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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脸,曾被酿哥哥捧在手心。
总有一日,她会回道那个掌心,回道她夫君身边。然这些人知道,她是“陈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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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金地下雪了。伴随着疾风,来得凛冽。
冬日来了。
一大清早,窗上被雪光映得明亮盈盈。谢菱推窗望去,庭院已是白茫茫一片,枯枝挂着冰柱。
金地的雪,果是比汴京更猛烈。
她披了件袄子在身上,朝手心呵气搓了搓。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总是梦见汴京,在谢府的日子。那时,她还亲自为七姐姐解决过郑明珍呢!也是自那件事起,完颜宗廷注意到了她。
谢菱摇摇头,又将袄子裹紧,唤道:
“金戈!”
金戈闻声而入,正端了热腾腾的清水。
她笑道:
“王妃醒了,且洗漱吧!”
许是天冷,谢菱依旧偎在床上,只道:
“不急,我且问你,前日要你办的事,可都办了?”
金戈点点头,又撇撇嘴:
“那些文章已传出去了。城中颇喜汉学的学子,倒很是追捧。只是王妃,金戈不明白,你何必替她扬名呢?”
小院那位名气大了,岂不是更压着王妃一头么!
谢菱笑笑:
“我自有我的打算。”
金戈讪讪。虽不服,却也不能说什么。
“咱们去看看侧妃吧。”谢菱一面说,一面起身。
她望着窗外的大雪,忽而含笑。从前在谢府之时,案前瓜果齐备,七姐姐总是拥着她在一处赏雪。
过去毫不在意,觉不出可贵。眼下,却是再要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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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里这一篇,可是才传出来的!”一金国学子高举笺页。
一人抢过,念道:
“《老顽固论》?有意思!”
几人细细品读,有人惊呼:
“这般论调,看似诡辩,实则句句在理,字字珠玑,好生难得!”
“颇有宋廷太学之风啊!”有人附和。
众人似恍然大悟,皆朝那人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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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塞孤1
那人似对汉学颇有研究,他方道:
“自靖康以来,宋廷流散,太学不兴,再未读过这样好的文章了!从前我游学汴京,读过太学生陈酿之文,与此文倒似一脉相承。”
有人附和:
“说句实在话,咱们文治本就不如宋廷。如今连年征战,宋人的文章鲜有传入,到底是一大憾事。”
座中之人不住点头。
学子求学之心赤诚,一心想着取长补短。全然不似朝堂老臣,满心权衡利弊,运筹帷幄。
“说来,这文章出自谁手?”有人问。
众人面面相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这文章就莫名其妙地传出,谁也不知出于何处!
一人叹道:
“这倒麻烦了。咱们这处难得如此好文章,若能登门请教,也是幸事。”
只是如今却不能够了。
连出处也不知,如何寻人?不过是大海捞针,未必有果!
一人闷声拍上桌案,只道:
“想是隐居之人,不愿扬名?汉人有刘备请诸葛孔明,三顾茅庐之佳话,不如咱们也效仿一番?”
众学子一时又议论起来。
或是谈论文章妙处,或是盘算如何请大儒出山。原本雅致的茶肆,一下子显得闹哄哄的,热闹非凡。
掌柜的见了,想要为他们添杯奶茶润润桑。却见学子们手舞足蹈,议论不停,连壶嘴也没处伸进去。
他摇摇头,只得作罢。
学子们太久未曾这般论学,掌柜揉揉眼,又不住回头看,直以为自己眼花。
正热闹时,只见门外又冲入一学子。
他约莫十二三的年纪,一身汉人袍服,正一位翩翩少年。只是宽阔的方脸,粗大的浓眉,都彰示着他的金人身份。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手中挥舞着几页笺纸,眼睛都亮了。
“快快快!”他有些语无伦次,“又得了几篇!”
众人一拥而上,争抢着要看。
“阿亶,”有人高唤,“这边这边!”
阿亶手中一瞬空空如也,众学子们争相传看。
汉人有秀色可餐一说,这文章若有秀色,学子们便似饿了几年之人。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倒见出金人的血性来。
一人受弱些,被挤了出来。
他看着阿亶,这才愣了愣,只道:
“兄弟,怎么又穿着汉服招摇?你性喜汉学便罢了,总不必连衣饰也学吧?”
阿亶瞥他一眼,整了整自己的汉服:
“你懂什么?衣是汉人衣,心是金国心。以汉人之文,治吾之国,不正是咱们钻研汉学的初衷么?至于穿什么,哪如此要紧?照这般说,我还有汉名呢!就是汉人了不是?”
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阿亶的汉名是“赵亶”,说赵为宋廷国姓,皇家姓氏,故而用此。
那人看着眼前的“汉痴”,打趣似的行个汉礼:
“是是是,你最有理!真是回回被你诡辩过。”
“不过,”他压低了声音,“你回府还是换一身吧!省得你老子又捶你!”
阿亶一怔,先笑向他胸口捶了一拳。
罢了,拔腿就跑。
那瘦弱学子跟行了几步,探出楼梯高唤:
“你作甚去?带来的文章不要啦?”
阿亶回首挥臂,笑道:
“回府更衣!文章我誊抄了许多,回头送一份去你府上!”
瘦弱学子方舒了口气。此时抢不着,自有人送上门。他满意地笑了笑。
谁知,旁的学子闻着,又涌上楼梯口。
“阿亶,我也要!”
“阿亶别忘了我!”
“阿亶我要十份!”
……
楼梯上叫得热闹,阿亶却早跑没影了。
说是回府,却悠闲地于街市逛起来。
阿亶步态轻盈,嘴里哼着南戏,手握着腰间宫绦摇起来。
直一副汴京小纨绔的模样。
时有卖鹰人身披裘衣,牵了几只行过。他嘴中呵气,凝成白烟,双手不住地搓。
阿亶愣了一瞬,退后几步一把拦住。
“大叔,有好鹰?”他眼睛都亮了。
卖鹰人回头,眉开眼笑:
“是阿亶啊!”
他上下打量一圈,笑道:
“又穿着汉服游荡,不怕你老子打你?”
阿亶嘿嘿笑了两声:
“这不卖几只鹰回去孝敬他么?”
卖鹰人二话不说,挑了两只好的给他,又笑道:
“这鹰啊,原是不该抓的,性子都没了!奈何你们这些贵人偏喜欢!”
阿亶接过:
“没本事的鹰才被抓,被驯化。大叔,我悄声同你讲,今夜我算着出府吃酒去,你说我老子能不能抓着我?”
卖鹰人指着他大笑:
“你小子,又玩什么花样!上回被你老子当街抽的事忘了?”
阿亶讪讪,又指着鹰:
“我又不是它们,小爷本事大着呢!”
说罢,他朝卖鹰人做个鬼脸,一溜烟地便跑不见了。
卖鹰人摇摇头,心下道了句“人小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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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将文章传得热热闹闹,七娘这里却静如止水。
她依旧不停作文念书,每日按部就班,丝毫不乱。
谢菱坐在案前吃茶,一面看七娘作文,只笑道:
“七姐姐也有安心念书的时候,倒叫我有些不敢信了。”
七娘轻勾起嘴角,道:
“八妹妹也有这万人之上之时,我亦不敢信。”
谢菱一时吃瘪。
这是讽刺她通敌卖国,六亲不认!
她一瞬沉下脸,重重放下茶盏,道:
“文章已替你传出去了,未提姓名身份。你可以归宋了?”
七娘摇摇头:
“别急。还不行。”
谢菱看她一眼,有些不耐烦:
“你还要作甚?”
“再等等。”七娘道。
“等?”谢菱一声冷笑,“是你火急火燎地要归宋,你现在要我等?”
她等不得了!
万一七娘后悔,不想走了,自己该怎么办?她不能冒这个险!
七娘听她语气着急,方搁笔道:
“我与夫君两国分离,我比你更急。但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稳扎稳打。”
谢菱蓦地一怔。
什么时候起,七姐姐比她更能沉住气?
她猛打了个寒颤,又道:
“等多久?你总不能叫我无止境地等。”
七娘很耐心地解释:
“快了。我再传几篇策论出去,声名更大些,便可将我的名号公之于众了。但你务必记得,这些文章,定要传到宫里去。”
传到金主的眼前。
谢菱白她一眼,笑道:
“七姐姐的文章这样好,前几日已传入宫了。只怕皇上如今正看呢!”
事情发展至此,谢菱自是惊讶万分。
她从未想到,谢七娘的文章竟能引得这般动静。
从前真是小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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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塞孤2
“不过,”谢菱警惕地看七娘一眼,“既要将你的名号公之于众,姐姐的名号那样多,我该用哪一个呢?”
谢七娘子?乌林侧妃?
或是,陈夫人?
七娘自嘲一笑。
问出这个,自是谢菱故意挖苦自己。
她忽想起表姐被俘北上时所作的一首词。
其词有云:
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居草莽兮,青衫泪湿。屈身辱志兮,恨难雪,归泉下兮,愁绝。
现下想来,颇是感慨。
也不知,表姐如今在宫中的境况如何?她是否也能看见自己的文章。
是否,能明白自己正在做的事?
七娘叹了口气,看向谢菱:
“用哪个名号,你不清楚?”
谢菱装傻似的摇摇头。
七娘方道:
“用能传出去的那个。”
她如今在金国的身份是九王府侧妃。完颜宗廷许她念书作文,许她扬名。但这个名,只能是他给的名。
七娘只觉心头憋了一团火。
委屈又愤怒。
她才不屑用这个名!但唯有用此名,才能让完颜宗廷少些戒备。
才能,更快摆脱他的控制。
谢菱见她兀自思索,不知又在算计些什么。她忽有些隐隐的畏惧。如今,越发看不透七姐姐了!
她方道:
“好。你的名号,我替你传。只是,我不希望等太久。”
“我更不希望。”七娘道。
说罢,谢菱高扬起头,带着王妃之尊,拂袖而去。
而七娘也不送她,只在案头继续作文,对旁的皆视而不见。
窗外的雪越发大了,屋中虽燃着暖炉,却依旧能感到寒气透过窗棂渗入。
七娘紧了紧袄子,一抬头,惊觉已是深夜。
原来,自己伏案书写,竟废寝忘食。
她垂头笑了笑,这在从前,却是不可想象的。即使后来她有心念书了,陈酿也催着她早早入睡。
七娘一声轻叹,口中呵出寒气。
去年这个时候,她与陈酿同在战地,大挫金军。
那时也是这般大雪纷飞,他鬓发散乱,自战场凯旋。身上穿的,正是她亲手做的寒衣。
一针一线,虽比不得绣娘的手艺,却是针针用心,针针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