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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笑着点头:
“想是好多了。听她房里的湘儿说,今年秋来,许娘子还不曾犯病,只是有些小喘小咳,倒也没什么大碍。要搁在从前,已是快断气的架势!”
话音刚落,阿珠忙捂住了嘴。
她有些急切地跺着脚,一面低声道:
“呸呸呸,什么断气不断气!大清早的,找小娘子晦气!”
只见七娘兀自出神,也不理她。
阿珠当七娘是生了气,只卖乖道:
“小娘子,不如咱们去瞧瞧许娘子吧?你这般问我,总不如见一见来得放心。”
七娘忽而一颤,猛抓紧了软缎背面。不多时,已然皱巴巴的。
按理说,她自太学回来,便不曾去看望过,总是有失礼数的。反是许道萍,时时送些茶果点心,与从前无异。
她思索半晌,只道:
“还是不去打扰了。”
阿珠侧头看了看她,笑道:
“我记着,从前小娘子是顶爱与许娘子一处的,怎么做了回太学生,便不理人家了?”
七娘起身朝妆台行去,心下百感交集。
许姐姐这个人,她也是喜欢的。记得她初至谢府时,七娘直把她当做亲姐姐一般。
可后来的事,让她不知要如何面对许道萍。
她怕自己会抑制不住,委屈地哭,还会无理取闹地宣泄。可这一切,都不该由许姐姐受的。
但如今这般疏离,是许姐姐该受的么?
她垂下眸子,忽自嘲地一笑。何必躲着她呢?自己的伤心,从来,也不再她身上。
“还是去吧!”七娘柔声道。
去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之事,总不能为了他,连姐妹也不做了。
况且,说了要忘,便定要作数的,却又怕什么来呢?
七娘深吸一口气,如上战场一般,直出院门来,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度。
因着是见许道萍,七娘还保留着从前的习惯,尽量穿得清素些。
许道萍爱触景伤情,总不好故意惹她愁思。
可即使七娘再清素,一到她院里,便显得华服灿灿,明丽无方来。
她院中的银杏落了一地,直叫人心疼。
七娘记得,郓王的私宅门前,亦有几株。可那一地银杏叶,灿烂夺目,意蕴非常。
而此处,却正一片苍凉萧条。秋风卷着叶子,在枝上摇摇欲坠。落下的,却都枯残成泥。
七娘理了理飘飞的月白丝裙,乘着微风,便往内室而去。
湘儿正奉药而来,见着七娘,忙上前相迎:
“是七娘子来了,七娘子万福!我们小娘子时时念着你呢,快些进来!”
七娘默不作声,只静静跟在她身后。
湘儿趋步往里去,一面笑着唤道:
“小娘子看谁来了?”
许道萍横卧床头,缓缓抬起眸子。一时四目相对,竟似分别了多年。
只见许道萍倚着山水枕屏,面色苍白如纸,人又瘦了一圈。一条靛蓝抹额系在头上,门窗皆紧闭了,想是怕她受风。
她强支着做起,冲着七娘微微一笑。
一霎时,七娘心中所有怨怼皆崩溃四散。
她趋步而去,也不言语,只忙接过湘儿手中药碗,要喂她吃药。
许道萍看了看七娘,亦不言语,只一口一口饮下她亲自喂的药。
待饮罢,许道萍方道:
“好难得啊,七妹妹今日有空过来。”
七娘叹了口气,又转向湘儿厉色道:
“怎么回事?不是说秋来不曾犯病么?却又病得这般厉害了?”
湘儿亦是难过得很,只低头道:
“本是不曾病的。奈何昨夜下雨,湿气上来,又有些经不得了。”
七娘蹙眉,这也不能怪湘儿。
许道萍握着七娘的手,浅笑道:
“不碍事,已惯了的。秋来不病上一回,反倒有些不习惯。”
听着这话,七娘更觉无奈:
“御医的药,可还有用么?”
许道萍点点头:
“薛大人亦来瞧过。若非他医术高明,只怕这场病,初秋时便该来了。”
七娘扶她靠上攒金枝软枕,满面忧心,又道:
“我该早些来看姐姐的。姊妹陪着,想来也好过些。”
许道萍笑了笑,七娘的心思,她也猜得一二。她对自己心存芥蒂,亦在情理之中。
她道:
“七妹妹自太学回来,便多爱出门。有几回我去寻你,还寻不得呢!”
七娘时常外出,一来是郓王多有相邀;二来,未必没有故意避许道萍的缘故。
她有些心虚地起身踱步,不想与许道萍再说这个。
“许姐姐,”七娘欲扯向别处,“我自太学回来,也觉出些读书的乐趣。你这里可有诗词文章,借我一观?”
七娘一面说,一面在她案头挑选。
不待许道萍言语,她忽拿起一本集子。其上字迹清丽,应是许姐姐自己的文集。封面三个极好的瘦金体,只见书道“灵犀集”。
细细嗅来,又闻着幽微的药草香气。当真,精细得很。
“好别致的集子。”七娘举着《灵犀集》道,“是何处得的?”
许道萍猛然一惊,一时语塞。
“是……”她有些闪烁其词,“不过是旁人给的。”
此话既出,七娘只将举着集子的手停在半空。她神情愕然而黯淡,只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旁人……
那个肯为许姐姐花这等心思,却又不便说出口的旁人!
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七娘低头一笑。陈酿,你这个旁人,当真是无处不在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秋风清2
见七娘模样,许道萍亦垂眸不语。
七娘缓缓放下那本《灵犀集》。忽而,只见得自册页之中飘落一枚叶子。那叶子已然干枯,却还散发着浅浅药香。
它轻飘飘地落在案头,七娘拾起,一番端详,却是不认得的。
阿珠亦凑过去,看了一阵,只道:
“莫不是离草?”
许道萍闻此,猛咳了两声。湘儿吓坏了,忙颤抖着替她顺气。
她这一咳,七娘便如鲠在喉。那个旁人,果然是陈酿!若是寻常旁人,许道萍怎能如此反应?
不过,这方离草,倒来得蹊跷。
他去太学,不过三载。若他想,也总有相见之日,何须一方离草这般决绝?
看上去,那册《灵犀集》是以染药竹纸制成,想必极费功夫。记得那时他读了好些药典,七娘却不知为何。原来,这一切,竟是为她!
不过,既是这等情深意重,那株忽来的离草,便更显得奇怪而充满深意了。
“是离草。”忽闻得许道萍虚弱的声音,“今朝两下轻离别,从此天涯,两不想见,便是离草深意。”
七娘怔怔地望着她。这株离草,竟是这个意思?可为何呢?
七娘脸上向来藏不住事,满心的疑问与不解,已全然叫人看见。
许道萍垂眸叹了口气,只轻笑道:
“想来,是为着另一个旁人吧。”
她面上惯挂着一抹笑,谦逊也好,尊重也好,总是礼仪周全。
可眼下这一笑,却有些自嘲的意味。
她又道:
“不过,这都不与我相干了。”
她言语云淡风轻,可神情却不见半丝洒脱。
另一个旁人?那会是自己么?
七娘神色迷惘,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转眼看着许道萍,愁思楚楚,好不可怜。
七娘只道:
“既不与姐姐相干,何来灵犀二字?”
“妹妹还小,许多事,是不甚明白的。”许道萍低声叹道,“世间之事,总不是你想,便能有的。”
天下有情人,纵然两心相知,两心相悦,却依旧不得相守的,又岂止她许道萍一个!
她的话,七娘似懂非懂,太多情绪压在心头,只觉剪不断,理还乱。
她放下《灵犀集》,缓步至许道萍榻前,握上她双手,只道:
“许姐姐,不论旁人,我总当你是我姐姐的。近日的疏远,并非我有心,我只是……只是有些乱。”
许道萍点点头,一汪眼泪已含在眼中:
“七妹妹,自我来时,咱们便亲如姐妹。你我之间,是不该论旁人的。”
许道萍感念于七娘的良善纯真,七娘亦欣赏许道萍的才华与温柔。若真为旁人生了嫌隙,到底不是君子所为。
自七娘离去,许道萍又兀自哭了一回。
他骤然一株离草,若说不伤心,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若非如此,今日这一病,哪会来得这般的烈?
况且,那一册药集的情意,又岂是假的?
他送药集之时,正获救于山贼,集子必是早已有的。至于那株离草,应是此后夹上。如此看来,只怕与山上之事有关。
她思索不及,究竟发生了何事,令他这般忍痛决绝?
恍惚间,不知落了多少眼泪,竟也沉沉昏睡去。
七娘步出许道萍的庭院,亦挂念着那株离草。酿哥哥待许姐姐情深意重,连谢府的姻缘亦能拒得,为何又走了那株离草?
她脑中忽一个闪念,手指猛然轻触自己的唇。
果真,是为着自己么?
只见七娘微蹙着眉,神情愕然,俨然一尊雕像。
那时山贼当前,为阻止她自暴身份,他竟是情急地一吻。事急从权,况且还是为着七娘的安危,故而七娘从不曾怪他。
可酿哥哥心中,是作何想呢?
他本是个君子,是否觉着,自己该负些责?难怪,才有了那株离草。
但这些,他却从未与七娘提及。
陈酿心中何尝不明白,不论王三郎,或是郓王,皆是比他陈酿合适的夫婿。七娘,到底值得更好之人。
而陈酿送出那株离草,不过是为了问心无愧。
若是七娘不再执念,他自然也放下心来。
可她若对山上那一吻,心有所忠,他亦会负起该负之责。不过,那是三年后,待他高中归来,以配得上她的身份,亲自上门提亲。
而这一切,七娘全然不知。
阿珠见她今日多有发愣,遂唤道:
“小娘子,可是身子不爽?不如去请薛大人?”
闻得阿珠唤,七娘方回过神来。她轻轻摇了摇头,心中若有所思,也不理阿珠,只拖着步子回自己的庭院。
见着七娘回来,琳琅与环月忙赶着来伺候。
只见琳琅蹙眉嗔怪阿珠:
“怎连个斗篷也不知拿着?若受了凉,该如何是好?”
阿珠抱歉地笑了笑:
“姐姐教训的是。小娘子走得匆忙,我倒忘了。好在只是去许娘子那里,不多几步的。”
环月亦过来凑热闹,只:
“这个阿珠,总是冒冒失失的。回头让周嬷嬷见着,又该训她一回了!”
阿珠放下七娘的香袋扇袋,回头笑道:
“那有什么,小娘子护着我呢!”
说罢,她们只朝七娘看去。
谁知七娘只托腮坐在案前,仍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任丫头们说什么,似乎也与她无关。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皆不知所措。
琳琅只低声问阿珠:
“这是怎么了?出去时还好好的。”
阿珠摇摇头:
“与许娘子说了些听不大懂的话,回来时一路便这样!想来,许娘子又病了,是为着这个伤心?”
琳琅行至七娘身边,试探着看了看,又道:
“小娘子,是有何心事么?”
七娘不语,只摇了摇头。
琳琅又道:
“早前有人递了书信进来,说是太学来的,要交与七娘子亲启。”
太学!七娘忙抬起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