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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手还没触碰到儿子的脸,星夜不见,天空突起异象。
黑云翻滚,两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笼罩了整个金城县的上空。与此同时,一柄长剑,在滚滚浪涛般的黑云下亮起,青芒如日。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句呼喝。
“汉家苍生,助孤一剑!”
目光渐渐黯淡的张逊,忽然双目圆睁,上身骤然挺起,原本抚向儿子的手,猛然伸向长空,伸开五指,努力的、费力的,在最后时刻,伸向那柄青芒闪烁的长剑。
他从咽喉,从心底,从神魂深处,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吼:“金城张家,张逊,愿助安王殿下!”
第三十六章 一场胜 一声唤
浑身是血的老道人,将楚铮的手一把打开,扭着腰悲苦凄惨的叫嚷着、呻吟着,说浑身疼痛难忍,怕是这百十斤的皮肉骨头,现在已经没有一寸好肉了,稍微动一下恐怕就要像花瓶一样碎裂。
楚铮眼眶又开始泛红,泪水也要不争气的掉下来。
他现在追悔莫及,觉得自己真是不当人子,之前竟然腹诽老道人胆小靠不住!其实自己这个师父才是最勇敢的人,在众人攻打城主府的时候,若不是他牵制了羯木错,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战斗能不能成功。
这么一想,楚铮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师父,虽然他老是爱喝酒,虽然他老是拿各种似是而非的道理蛊惑自己,让自己乖乖卖汤饼给他买黄汤。
但关键时刻方见英雄本色,师父值得自己这么做,现在他伤势这么重,都快要死了,还只是想吃一碗汤饼,没有奢求大鱼大肉,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了!
楚铮几乎都要忍不住给师父跪下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长天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之音,安王的声音雷鸣一般响起,于是楚铮就呆滞的看到,自己那个刚刚还说要死掉的师父,猿猴一般从地上猛地蹦起来,高举手中提着的羯木错人头,气势如虎的朝天大吼:“白鹿洞弟子,刘柏符,愿助安王!”
与此同时,楚铮听到了张逊临死的大喊,看到抱着张逊的张长安仰头哭喊:“金城县张家,张长安,愿助安王殿下!”
楚铮瞬间热血直冲脑门,顾不得去埋怨师父,半跪在地就仰天大吼:“白鹿洞弟子,楚铮,愿助安王殿下!”
城主府大院中,横七竖,陡然停下搜索月神教活口的步伐,提在身后的大砍刀直指北天,双目熠熠的高喊:“大唐,李雯文,愿助安王殿下!”
在她身后,刚刚被毁掉的神庙内外,乃至山道上,密集的汉人男女们,感受到心中沸腾的血液,同时抬起头来,“愿助安王!”
刘小黑从潭水村中飞奔而出,带着一队青衣衙门,离开这座已经没有吐蕃修士的村子,奔向下一处目标,陡然间,他停住脚步,举起手中直刀,向北方大喊:“大唐,刘小黑,愿助安王殿下!”
先是他身后的青衣衙门,更更后面的潭水村,接连爆发出爆竹般的呼喊:“愿助安王!”
宕州良恭县,赵破虏立马城中大街,面前是潮水般杀向顽抗吐蕃战士的甲士,身后是提着锄头镰刀,跟在大军后面吼叫着前奔的汉家儿郎。
头顶响起那道八个字的炸雷,所有未在拼杀的甲士、儿郎,相继抬起头来。赵破虏虎目一睁,一把抽出腰间横刀,对天大吼:“神策军,赵破虏,愿助安王!”
伴随着众军士以拳击胸,齐声大吼,一道道白、青、赤各色气流,从他们头顶升起,利箭一半飞射向天际处那一道看不见的青芒。
岷州城,胡小丫奔出房门,举着小拳头在院中大跳大叫:“胡小丫,愿助安王!”
河西十二州,数十县,数不清的山头、村舍、大地,千千万万声愿助安王,真正让这一方山河地动山摇,天地失色。
这个夜晚,河西注定要熊熊燃烧。
燃烧的海洋中,千千万万道百姓气运,如逆势升空的流星,从各个不同的方位,越过青山,越过绿水,越过林野,越过阡陌,越过一座座山村,一座座城池,争先恐后汇向兰州上空那道青色光柱。
百舸争流,千帆竞发,万川入海,再大气磅礴的辞藻,再渊渟岳峙的描述,都不足以形容今夜河西的震撼场面。
历史,会记下这一幕,未来,无数人会怀揣满腔热血,隔着遥远的时空想象这一幕。
李晔手中剑已不是天子剑,而是擎天之剑。青色光柱虽然只有一束,直径虽然不过百丈,但冲破苍穹上翻滚厚实的黑云后,周围数千丈范围内,却再无一丝流云,形成一大片中空地带。
璀璨星河,因为这大片中空地带,得以重现在世人眼中。
星河如眼,剑气如瞳。
任何一缕想要靠近过来的黑云,都会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因为这只霸道的眼睛,黑云和黑云中的两道巨大黑洞,已经无法保持原本的圆形,被挤压的扭曲狭长。如果黑云帘幕是一张脸,那一定是一张分外丑陋变形的脸。
李晔看向浑身都在发抖的神子,淡淡道:“月神之力如何?压制我等三成修为如何?道门仙人撤出这片天地,不再用仙力庇佑大地又如何?什么是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神力,不是仙力,而是苍生之力!江河山川,有千万百姓,我们何须仙人庇护!我们,才是天下的主人,我们的战事,我们自己来战斗,我们的敌人,我们自己来灭杀!”
话音未落,手中剑向神子遥向劈斩而下!
神子早就没了先前有恃无恐的霸气,也没了神力能够战胜苍生之力的信心。眼见剑气斩来,神子惊骇欲绝,手中新月印记再是明亮,也无法给他半分安全感。
自打听到河西沸腾的人声,自打看到无数力量汇向李晔手中天子剑,自打眼见黑云黑洞都在青色剑气前退却,神子就打心底知道,他胜不了李晔。
在这一剑斩下之前,战斗其实已经结束了。
在李晔凝聚人力成功的时候,胜负就已经见了分晓。
神子不解、不甘、愤怒!神灵统治生灵,是他认为的天地至理,怎么现在神力会在人力面前退却?神灵才是天地之主,主宰一切,蝇营狗苟的苍生,怎么可能战胜神灵的力量?!
绝境中,神子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吼,他的斗志在刹那坚定,他的信心在瞬间回升,他将手中汇聚了月神之力的两轮新月,猛然轰向李晔!
夜空下,遮天蔽日的剑光,照亮了山河大地,照亮了村舍城池,照亮了所有抬头百姓的面孔。却又在无法捕捉的霎时间,一闪而逝。
李晔斩下的这一剑,去势远比所有人预料的快。
快到剑光消逝,夜空恢复本来面目,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若不是苍穹再无黑云,再无黑洞,很多人几乎都要怀疑,这一剑是否出现过。
再看李晔,天子剑已经归鞘,恢复了负手而立的身姿,长发悠然飘落在脑后。
神子,依然站在原先的位置,除了手中再无新月印记的光亮,看起来跟战斗开始前并无二致。
但所有真人境修士,都明显感觉到了不同。
他们再也感应不到神子身上的修为波动。
真人们,自然是喜上眉梢。神仆们,则是大惊失色,如丧考妣。大上师更是脸色一暗,气息刹那紊乱到极点,被岐王逮住机会,一枪捅在了胸口。
神子怔怔看着李晔,目光没有焦距。
他忽然发出一声轻叹,嘴唇轻颤的喃喃道:“仙域主宰凡间,神灵拥有一切,月神是天上最高贵的神灵,月神教是天下最强大的修士,吐蕃战士是世间最勇猛的战士为何,我们还是会失败?”
李晔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又郑重其事道:“这片大地,不需要月神教,更不需要月神。”
“他们需要谁?”神子问。
李晔道:“一位能让苍生站得笔直、安居乐业的真正帝王。”
神子点点头:“或许,你是对的。”
砰。
很轻微的一声响。
神子的身体随着这声响云爆而开,化作无数微不可辨的尘埃,在夜风中灰飞烟灭。
神子死了,与此同时,所有大唐修士,都感觉到浑身一轻,凭空多了许多力量。
不是错觉,而是被压制的三成修为,又回到了身上。
河西十二州,自此,再无月神教,再无月神!
至于那些神仆,眼见身子化为飞灰,大上师也被岐王一枪捅死,无不仓惶逃窜,想要作鸟兽散。
这当然是徒劳的。
李晔喝令:“凡前月神教修士,一个不留!凡前月神教信徒,一个不留!进入河西的全真观道人,休整半旬,而后进入高原布道!”
正欲追击敌人的卫小庄,闻令止住身形,抱拳高声应诺。
大部分真人境追了出去,还有的人没有追杀神仆,回到李晔身后担任护卫。虽然李晔不需要护卫,但他们很固执,突出代表自然是大少司命。
岐王对大少司命很是不屑的撇撇嘴,赤霞长枪倒持在身后,对金城县振臂握拳,大喝一声:“安王威武!”
霎时间,安静了片刻的金城县,再度爆发出山洪般的吼声:“安王威武!”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数十万人,最后齐声大吼。
这声音,远传百里,欲令山峦倾倒,欲让江河倒流。
李晔额头冒出一根黑线,无奈的看向朝他抛了个媚眼,一脸得意洋洋的岐王,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娘们儿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霸气得太过厉害,换了旁人哪里招架得住,还好李晔自身腰板儿硬。
打铁还需自身硬,自身硬了,想打什么铁,想把铁打成什么样都行,这个道理放诸天下都是行得通的。
兰州城北数十里外,月光照耀不到的山峦阴影前,有一群人面朝金城县静静飘立。
彼处汹涌的天地人潮,恢复平静后良久,这里都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说说吧,看了这可以称作惊世骇俗的一剑,你们都有什么看法,有什么想法?”一个苍老沉稳的声音,在人群最前面发出来。
一时竟然没有人接话。
半响,一个清丽中正的女声响起,“今日之后,世间再无月神教了,连高原上都不会有。仙域之上,月神和她的随从们,我们可以吞掉。”
“师太的意思是,我们要在高原上,跟全真观争夺,月神教灭亡后留下的势力空白?”一个刚毅锐利的男声,明显很意外的反问。
先前开口的女声没有再响起。
苍老沉稳的声音叹了口气。他如何能不知道,那位师太并没有跟全真观对抗的心思,或者说勇气。既然不争夺月神教覆灭后,高原上的势力空白,那么在仙域上吞掉月神,就完全没有收益。
如果做了,那就是给道门仙庭做嫁衣。
这是释门怎么都不会去做的事。
高原之上,释门跟月神教分庭抗礼多年,两教的斗争,甚至引发了吐蕃内乱,导致张义潮趁势而起。现如今,张义潮不在了,归义军也大为衰落,原以为可以着手再度跟月神教进行斗争,却没想到,眼下月神教就这么被从世间抹去。
敌人消亡,这本是一件值得大肆庆祝的事。
但是看了刚刚那一剑,没有人有这个心情。
一个敌人死了,另一个敌人却在逼近,偏偏后者还远比前者强大。
今日他们到此,作壁上观,打得自然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却没想到,胜负分得那般迅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