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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方回神,憋回盈出的泪,只道:
“我今日去做汉学先生,有何不可?”
只可惜,这屋中并无汉服。
玉戈语塞。
知七娘性子奇怪,只得由着,也不敢惹。
她的马车驶出九王府,渐行渐远。
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个锐利又落寞的眼神,直随马车而去。
完颜宗廷负手而立,不由得蹙紧了眉。
“人影都没了,王爷还看呢?”背后响起谢菱的声音。
完颜宗廷并不回头,只道:
“王妃不也在看么?”
“我们想看的,看到的,又不同。”谢菱笑了笑。
“你最好安分些。”完颜宗廷沉声道。
谢菱笑意仍挂着,还笑出了声:
“不安分的是她,又不是我。”
说罢,她拂袖转身而去。唯留完颜宗廷,在树下一站又是半日光景。
………………………………………………
日光金灿灿的,洒入厅堂,映出格格窗棂的影。
侍女们来回穿行,完颜亶亦奔走于厅堂之中,一刻也闲不得。
“别上奶茶了!换汉人的茶!龙井,就龙井吧!”
“这个盏儿不是如此放的!”
“典籍摆整齐些。”
“那个案几朝前移几寸。太窄了,先生坐着不惯的!”
……
侍女们原本才闲下来,在完颜亶的“指点”下,又忙得不可开交。
带完颜亶的嬷嬷见了,只笑道:
“小王爷,您歇一歇吧!一大早起来就忙前忙后。从前就是入宫也不见这般谨慎。”
完颜亶得意笑笑:
“这叫尊师重道,嬷嬷懂不懂!”
嬷嬷摇摇头,又倒了盏茶给他:
“嬷嬷老了,自然不懂。哪有我们小王爷懂得多,这样好的学问!”
“先生才是大学问!”
完颜亶道,又四下扫了一眼。似乎再无不妥,方才作罢。
只是才坐下,他又猛地弹起。
嬷嬷一惊:
“这一惊一乍的!老婆子都快吓出病来!”
完颜亶抱歉笑笑,又兴奋地指着门边:
“我先生来了!”
话音未落,他已窜了出去。只见他将七娘堵在门口,行了个大揖礼。
七娘一愣。
又来这出!这小王爷真是……
七娘也不知如何说,忙上前扶起他。
却是猛地一惊!
方才没在意,他竟身着汉服,还梳了汉人发髻!
一身水蓝直裰,衬得眼前的少年儒雅又文气。翩翩姿态,也是个君子。
完颜亶看清七娘,眼前一亮:
“先生亦梳了汉髻!”
七娘微笑颔首:
“我传授汉学而来,自当如此。还望小王爷莫嫌我唐突。”
完颜亶笑得很开心,拉着七娘进屋,一面道:
“先生莫唤我小王爷了!我的汉名是赵亶,先生唤我阿亶如何?”
不待七娘应声,他又道:
“先生研习汉学,可有汉名么?”
七娘一怔,心下似被撞了一下,猛地顿住脚步。
她抿唇道:
“我有。”
“是什么?”完颜亶一双大眼满是灵气。
“谢蓼。家中排行第七,家人也称一句七娘。”
七娘沉吟一阵,也不知为何就脱口而出。
这个姓名好远,远得如隔世,直将她的思绪不停拉扯。
完颜亶看向她,神色凝住,若有所思。
半刻,他又笑意盎然:
“那……阿亶唤你谢七先生吧!”
谢七先生!
还有人以此姓唤她!
七娘倒吸一口气,酸楚并着惊喜,眼泪直要从眼眶流出。
她屏住呼吸,激动着点头:
“好。”
“阿亶,”七娘转头看他,“你,可以再唤一声么?”
完颜亶咧嘴一笑:
“谢七先生!谢七先生!谢七先生……”
七娘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只紧咬着牙,让自己显得更平静些。
那是她自己的姓名!
她能以这个姓名活下去!
………………………………………………
春日到来,金宫的花也都开了。只是金地野蛮,哪比得上汴京的桃红柳绿,风雅无边呢?
朱凤英冷眼看着宫殿中的花圃,越发没兴致。
任是姹紫嫣红,终究比不上郓王府的一草一木。
近日来,因着七娘扬名,金地汉学成风。后妃、命妇们更是趋之若鹜,直将朱凤英的门槛踏破。
她倒是来者不拒。
女人一多,闲话也就多了,总有人将自家丈夫的事说漏嘴的。
比如,何时攻宋、近来军况如何;哪里缺粮草、哪里缺兵将……
朱凤英只一一听了,牢牢记下。
她拈了一枝花。
噌!
蓦地折断。
朱凤英望着手中花枝,神情暗了暗。七娘,咱们忍辱偷生,但愿这番心思,能尽些绵薄之力吧!
她遂唤道:
“取笔墨来。”
侍女闻声,忙送来文房四宝。
一侍女笑道:
“娘娘,又是哪家夫人托你写诗稿呢?”
一旁的侍女们皆笑起来。
朱凤英摇摇头:
“写《告天下书》。”
这《告天下书》侍女们都记得。其中满是吹捧金国的言论,金主赞誉有加,还故意流传至宋地。
只是,不知宋人见着,是怎样的心境!
侍女方道:
“此前写过,又要写?”
朱凤英执笔笑了笑:
“咱们大金那样多的好处,一篇怎写得尽?”
说罢,她也不理人,只兀自书写。
………………………………………………
第二篇《告天下书》传至宋地,已是月余。
陈酿端坐韩世忠府上,只将其上信息一一道来。
☆、第二百零四章 春夏两相期1
韩世忠听过,方道:
“先生是说,时机成熟了?”
陈酿强压着心中的兴奋与激动,道:
“眼下完颜宗弼大军尚未恢复,才过了冬,他们又缺粮。东北一路已有不小缺口,此时不攻,只怕待完颜宗弼恢复过来,便不好谋划了!”
座中将官听闻,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此时便上战场去。
他们早想一举北上,只是陈酿对战局的分析一向准确,他不曾松口,将官们再憋闷也只得等。
但方才,陈酿说能打!
既能打,便一鼓作气,打金蛮子一个措手不及。
史雄早已热血沸腾,他怒目圆睁,道:
“眼下姓秦的辞去相位,陛下便是想要议和,也只有心无力。咱们明日朝上请战去吧!”
一将官隐隐蹙眉:
“只怕将陛下逼急了,也并非好事。”
说到底,这天下还是陛下做主。
韩世忠沉下一口气,中气十足,只道:
“大宋何时行过独断之举?自古以来,皇帝若事事无错,又何须言官谏臣?”
此话既出,众将官更是义愤填膺。
“正是!”
“收复山河,本是天经地义!”
“金贼烧我故都,杀我百姓,焉有不偿还之理?”
……
一时情绪高涨,适才担忧的将官,也跟着附和起来。
陈酿四下扫了一眼,亦是热忱满怀。
自古以来,哪一个谏言不是逼皇帝呢?只是有资本逼的,成了有名的谏臣;有的没资本,多成了刀下亡魂。
此前又是捧秦桧,又是逼他罢相,不正是为了春日出兵顺利么?
正巧朱凤英又传来敌情,再没比这更合适的时机了!
厅堂之中,男人们热血议论,已快将屋顶掀了!
韩世忠忽猛拍上案几:
“明日请求出兵!兄弟们,兵都备好了?”
话音刚落,众将官齐齐抱拳:
“但凭将军吩咐!”
………………………………………………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只见韩世忠的马车行入长街。
临安多雾,长街朦胧,马车渐渐奔向雾里,直往皇宫的方向去。
几个去得早的文臣已在大殿候着,见着韩世忠,着实一惊。
他身着朝服,冠带齐整,却依旧见出军中的威严来。
文臣们相互使了个眼色,已知今日有事。
日光渐渐冒出头,群臣纷纷而至。满屋的衣冠楚楚,成排而列,气派至极。
皇帝在内侍的搀扶下行出。
他春来犯了头痛之症,面色苍苍,抑抑恹恹的,只觉提不起精神。
不过,再不精神,人群之中也一眼能看出韩世忠的不同。
待他坐稳,韩世忠果然上前:
“陛下,臣有事启奏。”
皇帝抬了抬手。
韩世忠遂道:
“臣请战。”
没有铺陈之语,亦无甚解释,仅仅三个字。
大殿内鸦雀无声,群臣连呼吸都秉着。
事实上,请战何须解释呢?收复故土,本是天经地义,正大光明。
皇帝沉吟一阵:
“韩将军忠心爱国,朕深知。只是连年征战,累及百姓,朕实在不忍。”
不待韩世忠言语,一文臣迈出一步。劝谏的话,自然还是文臣说来更无懈可击。
他道:
“陛下,臣有话说。试问陛下,咱们不出兵,金蛮子就能安分?”
皇帝一时语塞。
文臣接着道:
“靖康一难,国耻未雪。而后金蛮子常年侵扰,祸害的不仍是我大宋子民么?陛下!”
文臣忽行个大礼,又道:
“战,是一时之苦;不战,是永世之苦啊!”
皇帝正欲分辨几句,谁知众臣竟丝毫不给他机会。
又一文臣上前。
众人定睛看了,竟是秦棣。
近来秦桧称病在家,朝堂之上唯他一个秦家人。他不开口,秦桧党羽自然也不敢开口。
秦棣作揖道:
“从前金蛮子长驱直入,陛下为护国本,四处奔走。其间劳累苦楚,旁人不知,臣日日跟随,心痛万分啊!诚如韩将军所言,如今可战。可战而不战,待金蛮子做大,便是欲战而不能战了!”
话音刚落,朝堂之上无不震惊。
韩世忠更是目瞪口呆!
秦桧的兄弟,竟说出主站之语?这是甚意思?秦桧的意思,还是他私自做主的?
皇帝见秦棣上前,本松了口气。只是刚松半口,却被这小子的言论激得猛又提起。
上回春风笔鉴,他的出现吓了众人一跳!
上了朝堂,竟又来这一出!
怕惊不死人么?
“秦棣,你的意思是……”皇帝仍然难以置信。
秦棣正色,双掌合抱,又行一礼:
“臣请战。”
此话既出,朝堂之上的官员皆乱了方寸。
秦桧的兄弟请战!
这算怎么回事?
“臣附议。”忽听有人道。
“臣亦附议。”
“臣附议。”
……
附议之声霎时此起彼伏。
皇帝望着满殿的臣子,蓦地心慌。都在逼他,都在逼他!
他无奈,却不得不装出热血沸腾的样子。
“准!”
终是说出这个字!
不准又能如何呢?他们会继续劝,继续逼!直到这个“准”字出口。
“退朝!”
随内侍一声高喊,群臣才渐渐散去。
秦棣少年郎君,自是春风得意,行在前头。韩世忠望着他的背影,心下好奇更重。
他的请战,可与秦桧有关?
秦家,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秦大人!”韩世忠忽唤。
秦棣闻声顿住,回首笑道:
“大人二字不敢当。韩将军是长辈,唤我姓名就是。”
韩世忠笑了笑:
“秦小郎君今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