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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陵内,还需由禅师净坛开法,行引魂仪式,用黄纸绘疏文,将亡灵招入坛中,然后由功德主用朱笔轻点,这坛才算开完。
顾相檀一直盘坐殿内,透过偏门默默地注视着外头的景象,待到功德主进坛,他才微微动了动眼。
功德主,佛教中又名“檀越”,就是供养这场法会的布施之人,往白了说,便是按出得银子多少来排的,然这次是皇家法会,又为的是国民祈福,理应应该由皇帝,或者太子来点这朱笔才对,然而,执笔的却是敬国公。
大邺有三位一品国公世袭爵位,顾家家主顾璟长,裕国公,也就是顾相檀的父亲。伶舟家的家主,慈国公,其长女便是已逝的大王妃,也就是六世子和七世子的生母。而剩下的一位就是敬国公,贡家的家主,其夫人则是关永侯梅家,而其长女……顾相檀记得,就是宗政帝和皇后此次给太子看上的太子妃了。
☆、赵界
说起这位敬国公,他当年可是三王赵典一派的有力拥趸,也不知赵攸使了什么招揽的手法,又或是贡家看着赵攸登了帝位,而赵典暂居其下没了什么盼头,便慢慢转了方向,成了宗政帝手下的一将。
但是你原本是敌人的党羽,要想投靠过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而这贡家家主贡海也不是个一般人,为表忠心,他将自己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唯一嫡女送进了宫中,本只是想在公主身边伺候,长大以后指婚给皇子做个侧妃也好,但后来听说皇后娘娘一见她便心生喜爱,破例将其接到了身边亲自教养。
而这么些年过去自然已出落的霞明玉映国色天香,从敬国公那神采飞扬的模样来看就知道,这个太子妃的位置,贡家是坐定了。
贡家要是风光了,那么其主母,贡海的嫡妻所在的本家,也就是关永侯梅家,自然也能跟着鸡犬升天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相檀沉静的面上微不可查地掠过一丝阴郁之色,不过很快便隐没在了嘴角温和的笑容里。
开完了坛,便要开始绕经。
顾相檀未入佛门,所以仪式还是由观正禅师来主持,而顾相檀则和宗政帝等人一起随着诵经绕坛念祝词,接着是上供、受食,然后礼毕。
忙了一圈一天便过去了,临到傍晚又招了一起用好素斋,晚上还剩普施仪式要进行。
普施仪式其中一环便是要放焰口,焰口在佛教中是饿鬼道的鬼王,它一直处于吃不饱的境地,这场法事就是用来赈济焰口恶鬼,也算是施食的一种,可以追悼亡魂,给生人消灾。
宗政帝和皇后都未去,而是登城楼观河灯去了,于是这排场一下子就小了不少,顾相檀也不用随在一旁了,他带着苏息和安隐便往瑜伽坛处走,路上则遇见了三世子赵界。
要论模样,赵界怕是在几位世子中最不起眼了,俊不过赵则,美不过赵鸢,连太子赵勉也要看着比他富贵雍容些,虽然赵界也总是笑,但他的笑容和顾相檀又有不同,顾相檀眉目纯稚清雅,一笑起来如沐春风熠熠生光,让人无端就心生好感,而赵界却继承了其父的阴鸷之气,配上那寡淡的五官、沉郁的目光,一笑总让人有种背后凉津津的感觉,虽然他在人前已是刻意收敛了这样的情绪,在顾相檀面前更甚,但相由心生这句话,在他身上可表现了十成十。
此刻,赵界手拿一把玉骨扇,明明该是翩翩佳公子的味道,但衬着他那苍白的脸色,倒和今日这鬼节的氛围颇为匹配了。
赵界一见顾相檀便颔首见礼,在这表面功夫的做派上,他可比赵勉愿意花心思多了。
顾相檀也对他点头,两人并肩一同朝法坛去。
赵界道:“父王今日军务繁忙,无法脱身,之前便让小子代他问您的安。”
顾相檀笑道:“三王爷客气了,三王爷为国操持,矜矜业业,百姓也自然会记得他的好。”
赵界忙道不敢。
两人说着一路到了那里,只见老远便已火光冲天,照亮了觉天陵的一方夜空,释门寺的禅师一边诵经,一边带着小和尚向两旁分撒大米和仙桃,做着放焰口的道场。
顾相檀站得远远地,并未过去,赵界也默默立在他身旁,没一会儿,一个小太监过来报说:祭祖礼都备好了。
赵典道:“灵佛一同前往探看?”
顾相檀点点头同意了。
绕过瑜伽坛,一眼就看见了三艘足有一丈多高的金纸宝船,艘艘雕狮画虎镂金错彩,十分华丽气势,除此之外,两旁还有数不清的纸屋纸房,香车宝马,威风得很呐。
顾相檀的目光落到右边那艘宝船上时,目光顿了顿,那船桅上清晰地刻有顾府和裕国公的谥号,显然是赵界赠予的,而左边那艘,则刻着赵谧的谥号,正是已逝的大王爷,中间则是赵氏其余皇族亲贵,按着位分年岁一一排列。
顾相檀唇角抿了抿,继而弯起了浅浅的弧度,“三世子真是想得周到。”
赵界道:“这也是父王的一点心意,平日里他也总是教导我要仁爱孝悌,小子自不敢忘。”说完,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火把,以眼神询问顾相檀要不要动手。
顾相檀却摇了摇头,“借了花献了佛已是足够,这心意还是三世子来吧。”
赵界一顿,也没有坚持,径自提着火把,在两旁和尚的祝祷声中点燃了引绳。
“——轰”的一声,火线如一条灵活的蛇般顺着细绳盘踞到了宝船上,点点荧火一时炸开成了艳红的烈焰,顷刻便吞噬了华美的画面。
顾相檀静静地望着那滚滚跃起的浓烟,视线一眨不眨地钉在大船内顾璟长的名讳上,牙关不自觉地紧咬,一点点的看着它被焚烧殆尽,直到再也看不见了,顾相檀胸腹中的一口气才慢慢地呼了出来。
他忽然笑道:“只可惜太子和六世子未有在场,没能亲见三世子的这份苦心。”
赵界道:“无妨,我只是想为先人做些什么,太子和六世子无需挂怀。”
顾相檀点点头,眼带赞赏地看着赵界。
待宝船和一行祭礼都烧了个干净,那头的焰口道场也做的差不多了,苏息来问是不是要去城楼那儿了。
顾相檀于是和赵界一同往回走,要坐轿辇进皇城。
两人回来时的话已比去时多了许多,顾相檀面上的笑容渐深,赵界能清楚地感受到灵佛之前对于自己的隔膜已化去了不少,看他的眼神也带着些亲近之色。
赵界不由得也跟着笑得越发顺心了,手里的扇子一下下扇得轻忽欢快。
正要穿过一道长廊行到正殿处,却见不远处聚了几个人,顾相檀转头望去。
赵界则眼尖道,“那不是六世子么?”
顾相檀一看,的确是赵鸢,而赵鸢身边除了站着的毕符和牟飞之外,竟还有两个女眷,当瞧见其中一个身影时,顾相檀行进的脚步微微一顿。
那女子正和赵鸢说着什么,赵鸢微俯下头听着,然后回身轻轻扬了扬袖摆,手上就凭空出现了一块帕子,一探手交给了那女子。
见得这场面,赵界不由轻轻哼笑了一声,个中意思颇引人思量。
赵鸢察觉到了来人,抬首看了过来,看见顾相檀时,脸上的表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倒是看到赵界,那眉头似是隐隐的蹙了蹙。
赵界走过来,目光在赵鸢和那女子的身上绕两圈,笑道:“这是怎么了?”
那女子豆蔻年纪,一身青衣,长得十分娇小,见得顾相檀时明显有些惊讶,又听赵界一问,脸上显出些尴尬来。
她给顾相檀和赵界见了礼,低语道:“民、民女给灵佛和三世子请安……”她声音细如蚊呐,若不细听,简直比那夜间的蝉儿还要轻。
赵界摇了摇扇子兴味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儿?”
那女子脸面一下子就红了,一路窜到耳后脖颈处,哪怕此处灯色昏暗都能看得分明,她张了张嘴吧,没有说出话来。
还是她身后的小丫头看不过去道:“回世子的话,我们老爷是江北关永侯,小姐方才去看焰口道场了,回来的时候迷了路,这才绕到了这儿。”
“梅家的小姐?”赵界更是惊讶,“你是……”
据他所知,关永侯梅家的大小姐梅渐熙可是自大王妃离世后最名满天下的美人儿,然而眼前的姑娘明眸善睬,秋水淡眉,也算是有几分颜色,但是勉强只能算是小家碧玉而已,而且梅家也不会扔下她一个人跑此地来的。
那姑娘想是猜到赵界所想了,咬了咬嘴唇忙道,“不、不是的……民女不是姐姐,民女是……是……”她实在不好意思主动报上自己的闺名。
赵界却是了然了,也亏得他真知道,“你是梅渐幽?”关永侯庶出的二女,难怪了。
那叫梅渐幽的姑娘又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
顾相檀忽然问道:“你丢了东西?”
梅渐幽抓了抓手里的绢帕“嗯”了声儿,“被风吹到了树上,幸而得六世子搭手。”一边说,一边悄悄抬眼看了看赵鸢。
赵鸢却依旧毫无反应。
赵界又笑了一声,这一声比之方才更是玩味,边笑边去看顾相檀,却见顾相檀脸上难得没了表情,也没有笑容。
☆、河灯
顾相檀的目光自梅渐幽身上淡淡转开,抬头看了眼天色,浅笑道:“时候不早了,河灯怕是已放得差不多了。”
赵界点点头,回头看向梅渐幽,“梅二小姐可是同去?”
梅渐幽面上闪过丝犹豫,后面的小丫头又说话了:“这时候,老爷和大小姐应该已经进了皇城了……”也就是说,她这二小姐一人被可怜地扔在了这里。
赵界呵呵一笑,对赵鸢挑了挑眉,“那不妨再问问六世子愿不愿意帮人帮到底,总不会舍得让美人独留夜中吧。”
他用得是调侃的口气,但显然是想让赵鸢难做的。
答应了,这孤男寡女总不见得共乘一轿吧,说出去可不好听。不答应,显得六世子忒没气度,连个弱智女流都不愿帮衬一把,梅家自己不重视这庶女,但你要外人不给面子,这气也定是不会顺的。又或者,赵鸢愿意做这英雄救美的好人,把轿子让了,自己下来一路走过去。
赵界想到此,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染得苍白的面色都红润了起来。
而赵鸢却淡漠着表情看他,一张冷面在夏夜中比身后盛放的昙花还要耀眼夺目,直看得赵界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
赵鸢叫了一声:“牟飞。”
牟飞上前。
赵鸢说:“把轿子给她坐。”
牟飞一怔,应了声“是。”
赵鸢又望向顾相檀,“灵佛轿辇可否共乘?”
顾相檀微讶,继而点头,“自然。”
一旁赵界轻摇的扇子顿了下,嘴角弯得更高了。
“六世子真会心疼人。”
似真似假的感叹着,赵界和顾相檀点了头,径自转身朝自己的轿子而去了。
顾相檀也迈步走开,赵鸢随后,两人都未有再看那边的梅渐幽一眼,只留下牟飞善后。
牟飞道:“二小姐请。”
梅渐幽收回还朝着那头张望的眼神,又是感激又是腼腆地跟着牟飞走了。
灵佛的轿辇内,两人并肩而坐,顾相檀不知在想着什么,侧头看着窗帷外沉沉的夜色,一语未发。
赵鸢也没有说话,仍是直挺挺地坐着,目视前方。
一方小空间内弥漫着一股略显压抑的窒闷感。
忽的,顾相檀鬓边微痒,一转头就见赵鸢正缓缓抬起手,小心的抚过自己的发间,从里头拿下了一片未燃尽的金纸碎屑,想是方才被夜风吹起沾染到了顾相檀的头上。
赵鸢动作温柔,但脸上依旧神色未动。
顾相檀看着被他细白的指尖夹着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