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只听七娘含泪道:
“赵伯伯,谢氏七娘谢蓼,拜见赵伯伯!”
听她自报家门,赵明诚方恍然大悟!难怪她对那幅《江山独秀图》那样熟悉,信手拈来。
原来,眼前之人便是当日点红梅的谢七娘子!
赵明诚虽为长辈,只是初次相见,却不好相扶。
他心绪自有些激动,双手向上抬了抬,和气道:
“原是七侄女,快莫多礼,快莫多礼!”
七娘只低着头,一时故旧相认,只觉心口堵了一团委屈,难以派遣。
陈酿见她久久不动,有些担心,遂唤道:
“蓼蓼?”
七娘闻声一怔,方才起身。只见她一双大眼,已然被泪水渍得通红。
她在陈酿身边端然立着,这种时候,似乎只有靠着酿哥哥,方才好些。
见她这等可怜模样,一身粗布衣衫,脂粉不施,赵明诚亦是心有不忍。他本是性情中人,霎时间竟也有些潸然。
他忙半背过身子,悄悄抬袖拂一回眼泪。罢了,又理了理衣衫,方才回身。
到底是在小辈跟前,便是思念故友至极,也不得不端出个长辈的架子。孩子们自是任性感怀,乱了方寸,他却不能如此。
只见赵明诚看向陈酿,又道:
“若我所猜不错,这位便是七侄女的先生,太学生陈酿吧?”
陈酿方恭敬行过一揖:
“赵大人慧眼,正是学生。”
赵明诚点了点头,亲自上前扶他起身:
“说来,你我尚有同门之谊,况你才学冠绝,再莫如此多礼了。”
陈酿见他性子洒脱不羁,也自点头应下,不多言语。
一番故旧相认,几人只道难得。赵明诚又问起他们何时到的江宁,又怨他们不早来寻他,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说话间,陈酿与七娘方随他往内厅去。一时坐定,二人又将如何逃离汴京、如何渡船而来、为何传说七娘身亡,皆粗粗与赵明诚说了一回。
一路苦难,虽着力敷衍,可赵明诚心下又如何不明白?
陈酿一位身无长物的年轻后生,带着七娘一介小娘子,途中艰险,稍稍一想,也不由得教人老泪纵横。
赵明诚又揩了一回泪,只自嘲道:
“想是老了,听人说话越发易感。”
七娘看向赵明诚,惹他忧心,却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她此来还有更要紧之事,那便是探听谢府众人的消息!
“赵伯伯,”她唤道,“七娘有些话,想要问一问。”
七娘是谢诜唯一留在宋境的孩子,因着从前情谊,赵明诚自然也视若珍宝。
他忙回道:
“你要问什么,只要赵伯伯知晓,必定知无不言!”
陈酿看了七娘一眼,自知她要问什么。南渡以来,她每日挂心的,可不就是家人的命运么?
只听七娘道:
“七娘想着,赵伯伯既为江宁知府,不知,是否有我家人的消息?想那金蛮子凶残,我父母亲眷皆被俘北上,难免日日悬心。”
她顿了顿,见赵明诚面色有些为难,又道:
“赵伯伯不必怕我伤心,若有消息,直言便是。不论是活,或是……或是死……那皆是七娘要承受的!”
赵明诚见她一片赤诚,神情中带着寻常小娘子少有的坚毅。
他轻叹了口气,方摇头道:
“令尊与家人的消息,我也时时打探着。只是,江宁偏安,得个金营的消息,却也并非易事。不过七侄女,若赵伯伯得了消息,必定第一个与你说。”
七娘面上难掩失望,只得讪讪作罢,低着头不再言语。
陈酿与赵明诚相视一眼,两两心下了然。
金蛮子本就指着此事羞辱大宋,对于战俘的消息,应是源源不断才对,又哪会丝毫不闻呢?
想来,谢府众人必是惨状非常,他才不忍在七娘跟前言说,只好言敷衍了过去。
见七娘一脸失望神色,赵明诚又叹一口气,遂将那幅《江山独秀图》递于七娘跟前。
只听他道:
“这幅卷轴,既是你与令尊所成,赵伯伯便物归原主了。虽天涯人远,见着画,聊寄孝心也就是了。”
七娘闻声,猛地抬头。她心头忽来一阵酸楚,只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接过。
似乎,日后再未有一幅画,如今日这般谨慎相待。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三人又过一回话,见着天色不早,七娘与陈酿遂要起身告辞。
还不待他们说话,赵明诚却是急了:
“既至江宁,为何还去外边住?赵伯伯府上闲屋有余,岂差你二人的?”
“你们住状元楼是吧?”二人不及推辞,便听赵明诚向门外吩咐,“你们几个,去状元楼将陈先生与谢七娘子的东西搬来。再回辟出两个独院,清扫一番,一应丫头小子,也只挑伶俐的就是!”
下人们自是听吩咐办事,老爷亲自发话,他们不敢耽搁,麻麻利利地便去了。
既已相认,留他们落脚也是情理中的事。
陈酿遂不再假意推辞。到底,有长辈照拂着,丫头伺候着,七娘从前过惯了这样的日子,总会舒坦些。
可七娘自有心事,只谨慎地看向陈酿。
她心下有些慌乱,也顾不得许多,端端地便朝赵明诚行了一礼。
只听七娘道:
“赵伯伯,如此叨扰,七娘心中已是过意不去。不过,却还有个不情之请。”
赵明诚一副慈父心肠,忙道:
“这孩子!要甚么吃的玩的,只同赵伯伯将就是,哪里学来吞吞吐吐的习气?”
七娘又看陈酿一眼,咽了咽喉头,方正色道:
“赵伯伯,不必两座庭院,一座便够。南渡以来,我与酿哥哥同吃同睡,骤然分开,七娘有些怕。”
陈酿自知她心中的小算盘。不过是想时时见着陈酿,未免他独自走了!
赵明诚闻言,却是大惊失色!从前,谢诜书信之中,只说这孩子任性骄矜,很是不受管束。不承想,竟连礼法之事也毫不顾忌!
他神色有些为难,只好言劝道:
“七侄女啊!陈小郎君虽是你先生,可如今你已及笄,到底存着分男女大妨。你要想见他,两院相邻,说见也就见了,也不麻烦。”
七娘微鼓着腮帮,眼波流转。
旁人不懂,陈酿却知,她作出这幅神情,是要盘算着编胡话了!
☆、第六十三章 寻梅6
陈酿只蹙了蹙眉。
赵明诚左右是当世名儒,对七娘的秉性也知之甚少,岂容得她似从前一般胡闹?
陈酿拽了拽七娘,她肩头一扭,固执地别过身。他遂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活脱脱端起了先生架子。
七娘这时才有些慌了。
赵明诚哪知七娘奇巧?他只当陈酿拿先生架子压七娘,心中有些不悦。说到底,赵明诚这个长辈还在呢,哪里有他端架子的份?
“陈先生,”他负手道,“她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你作甚么认真来?”
此话既出,陈酿心下已扶额千百遍,这个“赵伯伯”此时添哪门子的乱?想来,七娘一向得长辈怜惜,遇着的长辈无不将她捧在手心,说不得念不得的!
七娘见有人撑腰,才提起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她方道:
“赵伯伯,你是疼七娘的。南下之苦,如今不提也罢!只是,一路之上,七娘时常噩梦连连。若非酿哥哥一向守着,只怕早被恶鬼勾了魂去!”
赵明诚听她提及南下之事,蓦地便心软了。不想她对这位先生,却是这等依赖。
可他们这般的氏族大家,于男女大妨之上,岂能如此轻率?
赵明诚方狠下心,只道:
“有丫头们伺候着,渐渐也就惯了,好不好?”
七娘默着不语,看样子,是打算死缠烂打了!
陈酿摇摇头,方倾身在她耳边低语:
“我知你担心什么。你放心,酿哥哥说过,不论何时,皆不会丢下你一人的!”
七娘见他靠近,怔得一动也不敢动。恍然间,只觉着耳边有微风,痒痒的,带着青草的香气。
其实,陈酿离她并不近,七娘却涨红了整个耳根子。不知是否她心中妖孽作祟,才引得自己这般飘飘欲仙,手足无措!
七娘深吸几口气,方才压下心神。
她举目看向陈酿,眼神紧抓着他不放,只悄声道:
“真的?”
这孩子,还是心眼太实了!他遂向她点了点头,到底拿她没法子!
赵明诚见二人窸窸窣窣说着悄悄话,也不知讲些什么。他只清咳了一声,负手望着二人。
七娘与陈酿,一来二去的,这才感到赵明诚的目光,方有些尴尬地闭了嘴。
七娘挑起眼皮看了看赵明诚,又不自主地吐了吐舌头。
到底她出身世家,听得陈酿保证,遂也不再嚷着要住一间院子。
赵明诚只当她从前娇纵,心底怜惜,倒未曾有什么训斥。
时至夜里,月色颇是清润。这江南的月,横看竖看都觉着温柔。
二人的院子皆不大,却精巧得很。
陈酿窗前植着几竿翠竹,疏影横斜,倒像极了谢府。也不知此时的七娘,是否亦有同感。
他一时思忆起适才,晚饭刚用毕,丫头们便拥着七娘回房,唯留下陈酿。
显然,赵明诚有话要说。
陈酿见七娘行远,遂作揖道:
“大人支走小娘子,想来,是有话要对学生讲。”
赵明诚负手踱步,一时沉吟。
他默了半晌,方叹道:
“谢府的境况,虽瞒着她,却是当说与你知的。到底,谢兄此前对你颇是看重,也时常与我信中提及。”
陈酿早猜着他要说这个。适才哄七娘时,与他四目相对,已觉出蹊跷。
陈酿方道:
“大人自当说与我知。小娘子天真,心性弱,难免受不得。我既为她先生,自然该与她扛起。”
赵明诚又叹一声,正欲说来,却不知从何说起。
靖康之耻,惨状连连。光是文书相传已教人不忍直视,何况忽与人言语呢?
见赵明诚语塞,其间伤心,陈酿也解得几分。只怕真实的状况,凄惨奇绝,断非他可想象的。
陈酿遂道:
“大人,不如学生自己看吧!”
“也好。”赵明诚长叹一声,拂手唤了边地的文书来。
陈酿双手接过文书折子,似觉有千斤重量。谢府众人的命运,尽承在这一方折页之中了。
他颤颤巍巍地展开,小楷行行,皆是触目惊心!
朱琏投水自尽!
郓王赵楷与五郎皆染病逝世!
谢诜虽尚得残喘,却早已伤病连连,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至于旁人,多也无异于此。
至于朱凤英、仪鸾宗姬、何斓,无不归入金人的浣衣院!便是人至中年的朱夫人,亦未曾幸免。
陈酿自然知晓,金人的浣衣院,又岂是真正洗衣的地方?
那分明是供金人贵族取乐,蹂躏妇女之处!她们一个个,尽是王妃、宗女、国夫人之尊,一旦国破,竟连半丝尊严也不留!
陈酿正满腔悲愤,往下读来,却又见得更屈辱之事。
太上皇与皇帝,并着后妃、宗室、世家,皆被金人强逼着,于蛮子宗庙行了“牵羊礼”!
所谓牵羊礼,是金人蛮子由来已久的习俗。便是让人上身裸露,作牲畜状,以供祖宗祭祀。
可那些人,是天子,是贵女!纵观青史之上,便是亡国,又有哪位王公贵族受过这等屈辱?
陈酿一腔愤慨闷在心尖喉头,只将册页越握越紧。
赵明诚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