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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前庭被大雪覆盖,一片雪白灿如月辉。
武瑞安左手捧着汤婆子,右手牵过狄姜的手,四手交握放在身前,一路行去,让所有女子的眼中露出欣羨。
家宴上,列席之人只有嫡系皇族,就算地位之高如左丞相、右丞相也不在此列。
辰曌与魏紫同座一席,她的右手边是恭王爷及其家眷,往下是郁王爷,然后才是武瑞安和狄姜。
他们的对面坐着叔伯辈的各家王爷,末席则坐着长孙玉茗和流芳郡主。长孙玉茗作为既定的太子妃,自然有权力坐在那里,也无人可说什么。
只不过长孙玉茗自己的面色却有些苍白,也不知是因为身体抱恙,还是因为见着了武瑞安和狄姜……
酒过三巡之后,武瑞安突然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席位末尾处坐着一位穿着玄衣的少年。
那人眉目清秀,双眼澄澈,嘴角却挂着一抹狡黠的笑意,是武瑞安不大喜欢的一个人——新任刑部尚书,潘玥朗。
可能此前因他身穿玄色衣裳,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所以武瑞安没有注意到。可他现在见着了就不能当作没看见了。
“他怎么坐在这里?”武瑞安大呼惊奇,带着些许怒气质问辰皇。
辰曌整个人都被魏紫搂在怀里,喝水吃饭都由魏紫喂食,她淡淡地看了一眼,拉了拉魏紫的衣袖。
魏紫接道:“潘尚书初来太平府,各家王侯不能认全,也算是与各家王爷见个礼。”
“见礼?”武瑞安冷笑道:“依本王看,你为了抬举他,想为他在这满宫公主郡主里头挑一门亲事罢?”
武瑞安一语道破他的意图,魏紫面色有些不大好看,辰曌亦是皱起眉头。
“潘玥朗既不是王公子弟,自然不能出现在家宴之上,”武瑞安说完,又转头看向潘玥朗,道:“你倒也面皮厚,竟敢坦然坐在这里?”
潘玥朗深吸一口气,微笑着不回答。
虽然武瑞安问出了大家心头的疑惑,但是潘玥朗也没有料到,武王爷真的会当众给自己难堪。
武瑞安不知道的是,甚至这满堂之上,只有狄姜一人知道的是——潘玥朗其实是有资格坐在这里的。
狄姜在桌下按住武瑞安的手,示意他不要在这种时候与辰皇争吵。
倒不是因为她知道潘玥朗的身份,而是年三十普天同庆的日子,他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让辰皇不开心。
武瑞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已经收敛了很多,但近日朝堂被这二人搅得乌烟瘴气,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武瑞安本还想说什么,却听辰曌淡淡开口,唤了一声:“狄姑娘。”
武瑞安脸色蓦地一沉,他本以为母皇会借题发挥,拿狄姜的身份作文章,他都已经想好了反驳的话,却听辰曌又道:“前些日子,你在东门大街上关于‘馒头’的一番言论,教朕十分赞赏。朕今日便封你作女傅,赐南珠十斗,你意下如何?”
女傅是什么?古有三公九卿,太傅为三公之长,始于西周,为君王的老师。虽是虚衔,但极受人尊重。
女傅顾名思义,便是教导各大宗室女眷的老师。
此话一出,武瑞安倒是突然忘了潘玥朗似的,满目欣喜地看着狄姜。
“陛下,此万万不可!”流芳郡主面色一变,刚一开口,便被她母妃打断。
镇南王妃摇了摇头,示意流芳不要多言。
流芳郡主的父亲武承毅乃先王献帝的同胞兄弟,献帝在位时被封为镇南王,掌握西南重军,可谓位高权重。连他的夫人都不反对,这满堂之上,也就没有人敢说‘不行’了。
这两个月里,狄姜看似与寻常一般,在药铺里无所事事,但是外界对她的事迹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关于‘馒头’的言论,让她赢得了大量底层民众的好感,甚至连一大部分拥护武瑞安的女子也心服口服的称她为“最明事理的平民王妃”。
辰曌久居深宫,亦能听到这件事,可见她的影响之深远,几乎与人人喊打的魏紫成了两个极端。
女傅虽说是个官位,可到底只是在深宫里与女眷相处而已。魏紫与狄姜无所交集,他亦没有反对。
满堂人的目光集中在狄姜身上,狄姜有些发愣。
武瑞安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她才反应过来,未及多思,便微微一颔首,道:“是,民女领旨。”
辰曌和煦一笑:“以后便不要自称‘民女’了,该称‘臣’才是。”
“臣……遵旨。”狄姜应下后,看了看身边的武瑞安,便见他眼中所有的怒气都被柔情所代替。
自己的手心有些汗,却不是自己的。
那是武瑞安替自己担心而流下的。
若说从前世人称狄姜为“武王妃”、“最明事理的平民王妃”等,可这些词所代表的重点都是王妃。
从此以后,狄姜又多了一重身份:女傅。
从另一层面来说,这天下女子,要皆她不如了。
辰曌给了狄姜如此大一个殊荣,武瑞安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与她作对,整场饮宴下来,嘴角眼里所流露出的笑容,简直要灼烧旁人的眼睛。
他比狄姜还要高兴。
第十七章 祭天
武瑞安和潘玥朗闹出的小插曲,最终由狄姜的女傅任命而结束。
辰皇软软倚在魏紫身边,看似不管世事,其实比谁都看得透彻。
她知道武瑞安的软肋是狄姜,所以她顺水推舟,抬高狄姜地位比直接安抚武瑞安还要有效果得多。
宴会结束时,狄姜特地走慢了些,等诸位王公离席,潘玥朗与魏紫说完话后才在御花园的一隅追上他。
狄姜丢下武瑞安,一路小跑而去,就算鞋袜被雪浸湿也浑然不觉。
狄姜拦住潘玥朗的去路,开门见山的问他:“潘玥朗,你还记得自己的信仰么。”
潘玥朗看着狄姜,本以为她是要与自己叙旧,却不想她开门见山却说出这样一句话。
不失望是假的。
“信仰?”潘玥朗很快便回过神来,摇头失笑道:“信仰……就是权力、财富、美人。”
不要说狄姜了,就连追上来的武瑞安听了,都觉得有些生气。
狄姜是知道潘玥朗的身世的,而武瑞安虽然与潘玥朗不熟,也不知道他二人之间的干系,但是很明显,他知道狄姜将他当作晚辈放在了心上。
否则,按照狄姜清净的性子,又怎会几次三番的与他废话?
然而潘玥朗本人却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妥。
潘玥朗又道:“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不进则退,我每一天都必须奋进。才能令曾经看不起我、不信任我的人感到愧疚。狄姐姐,连您也不相信我么?”
“人必贪财好色、追求名利,这十分正常,可问题是追求的方式。”
狄姜深吸一口气,接道:“我相信你可以站得很高,飞得很远,但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真的要与佞臣同流合污?”
潘玥朗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说:“狄姐姐,虽然您已经贵为女傅,但说到底也只是女傅。您不是我的尊师。还请您不要逾越了。”
潘玥朗说完,向二人施了个告退礼,便打算离开,可还不等他转身,狄姜便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玉佩,悄然放在他的手心。
潘玥朗疑惑:“这是?”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狄姜淡淡道:“李姐托我在必要的时候将它交给你,虽然我没有按照她的吩咐做,但现在我不得不这样做。”
潘玥朗表情古怪,一听说是母亲的东西,急忙鄙夷的脱手甩去。
“不要急着扔,”狄姜摁住他的手,说:“我相信凭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弄清楚这其中的原委。到那时,我会在见素医馆等你。”
潘玥朗眉头紧蹙,半晌没有答话。
良久还是将玉佩收回怀中,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武瑞安在一旁,看到那玉佩古旧的流苏,突然想起六年前,狄姜似乎曾拿着一枚玉佩来找过自己。
而那枚玉佩的主人武菀颜……已经作古多年。
……
……
大年初一,辰曌在魏紫的陪同下,去了景山祭天。
辰曌身穿玄色翟服,亲率文武百官,三公九卿于明镜塔祭天。
这是两月以来,辰曌第一次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
五彩旗帜在风中飘扬,文武百官亦皆着玄衣,腰挂白玉佩,独有魏紫身穿五色绣罗衣,锦缎披帛,十分打眼。
每年初一祭祀神州地祗,天神太乙。往年祭天仪式都由皇帝亲自主持,而今年,主祭却由魏紫担任。
辰曌的身子在这半月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到了景山,辰曌让魏紫带领群臣祭拜,自己则独身一人,在明镜塔中问了钟旭三个问题:
“朕的病,药石无灵,是不是?”
钟旭颔首:“是。”
“接下来,朕会如何?”
钟旭回答:“初嗜睡,而后咳嗽不止,高烧不断,形如枯槁,缠绵病榻,不治而薨。”
辰曌想了想,这与前段时间的病症相仿,而幸亏当时有钟旭出手相救,否则如今江山已经易主。
辰曌又问:“朕还有多久时间?”
钟旭反问:“您想有多久?”
辰曌答:“顺其自然。”
钟旭说:“两年。”
辰曌微微颔首:“比朕想象的要久,看来他们的目的还不止于此。”
钟旭不大想管朝堂上的纷争,也没看出来魏紫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辰曌身上被下了与自己一样的血咒。
一种不留痕迹,杀人于无形的咒术。不同于从前他所听闻过的任何一种。
但幸运的是,他能应付。
第十八章 教学
初五这日,狄姜第一天到宫中授课。
授课的对象狄姜大多都已经在秋猎中见过了。这些女子皆是王公大臣的嫡女,以流芳郡主为首,约莫有十八人。狄姜看名册时发现长孙玉茗亦在其列,但到了清心斋时,却没有见到长孙玉茗的身影。
问过内监才得知长孙小姐请了病假,未来两个月都不会来上课了。
狄姜没多想,拿着本佛经进了课室。
流芳郡主一干人等本就十分难缠,宫中夫子先生换了几波,也没能将她们教化得多好,更不要说狄姜之前曾与她们结下的仇怨。这几乎让她寸步难行。
各家公主小姐们绣花的绣花,嗑瓜子的嗑瓜子,总之似是说好了似的,全然没有了大家小姐的气度,对狄姜的态度更是三视:轻视、无视、蔑视。
流芳郡主最过分,斜坐在蒲团上逗猫。
檀木雕花的课桌上放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花脸猫,见狄姜来了也不打算收起来,反而愈加欢快的逗弄。
流芳郡主对着猫咪微笑,道:“有些人啊出身微贱,拿着鸡毛当令箭,竟还真敢来。小团子,你说她可笑不可笑?”
猫像听懂了似的“喵”了一声,引得女子们哄堂大笑。
狄姜“啪”地一声将佛经拍在桌上,也不知是惊扰到了花脸猫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那只猫突然兽性大发,挠了她一爪子,然后飞快的跑掉了。
“畜生就是畜生!再怎么对你好都养不熟!”流芳郡主吃痛,捂着受伤的手背低吼。虽然没有见血,却也不打算再去抱它了。
“好了。上课。”狄姜清了清嗓子,淡淡说着。
她抬了抬手,吩咐女婢将她带来的佛经挨个传下。
流芳郡主看了经卷两眼,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撕成两半,洒在空中。
同时,她嗤笑道:“陛下封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