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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生,小娘子她……”
“我已知了。”他急忙打断,一瞬也不愿耽搁,又道,“你们先往府中各处去寻。琳琅,你是第一个发现她不见的人,快细细同我说来。”
琳琅愣愣地点点头,先安排了丫头们,又领着陈酿至七娘内室。
今夜是琳琅陪七娘睡,她的床在第一道帘幕外。便是说,七娘在内室做什么,她是全然不知的。
陈酿蹙蹙眉,只问道:
“此前,你可闻着帘内有甚动静?”
琳琅摇摇头:
“小娘子先还闹脾气,后来哭累了,也便歇下。瞧着也不生气了,临睡前,还赏了我一盏茶吃。”
陈酿猛警觉,指着案头的杯盏:
“可是这个?”
琳琅不明所以地点头,一面又焦急道:
“本当小娘子今日委屈,怕她又闹,我也不敢睡太沉。谁知竟还是出了事!”
陈酿拾起杯盏嗅了嗅,又看了看残茶。他深吸一口气,只道:
“这是上元那夜,她发烧吃的药。本有安神功效,你吃了这杯,自然睡得沉。”
他又看向她的雕花床,被褥凌乱散着,想是她蹬被子发过脾气了。
换下的衣裙皆整齐挂在衣架上,不曾动过。倒是琳琅床头衣架,空空如也。
想是七娘扮作琳琅模样,偷偷从后门溜了。
陈酿又伸手一试床铺,已无丝毫体温,看来已走了些时候。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怕是,已不在府中了。”
琳琅惊地瞪大眼,不敢相信:
“府中宵禁甚严,小娘子如何出去?”
“她穿了你的衣裙。”陈酿道,“下房的家院何曾见过小娘子?自然看她衣饰,以为是个大丫头,遂行了方便。”
眼下更深露重,她一个小娘子家家,能去何处呢?
七娘长日养在深闺,若走远些,连路也认不得。况且月黑风高,恐有歹人,如何叫人不担忧!
只是,偌大的汴京城,茫茫无端,又该往何处去寻呢?
陈酿徒然叹了口气,只在她房中四处看,也不知是否有迹可循。
案头不过笔墨纸砚,寻常诗文,却无甚特别之处。倒是砚台旁一枝干枯玉兰,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陈酿指着那枝玉兰。
琳琅只道:
“也不知是何处得的。去年花朝小娘子带回来,便是枯萎,也舍不得丢。”
陈酿一愣,忽觉心中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一手撑着案角,深蹙眉头,眼圈霎时红了。
琳琅见他如此,自是不明所以。
她只试探道:
“陈先生?”
“或许,”陈酿强撑着说话,“我知她在何处。”
才说罢,陈酿便径直往马厩去。
他也不理上夜的家院,直牵出惯骑之马,扬鞭一挥,疾驰而去。
风在耳边嗖嗖掠过,染着深夜的寒气与湿气,猛叫人清醒。而此刻,陈酿心中别无他念,唯愿七娘平安。
他不觉想起她案头的玉兰,枯瘦可怜,不正是去年花朝,他在灵宝寺后山的瑟瑟亭,折与她的么?
那一瞬,陈酿只觉眼角有些湿。他摇摇头,却当是露水,风一吹,便由它散去。
灵宝寺后山春景极美,七娘年年清明去踏青,自然认得路。
只奈山路难行,她多是乘撵的。眼下她一人偷溜上山,便是不遇歹人,山路艰险,亦是危险重重。
陈酿心头如有千斤重负,更是打马急行。夜里安静,只闻得他疾驰的马蹄,渐行渐远,终不断绝。
陈酿刚走,谢府早已是炸开了锅。
一时间,不论主家丫头,仆妇小子,皆披衣而起,一片慌乱匆匆。
丫头们提着灯火穿行,四处奔走。有人相互撞上,或跌倒或踉跄,也不多言语,只忙着起身,又往别出去。
朱夫人急得在房中来回踱步,谢诜忙让管家带人四处去寻。
这样的事最是棘手,小娘子走失,本报不得官。若真遇上山贼歹人,事关闺誉,又如何敢张扬?
周夫人与钱氏正扶着老夫人来。
老夫人满面涕泗,蹒跚着进来,气得直拿起凤头拐杖,狠狠往地下杵。
“我的七娘!”老夫人哭喊,“你们快让知府出兵,将我的七娘寻回来!”
朱夫人心中亦着急,却只得安抚老夫人:
“母亲别急,已让人去寻了。她一介深闺小娘子,又不认路,想来走不远。”
“哼!”老夫人更是生气,“定是你们成**着七娘念书,这下好了,人亦逼走了!她一个小娘子,念不念书有甚么要紧?七娘若有个好歹,我拿你们做爷娘的试问!”
谢诜与朱夫人自不敢还嘴,只垂着头,一味说是。
周夫人见此,只劝道:
“母亲,大哥大嫂也不想的。如今寻着七娘最要紧。至于官兵……”
朱夫人直朝周夫人使眼色,纵使谢府有脸面去请,为着小娘子闺誉,也断不敢惊动官兵的。
周夫人如何不明白,她只沉默不语。
老夫人才骂了他们一通,唯今只剩伤心担忧。
她瞥他们一眼,冷言道:
“别以为我不知你们算计些什么?怕她不能做王妃?不能嫁世家?你们只记住,七娘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老夫人从未说过这般重话,朱夫人心下一沉,只看了谢诜一眼,遂讪讪点头。
做王妃,嫁世家?谢诜亦沉了沉神色。自己分明做主让七娘与陈酿订亲,莫不是朱夫人另有算计?
那些道理,谢诜也同朱夫人讲过许多回。谢府已然一门荣光,难道她还不知足,想更上一层楼么!
上元节陛下赏的灯谜,谜底是个“和”字。那便是要他们君臣相和,不可太过张扬。若朱夫人还有那些算计,到底是将谢府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警示地瞪了朱夫人一眼,此时也不便再说什么。
却是谢菱与许道萍,闻着消息,也急忙赶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锁寒窗2
她们携手而来,一味地着急,却也帮不上什么。接着,仪鸾宗姬与几位姨娘亦来了。厅中霎时乱成一锅粥,老夫人见着直头疼。
二郎、四郎、五郎,皆带人去寻了。老夫人想赶了众人回房,众人却又不愿。一来二去,只得一道在厅上等消息。
只是众人皆在,唯不见陈酿。谢诜只觉有些奇怪,只向陈姨娘问道:
“酿儿何处?”
陈姨娘四下看了看,并不见陈酿身影。她深深蹙眉,一时不知如何言语。不论是作为七娘的先生,或是未婚夫婿,他是最该在的!
琳琅正要进来回话,闻着谢诜问,她忙道:
“回大老爷,陈先生说,他或许知小娘子身在何处,遂去寻了。”
“那是何处?”朱夫人有些着急。
琳琅只摇摇头:
“陈先生行色匆匆,还不及问,他便走远了。”
谢府那里终是安了些心,而陈酿此时却越发心急如焚。
他虽已至灵宝寺后山,可山路崎岖难行,夜里枝叶杂乱不清,是极易行错路的。也不知七娘是否能顺着上山,他只得下马去寻。
“蓼蓼!”他不住地喊,行几步便喊一声。
那声音在山间回荡,她若在此,必能闻见的。
山上的夜,寒气颇重,加之一味嘶吼奔跑,陈酿忽猛咳了两声。他方才策马而来,必是大汗淋漓,眼下寒意四起,难免受了风寒。
陈酿倒也不在意,清了清嗓,又高声唤“蓼蓼”,只是忍不住地咳。那模样狼狈得很,哪里还是清高俊逸的陈小先生!
“蓼蓼!”他竭力一吼,一面咳,一面粗喘着气。
“别喊了!”
忽闻得人声,那声音细小,又透着绝望与自卑。
陈酿缓缓转过头去,不是七娘是谁!
只见她身着琳琅的蛋壳青春衫,裙摆足尖,已然沾上露水。她长发未挽,鬓华未簪,两束发丝垂在胸前,只随寒风轻摆。掀长的褙子,显得人更是瘦弱。
陈酿有些惊愕,这一眼,似与她离别了多年。不知从何时起,七娘的眼睛竟也会含愁,她也会茶饭不思,也会为伊消得人憔悴。
总当她是为着王三郎,却不承想,是自己造的孽。
陈酿深深望着七娘,忽觉着她好远。月光透过树林,罩在她身上,她显得朦胧而易散。
他想伸手抓她,却怕抓住的只是一怀若有若无的月光。
故而,只好愣愣站着,相顾无言,亦无泪千行。
风吹得有些冷,七娘垂下眸子:
“你何必来呢?”
陈酿无言以对。她所言不错,已是辜负,又何必来呢?
“我是你先生。”陈酿道,“左右,我还是你先生。”
这样的话,他自己也觉着可笑而蹩脚。但似乎,也无别的话可说。在她面前,他没有底气。
“先生!”七娘自嘲地一笑。
一个教她“关关雎鸠”,教她“青青子衿”的先生!
还有那枯萎的玉兰,此处瑟瑟亭的玉兰。他亲手折来与她写诗作文,原来,他竟不过是个先生!
七娘觉着委屈,直直想哭,却又哭不出。与平日的委屈不同,此番,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蓼蓼,回家吧!”他轻声道,生怕惊了她。
七娘闻声,再忍不得,只猛捂住双耳,一面不住摇头。
她似嘶吼道:
“我说了!你别喊!”
陈酿猛住了声,只缓步行过去。
他渐渐拉下她的手,七娘轻轻一颤,却也不闹了。
她抬头望他,他亦蹙眉望着她。
“是酿哥哥不好,配不上蓼蓼。”他道。
七娘摇摇头,一霎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说不出话,又想起午后他那句“齐大非偶”,着实太伤人了。
从来,所有人都捧着她谢七娘子。不需谢诜亲自提亲,只怕汴京城中的世家子,皆上赶着来。
可偏偏命运弄人,让谢府来了个陈酿。打最初在酒楼对词,他便极是瞧不上七娘。
此去经年,本以为随他读书,他多少能有所改观。可午后那番话,七娘只觉一年来的心意,皆错付了。
他终究是瞧不上她的。无才无德,不学无术,那才是她谢七娘。
而真正能在才情上与他相配的,到底只得许姐姐一人无二。
七娘叹了口气,只问道:
“酿哥哥,你便这般看不上我么?”
陈酿沉默不语,不知如何答她。
从来,他拿七娘最没办法。她聪明灵性,时有狡黠奇思,虽不大懂得人情世故,却也是难得的赤子之心。
她自拿一颗真心交付,而他,似乎什么也给不了她。
陈酿忽觉着自己卑鄙而可耻。他见不得她委屈,习惯了对她好,亦习惯了一切依她。
可唯独此事,他心中是没个决断的。
“夜深了,”陈酿叹道,似是自语,“回家吧!”
七娘依旧落泪:
“那夜酴醾架下,酿哥哥亦说夜深了。”
那回他亦说夜深了,可还由着她玩笑嬉闹。而此刻,她满腹委屈,他却再不依她了。
记得酴醾架下,她的步摇缠上了荼蘼丝。他靠近替她解,下颌抵上她的发髻。
那是第一回,七娘觉着陈酿是与众不同的。她为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原来,一切到头,终不过还是一句“夜深了”。
“蓼蓼,家中很是担心你,回去吧!”他又道。
“酿哥哥是说客?”七娘忽抬头质问。
陈酿一时蹙眉。
“郑明珍说,我早晚会有报应。”七娘偏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