了一阵。听她那阕《画堂春》,吟来颇有一番不经意的凄楚。
从前的谢七娘,纵然伤春悲秋,也断然作不出这样的词。
那时的她,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尝遍愁滋味,却也道不出天凉好个秋!
陈酿一时感慨,心下暗自步韵应和了一阕《画堂春》:
儿童低语念秦桑,任飞小雨凉凉。
几家燕草自清芳,无奈春妆。
漫说巷间陌上,飘零又与何方?
凭栏人怨浅愁忙,苦桂花尝。
陈酿悄然轻叹,又看向七娘,只缓了缓心绪,唤道:
“蓼蓼,且来梳洗一番吧。”
七娘回头,应声过去,先擦过一回脸,又仰面向陈酿微笑道:
“酿哥哥,那桂花糕的滋味,真好!”
陈酿拿手指梳了梳她的长发,含笑道:
“那酿哥哥日日买给你吃,好不好?”
七娘点了点头,转而又摇了摇头。
一番犹疑,她遂问道:
“其价几何呢?看上去亦有精致之处,应是不大便宜吧?”
陈酿心头霎时一阵刺痛。他揉揉她的头,只安抚道:
“几块桂花拉糕,咱们还吃得起!”
七娘低下头,眼波流转,似在想些什么,只自语道:
“嗯,这个是吃得起的!”
说罢,她又仰面问道:
“酿哥哥可有爱吃的点心?我记得,从前在府里,你是爱吃鲈鱼鲜笋羹的。”
陈酿本是扬州人,自然爱这般清淡鲜美的滋味。
他笑了笑,道:
“是啊!你记得倒清楚!”
七娘转而一笑,很是灿烂,只道:
“我自然记得!”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不觉间,陈酿已替七娘将发髻挽好。
连日的女扮男装,七娘早已学会梳男儿髻。只是陈酿在时,她却总不愿自己动手。
陈酿又替她绑上一根发带,方道:
“好了,我这就出门去了。”
“下着雨呢!”七娘看了看窗外。
“不打紧,”陈酿笑道,“我同掌柜借把伞就是。”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从包袱里拿了几张他自己的字画,只向七娘道:
“我不在之时,你要乖乖地待在房间里。若想出去逛,也只等我回来,知道么?”
这些话,本是老生常谈了,七娘早已能背下。
她点了点头,道了声知道,便送陈酿至房门边,又嘱咐了他早些回来。
陈酿自然应下。
出得状元楼,未免雨水沾着散墨,他便将几张字画收入怀中。罢了,遂直往附近的书画馆去。
他本打算着替人写些家信赚钱。毕竟战乱之时,需要写家信之人不在少数。大宋又并非人人识字,或有些薄利可图。
不过,今早听了徐秣的一番言语,陈酿才发觉,自己在此处的名声不小。
既如此,这些字画,亦是能卖得些银钱的。
此前一路奔逃,连命都快保不住,又哪里还有人有心思收藏字画呢?
而应天府不同。
此处未受战火,江南又自是人杰地灵。应天府之人人多附庸风雅,收藏金石字画成风。
为首的便是应天府尹赵明诚。既有如此府尹,自然是上行下效,字画的银价也水涨船高。
陈酿打听了好几家书画馆,也估得自己的字画所值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