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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向那几个正走过来的值夜水手招了招,自己也走开了。
但李云心瞧得清楚,陆大侠可没真走——又猫去一个避风隐蔽的所在,继续听起来了。
然而这时候风大,他又离得很远,不晓得到底能不能听清。
这家伙……也是个操心的命啊。
于是这一男一女,又回到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来了。武家颂看潘荷,冷笑:“叫我不要……你也晓得这种事说不出口——”
潘荷摇了摇头:“家颂——”
武家颂继续冷笑:“既然知道羞耻,还做得出来?!从前这些年你——”
潘荷到底打断他:“家颂。我是不想杀你。”
“你不想——”武家颂愣了愣,“……什么?”
潘荷轻轻摇头。裹了裹外袍,眯起眼睛看海上的雾气:“你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江湖人你不怕,你也看不起什么豪侠。好,那我问你,修行人你怕不怕。”
武家颂继续发愣:“……修——”
“我为那些修士做事。我们……算是他们的走狗爪牙。可也不是什么寻常的江湖帮派了。江湖帮派,为一己之私谋利。可是我们要做的事,事关天下。”潘荷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且平静,与面前的男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从海上收回视线看他,“我刚才做的事,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都难接受,我知道的。但我不是普通人。我要做什么、你也不要问。你知道这些,就快走吧。”
她这样平静的语气和郑重的言语,终于叫武家颂慢慢地冷静下来。
——他的心中仍有可怕的怒火、愤懑、委屈。然而他也不是个冲动的少年、亦对潘荷有些了解。因而晓得她所说的……或许是真的。他疑惑地瞪起眼睛:“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懂……我不明白!”
他抬起手指着远处,似是在指他们陆上那个家,质问她:“我对你不好么?我们缺银钱么?你到底因为什么,还要做些事?”
潘荷终于凄然笑了笑:“你对我好。我们也不缺银钱。可是你买了我之前,我就已经在做这些事了——如果可以选……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武家颂便怔住。随后忽然往前两步,将潘荷抱在怀里,低且快、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似地说:“那好……那好……我都原谅你——你现在选,不要再做那些事,好不好?我们到了东海链就下船、好不好?”
潘荷并未挣脱。脸贴在武家颂的胸口,可还是很平静。她的声音也没什么波动,很冷:“家颂,选不了了。你走吧。”
他的身体便僵住。两人在海风里如此抱了一会儿,潘荷慢慢挣出来。
武家颂愣了愣。便咬牙低声道:“到底是什么事……叫你成这样?那个道士到底是什么人?你叫我走……总得叫我走个明白!”
潘荷并不说话,转身要走开。武家颂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得极紧。但潘荷的手腕也一转、略一发力便将他的手掌擒拿了、甩去一边。
武家颂不罢休、继续来抓她。她侧身让开——可武家颂拦腰将她抱住:“你不说,我就不走!我武家颂做人向来要明明白白——出了这种事你叫我不明不白……那就在这里把我杀了吧!”
潘荷站住了——脸上还是很平静。可忽然滚下两行眼泪来,就仿佛那眼泪是别人滴到她脸上,而不是她自己哭的:“你这又是何必呢?知道了,你又能怎么办呢?”
可武家颂并不看到她的眼泪,只恨声说:“我不管!”
潘荷便背对着他,说:“好。那我告诉你,叫你走得明白。”
“我是共济会的人。我是共济会的东海国掌事。那个谢道士,身怀绝大的秘密,更有可怕的能力。我去找他,就是为了将这些事告诉他、叫他往龙岛去。”
“我做成了这件事,就会有一桩绝大的功绩。也许就可以得到升迁,再不用像这样子做事。我们往东去,还会遇到各种妖魔、修士。每一个都很强大,我只有寄身在谢道士那里,可能叫他庇护我保住命、活着做成那些事。”
“他是人,到底有情欲。会因为我的身体而顺手拉我一下子。我知道自己不算聪明,唯有一股子心气而已。现在我的身体还堪用……还能用。再有些年过去,我年老色衰,连这身体也用不了。还待在个位子上,早晚死无葬身之地——我感激你照顾我这么多年,叫我过人过的日子。所以觉得对不住你、想叫你走。可是你——”
她说到这里,眼泪在脸上滚落得越发急了。然而垂在身侧的双手……却猛地绷紧。
“可是你——为什么偏要问、偏要我杀你呢?”
她这话一出口,双掌猛地往后一拍!
武家颂哪里能想得到她下出这样的杀手?他听潘荷说了这些话,原本赌气抱着她的手已慢慢地松了——似是终究也不忍心。
接下来便将这两掌都结结实实地挨了——整个人嘭的一声被轰飞,跌落出两三步远去。
落在了甲板上,还想要起身。但只歪头看了看潘荷,哇地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了。潘荷在原地独立一会儿,抬起手擦了擦脸,慢慢转过身。
这时眼泪都不见了,再一次面沉似水。走了三步到武家颂面前、毫不迟疑地再抬手,作势就要往他的头上劈过去。
却就在这时候……听见一个人说:“你这一掌下去,他可就真死了。他死了倒不要紧——”
这三句话叫潘荷的身子猛地紧绷,立即飞退两步、收回双掌护在身前。
才看到船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一身白衣,饶有兴趣地瞧着她,仿佛是在看戏一般:“——往后你再回想起从前的事情来,大概会发现再没有人像他对你一样好,岂不是要后悔死。”
说了这话,他自己又想了想。
然后肯定地重复一遍:“对——就是这么回事。”
潘荷皱起了眉。
坐在船舷上的这个男子……看着像是个中年人。蓄须,但并不长,在下巴上整整齐齐地修剪了,看起来倒有些“粗狂的精致”。相貌称得上俊朗——倘若没有眼角的鱼尾纹,甚至可以称俊俏。身形介于魁梧与瘦削之间,是那种壮实、却不显肥胖的中年男子的身材。
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瞳仁颜色极淡……竟是淡蓝色的。有种奇特的妖异感。
这个人,潘荷从未在船上见过。
第六百四十章 不速之客
她下意识地转头往船楼上看了一眼。但谢生的那里毫无反应,就仿是他也没有发现这一位的存在。
于是她又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去,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谁?”
本想问“你是什么人”的,或者是“你是什么”——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出现这样的一个男子、相貌是典型的中原人,却拥有蓝瞳……显然非人。
潘荷隐隐觉得自己领教过非人的存在的厉害。但如同此前见谢生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一样,她还是想不起自己何时有过那种经历。
但男子没有答她。只微微摇摇头、饶有兴致地继续说:“你这个女人倒也是怪。明明看到你在哭——一边心里舍不得、一边又要出手杀他。是不是天下的女人都像你这样心口不一,说一套、做一套的?”
潘荷皱了皱眉,不晓得该怎样答。
是个人还好。是个妖的话……据说妖魔性情都古怪。如眼前这个一般,也许现在还在和和气气地问,搞不好下一刻就要露出獠牙。且听他这话……仿佛是被什么女子伤过,心存怨恨呢。
“我……是迫不得已。”她想了又想,横竖找不到出路,只得低声说,“我来生做牛做马再报答他。”
“来生。哼。”这男子果然哼了一声,似是对她这回答不屑一顾,“只有你们这些凡人才信有来生。”
说了这话,终于从船舷上跳下来。而潘荷也在这时候注意到一个细节——他脚落地的时候,左脚略有些跛、眉头也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似是新受了伤。
这人既落地,目光就往潘荷的身后看。高声道:“陆兄,出来一见!”
这时候,李云心在云端挺直了身子。
手里的十几颗金豆子只剩下三颗了。没有再吃,手掌一翻收了回去。略一犹豫,又站起来。于是身下的椅子也消失了。
然后盯着这个新出现的人看了一会儿、微微皱起眉。
在他眼中,这家伙仿佛也是个凡人。这意味着他看不透他的修为境界——或许只比他稍弱一些、或者与他相当,或者……比他要强。
第三个可能性极小。单论个体的武力,强过希夷玄妙境界龙子的存在如今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凤毛麟角。
他也看不清此人的面目。实际上距这个人十步之外来看他,也都如同李云心一般只能瞧见一个半透明、微微发亮的轮廓。这是某种高明的隐身法儿,将精气神都隐藏起来了。
但李云心可以感受得到海中灵气的变化。
如今天地之间气机虽已大乱,但灵力强大者从中行过也总要引起细微扰动。自己来看难看得出,然而如今他手上的法宝简直太多。借助法宝,看得就明了了。
如同他当初在自己扇面上的画卷里看真龙神君一般,如今也能看到——
这个人,身上的气机与这片天地之间的气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像是当初在渭城看到的真龙神君的模样。
当时渭城被焚,他已夺舍。真龙神君从天上来——而他的扇子上有借助百万阴魂之力画出的一幅灵图、是将渭城附近的山川河流都忠实地投射到那画卷上了。真实的天地之间气机如何,他那画中也就看得出、且还能看到另外一些东西。
由此,发现那真龙“有一个金灿灿的核心。无数条同样金灿灿的光芒从核心处往四周延展,几乎与画中的山川、河流、草木都有密切的了联系”、“它像是与自然、与这世界的灵气融为一体。它是这世界背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注1】
当时那情景带给李云心极大震撼。就他的认知而言,似乎想要毁掉真龙、就先得毁掉世界。她与世界,是绑定起来的。
其后他自然有去看龙子、也看他自己。瞧瞧这些被真龙分封到各处、统领水系的龙子是否也有类似的表现——但并不存在。
他曾经以为那种状况只有在至高的神龙身上才会出现,到如今……
发现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上也有。
在李云心的眼里他只是个轮廓。但再在他手里那件名为“了如鉴”的法宝中细看,就会看到有无数条极细、极淡的光亮,与这片海洋、天地联系着。
了如鉴这东西,看得毕竟没有他亲手画出的灵图直观详细。然而亦晓得……
这人与真龙的状况是一样的!他即是这片天地、这片天地即是他——那么他该是……
李云心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在陆上的时候陆白水对他说沿海的传闻。说,内陆的龙王们都是杂牌龙王,海上的龙王——海洋之大何止十倍于内陆、其中生灵又何止百万倍于内陆——才是真正的龙王。
那时李云心只笑笑——云山一役,天下妖魔皆以龙子为马首是瞻,何曾听说过什么海上的龙王?即便是说,那些妖魔久居深山孤陋寡闻、且这时代的人与妖魔的确对海外没什么兴趣。可他们这些龙子是以真龙的龙魂分化出来的。已经有了九个,哪会再来九个!
但如今竟在这个家伙的身上看到了与真龙极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