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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绍玉之文,又让整个汴京跃然纸上,勾起思忆无限。
汴京,真好啊!
王绍宣看向父亲,隐见他眸中泪光闪闪。一眨眼,却又转瞬即逝。
但他懂那个表情。
王家在汴京立足已有百余年,兄弟三人皆是汴京长大的。故而,王绍玉才能写出那样的文章,王老爷才会如此动容。
王老爷看了眼头顶的杏花,方道:
“天气好啊,也该出门走动走动了。听闻韩将军家的杏花极好,也不知有没有眼缘一睹。”
“父亲的意思是……”
王绍宣渐渐压低了声音。
虽说父亲一向主战,可并未与军中之人又过多交情。皇帝多疑,最忌讳结党营私。王老爷近来仕途平稳,也多亏得多年的谨慎。
“这个时候,顾不得这许多了!”王老爷道。
如今谈的和议,像一枚定时的火药。眼下国土不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王绍宣正要细问,却见王绍玉自不远处来。
他一身十样锦袍子,手握一枝杏花。风流少年,像是夜里的星,也像是乱世的希望。
“父亲,大哥,我出门去!”绍玉打了声招呼,脚步却不停。
“诶!”王绍宣唤住,“家中闷得受不住了。寻秦棣么?夜里留饭不留?”
绍玉挥了挥杏花:
“久不出门,去陈二哥那里坐坐。”
陈二哥?
陈酿!
王老爷与王绍宣皆是一愣。
从前在汴京时虽多有一处,只是靖康之后也就疏远了。尤其当年陈酿自王府带走七娘,似乎再无甚交集。
听闻数月前,二人还险些在断桥上打起来。
这会子又成“陈二哥”了?
“三郎,”王老爷唤,“你过来。”
王绍玉一愣。不情不愿地过去,心头着急:
“父亲,我急呢!你有何事?”
“你是去寻人家麻烦的?”王老爷狐疑地看着他。
这小子,许久不惹祸了,还不会皮痒了吧!
王绍玉有些无奈。
他摊摊手,撇嘴道:
“真有事!叙叙旧而已,你别大惊小怪的!”
王老爷又打量他一回。
这小子笑嘻嘻的,春光满面,似乎也的确不像找麻烦的。
他方道:
“既如此,你帮我带个东西过去。且等着。”
“你也找他?”王绍玉有些不解。
话音未落,只见王老爷已向书房行去。绍玉愣然,许久反应不过来。
一旁的王绍宣摇头笑笑,一掌拍上绍玉的头顶:
“混小子,发什么呆?”
“大哥,这……”绍玉指着父亲离去的方向。
“这什么这!”王绍宣道,“让你等着就等着,哪来那样多废话!”
☆、第二百二十章 杏花天2
王绍玉行上街市,握着父亲交与的信。直到现在,还有些愣头愣脑的。
分明是秦棣与他说了七娘的消息,他打算去找陈酿问个明白。
怎的又成了送信人?
父亲与陈酿应没甚交情啊!况且当年陈酿带走七娘,态度傲慢,甚是无礼,母亲不喜的。
他蹙眉望着手中的信,一时不解,只得揣入怀中。
街市上依旧喧闹。
早市买菜的大婶正要回去,午间卖布的少女又撑起了摊儿。人群来来往往,招呼应和,似乎已忘了此前韩家军征战又召回之事。
于百姓而言,仗没打到家门口,便是无关紧要的。日子总还是要过。
行过一家黄酒铺子,绍玉顿住脚步,转身行进去。
白日的酒铺子人不多,零星几个熟客。掌柜的上前寒暄一阵,而伙计们多是坐在一处聊闲话。
“王小郎君!”掌柜热情的声音,热情的姿态,直叫人有些消受不起。
“今日吃个什么酒?”掌柜道,“可真是好酒量啊!”
王绍玉算是常客,出手又大方,自然要更热情些。
绍玉不自在地笑笑。
此处酒虽好,唯有一处,便是这掌柜太烦人。
“打绍兴酒吧。”绍玉道。
打酒收钱的速度倒是很快,绍玉拎着酒坛,又走上街市。
身后传来掌柜的送客声:
“王小郎君,常来啊!”
绍玉笑了笑。若非心头不痛快,谁愿成为酒铺子的常客呢?
不过,近来常吃酒,也见得些酒的好处。吃点酒,话就更亦说开了。
若非前日与秦棣吃接风酒,还不知他对他家妹妹存了那样的心思!虽说秦榛并非秦家血亲,可这样的事,到底有些荒唐。
情之一字,果然是无甚道理可讲的。
至参军府时,陈酿倒也不惊讶,只在莲塘旁的三角亭上见了绍玉。
他不惊讶,绍玉却有些惊讶。
陈酿方道:
“早知你要来的。我还想着,你沉了好几日的气,比我预计的要迟。”
绍玉方笑了笑:
“陈二哥,既知我来,自然也应知我所为何来。”
陈酿点头:
“不急,我慢慢同你讲。”
“吃杯酒吧。”绍玉拍了拍酒坛子。
陈酿颔首:
“好。”
………………………………………………
天色向晚,明月朦胧,早挂在天上。
不觉间,二人已喝到这个时辰。
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可这二人也不算知己。不过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却吃了同一局酒。
适才,陈酿已将七娘之事同他讲了个明白。
绍玉猛吃了几壶,已然烂醉如泥。他时而大哭,时而大笑,时而又囫囵些听不大清的胡话。
陈酿摇头笑笑。记得上一回见绍玉喝成这样,还是那年汴京的上元节。
七娘因着灯谜之事伤心,与绍玉来了个不醉不归。最后还是陈酿寻着,背了七娘回府。
陈酿抬手推了推他:
“王小郎君?王三郎?”
绍玉嗯了声,抬起一双迷蒙的眼,又冲他打了个嗝。
一鼻子酒气!
陈酿蹙了蹙眉。这孩子,吃个酒这般不克制!
“醒醒。”陈酿拍拍他的脸,“夜深了。”
绍玉似听非听地点点头,或者说,更像摇头晃脑。
他忽傻笑一下:
“陈二哥,七娘还活着!嘿嘿,七娘还活着!”
是啊,还活着。
原本,还能一起归来的。
陈酿叹了口气,心下猛泛起酸。
忽一阵风过,他打了个机灵。而王绍玉只觉脑门一凉,一把抓上陈酿的手臂,紧抱不放。
“七娘,还没喝完呢!走什么啊?”绍玉道。
口齿不清,却足以听得明白。
“嘘!”绍玉又将食指放在嘴边,“小点声!当心被谢伯伯和你二哥知晓!你表姐又该笑话你了。”
陈酿转头看向他,有些哭笑不得。
那些故人们,都不在了。能做的,也许唯有醉酒。
一时间,陈酿眼眶中一阵湿润,视线也变得模糊。
他抬手招了两个侍儿:
“你们理间屋子出来,扶王小郎君歇下吧。再去尚书府说一声。”
侍儿应声去了。
王绍玉被架下三角亭,愈行愈远,不时还闻着他高喊“不醉不归”。
陈酿低头一笑。真是少年心性啊!
他又自斟了一盏,有一口没一口地独酌。
记得初见七娘时,她便是在吃酒。面颊微红,如三月桃花。
一盏一盏下肚,陈酿只觉神思有些不受控,眼前渐渐模糊。
隐约间,只见得七娘捻着一枚玉盏儿,嫣粉的小口噙着杯沿。她身影虚晃,含笑看着陈酿,念了半阙《女冠子》。
“桃夭桃笑,如醉分明窈窕,尽承欢。佳酿湮红玉,香腮晕粉团……酿哥哥,你替蓼蓼补半阙可好?”
她噙着一抹笑,迷醉又动人。
“好。”他恍惚中应声,“不知年岁去,空做酒中仙。梦醒荒凉处,咽辛酸。”
“好是好,就是太过凄苦,蓼蓼不喜欢。酿哥哥如今,过的是这般日子么?”
陈酿握着酒盏,睫毛上已是一团雾气。
他有些哽咽:
“大抵,你在身侧,便不是这般。”
“好啊!”七娘的声音天真又空灵,“蓼蓼不走。酿哥哥吃一盏酒,我便留一刻。可不许停哦。”
说罢,那虚晃的影狡黠一笑。
“好。”陈酿含笑,“无妨。”
一盏、两盏、三盏……孜孜不倦,盏盏不绝。
月色发白,光影清冷,洒在三角亭的飞檐,似这亭子生出白发。
………………………………………………
咚!
哐!
噹!
绍玉一个翻身,行云流水地撞上床沿,滚下床铺。
他揉着屁股,挣扎着睁眼。蓦地愣住。
“这是何处?”他摸了摸头,不自主地打了个嗝。
咦!
他嫌弃地向后缩了缩,一面挥着手扇。
“王小郎君醒了!”
有侍女正端了铜盆、毛巾、热水来。见绍玉跌坐床底,直愣了愣。
她缓了缓,又朝外唤:
“快!坐着的醒酒汤取来吧!”
醒酒汤?
绍玉蹙眉。莫不是自己宿醉于此?
还不及反应,侍女已含笑行来:
“小人伺候小郎君起身梳洗?”
“不必不必!”
绍玉惊恐地向后挪了两下,裹紧中衣便背身而坐。默了半晌,总算想起前夜发生的事。
“此处是陈参军府?”绍玉问道。
侍女掩面笑了笑:
“自然是了。小郎君昨日烂醉,我家先生安排你住下的。府上已打过招呼。”
绍玉点点头。
忽而,他猛地朝脑门一拍。倒忘了一事!
绍玉忙朝胸前探了探。
还好,还在。
绍玉取出那一封信,捏在掌中,遂问:
“你们陈参军呢?我要见他。”
☆、第二百二十一章 杏花天3
侍女掩面笑了一声,递上洗脸布,道:
“小郎君的酒醒透了?莫不是又想寻我们参军吃酒?”
绍玉白了她一眼,一把抓过洗脸布胡乱抹了一回。
侍女接着道:
“适才小郎君醒来,小的已让人去回禀了。许是过会子就来的。”
绍玉点点头,兀自梳洗更衣。
他自来讲究,再狼狈之时,也是一派端整洁净的模样。
那厢三角亭上,陈酿依旧宿醉未醒。
他趴在凉石桌上,广袖胡乱垂着,衣襟袖口还残着酒气。手边杯盏狼藉,歪歪倒倒不成样子。
忽一阵暖风拂过,吹动三角亭飞檐上拥着的杏花。杏花抖落,几片白瓣似雪,恰打在他的眼角。
“蓼蓼……”陈酿喃喃一声。
他似被花惊,睫毛微颤了颤,这才缓缓睁眼。
春风杏花天,不想竟在此处睡了一夜。
他四下看了看,空无一人。唯有零星的杏花瓣儿,似雪飞落。
昨夜的一切,犹在眼前。她的眉眼,她的的笑,甚至她的软语……到头来。原是个来去无痕的梦!
陈酿深吸一口气,酒意已然半醒。
他揉了揉太阳穴,正欲开口唤人,却见侍儿正上来。
“参军醒了。”侍儿施礼。
陈酿撑着起身,依旧一番君子之风,只道:
“我昨夜应是失态了。可有事么?”
侍儿方道:
“王小郎君吵着要见参军,小的见你还睡着,没敢叨扰。”
陈酿点点头,又问:
“昨夜他醉得厉害,酒可都醒了?人还好么?”
侍儿一一答了,陈酿方道:
“我去更衣洗漱一番,你让人收拾收拾,过会子还领他来此处吧。”
侍儿遂应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