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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卫上将军安叔千从百官的行列中站出来,向耶律德光说了一番胡语。耶律德光道:“你就是‘安没字’吗?当年你镇守邢州时,已多次向朕输诚,此事朕一直都没忘记。”
安叔千大喜,欢呼跳跃,拜谢而退。
大晋皇帝与太后以下在封丘门外迎接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推辞不肯相见。
后正月初五,又下旨降大晋皇帝石重贵为负义侯,令其安置在黄龙府,暂迁石重贵及其家人于封禅寺。正月十七,耶律德光命令将石重贵与李太后、安太妃、冯后与弟石重睿、儿子石延煦、石延宝全部押往北国,后宫左右随从约一百多人。契丹派三百名铁骑名为护送,实为押解,又命原后晋中书令赵莹、枢密使冯玉、马军都指挥使李彦韬与他们同行。
路上,经常因粮草供给接不上而断食,而那些旧日的臣下竟没人敢前来迎接觐见的,只有磁州刺史李迎在路旁边拜谒。
君臣相对泣下,李迎道:“为臣无能,有负于陛下。”于是把自己所有的财物都献给了石重贵。
行至中度桥,见杜重威寨,石重贵叹道:“天乎!我家何负,为此贼所破!”恸哭而去。
可怜石重贵先前听说契丹皇帝将要南渡黄河,想和太后事先到前面迎接,以讨号耶律德光,希望借此能让晋国苟延残喘下去;张彦泽事先也有奏报,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并不同意。
晋国的官员又想出让石重贵仿效古例,口衔璧、手牵羊,大臣拉着车上的棺材,到郊外迎接契丹皇帝的主意。
耶律德光道:“我派奇兵直取大梁(注2),不是来受降的。”
显然,耶律德光没有打算让大晋继续存留下去,即便连划出一块十多里的地方,让大晋顾全最后的颜面的机会也不肯给石重贵。
石重贵一番心血,化作乌有。大晋由此而亡,史称后晋,与数百年前的西晋与东晋相区别。石重贵这个晋国皇帝,因被押送北方,终死于苦寒之地,史称出帝。
自石敬瑭勾结契丹,割让燕云十六州,因契丹而兴,马踏中原,灭了后唐,建立了大晋,不过传了两代皇帝,延续了十年的国祚,终究还是因契丹而灭。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一世功业,随风而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倒是让中原黎民白白历经了数番战乱,妻离子散,死伤无数,更丢了屏蔽中原的重要屏障燕云十六州,契丹由此而坐大,不可收拾。
正月初二,郑州防御使杨承勋(注3)被抓,耶律德光责以杀父叛契丹之罪,命左右脔食之。然后以其弟右羽林将军承信为平卢节度使,悉以其父杨光远旧兵授之。
也是这一日,高勋受人指点,向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控诉张彦泽杀他的家属。
耶律德光正要收拾人心,剪除杜重威的羽翼,立刻下令将张彦泽和监军傅住儿一起抓了起来,并问百官:“张彦泽,当杀不当杀?”
当初张彦泽劫掠开封,百官皆受其害,皆道:“当杀!”
全城百姓心恨张彦泽残暴,又恨他卖国求荣,也争先恐后递上状牒,上书张彦泽的罪行。
正月初三,耶律德光下旨将张彦泽、傅住儿押往北市斩首,并命高勋监斩。
张彦泽长叹一声,道:“这便是与人为奴的下场吗?早知如此,不若当初战死疆场!”闭目就死。
张彦泽被斩首后,原来被他所杀士大夫的子孙,携带丧杖,怒骂着痛打张彦泽的尸首。
高勋又下令砍断手腕从铐锁中取出尸体,剖腹取心来祭奠被他杀害的人。
开封百姓争着砸碎他的头,取出他的脑髓,剁碎他的肉并分吃,并以此为荣。
人群中有一人,摇头叹息道:“到头此一生,难逃那一日。张彦泽当死,但被他所杀之人,又有几人不当死?当初张彦泽带兵入城,又有几人抵抗?偌大一个开封城,却只拿一个死人出气,可悲,可叹!”
说话的正是已经辞官的莫轻言。
周围闻言者,莫不羞不可当,掩面而去。
最终还是莫轻言收敛了张彦泽的尸首,葬于城外乱葬岗中。
可怜一代悍将,也曾在沙场为国死战杀敌过,一步走错,为敌酋卖命,终究将命送掉,竟然落得碎尸寝皮、不得好死的下场。
反倒是那些尸位素餐,甚至勾结外敌之辈,仍然能高居庙堂,荣华依旧,富贵得享,真正受到惩处的却没有几人,若说苍天有眼,眼又在何处?
注1:即公元947年。
注2:大梁,即开封,开封的古称,战国时魏国的都城。
注3:杨承勋,即杨光远的长子,杨光远被围之时,杨承勋带领弟弟投降了晋国,前文有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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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率兽食人
又是一年过去,枝头上的叶绿了又枯,枯了又绿,对人世间的沧桑毫不为意。
李风云与苏语侬没想到洛阳城西三十里处的陈家村竟会是这样,眼目的残垣断壁,四处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看规模,这陈家村原来应该也有百来户人家,而如今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
李风云心中一沉,要知道契丹三次侵入中原,前两次都没打到洛阳附近,这次,晋国大败,连皇帝都被人家抓了,不过洛阳附近也不曾发生大的战事。何至于这陈家村竟然会变成这般模样,如河北之地一般?
“难道是遭了匪祸?”苏语侬心中同样疑惑。
“将军,快来看!这边好多死人!”一名亲卫忽然大叫道。
李风云、苏语侬急忙跑了过去,只见一条沟渠之中密密麻麻躺着不下两三百具尸体,男男女女,有老有幼,开膛破肚者有之,身首异处者有之。看这些人身上的服饰,都是老百姓打扮。
“这些土匪,真是当杀!”苏语侬峨眉紧蹙,满脸怒气。
“不是土匪干的!”李风云跳下沟渠,仔细检查了一番,摇了摇头,道,“看他们的伤口,大多是弯刀劈砍拖拽所致。而且杀他们的人,是骑着马。
而且,其中不少人被反绑着,这意味着,杀他们的人,是先将他们驱赶到这沟渠边,然后才动的手。
土匪虽然可恶,但是盗亦有道,杀光了百姓,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反而让他们生存不下去。而且,能养得起这么多马匹的土匪,即使要劫,也是劫大户人家,又怎会对穷人动手?除非另有隐情。”
正在这时,另一名亲卫扭着一名八九岁孩子的胳膊走了过来,大声道:“将军,这村里还有活人,这小子便是属下刚抓到的。”那小孩挣扎不已,眼中满是恨意。
“你干什么?”苏语侬见状,忙上前几步,一把推开那亲卫,斥责道,“他才是个孩子,你怎可这般对他?”
那亲卫急道:“苏姑娘小心,这小子凶得很,刚才躲在断壁后面用柴刀袭击我,要不是属下闪得快,几乎伤在这小子的手下。属下也不想这般对他,可这小子属狗的,会咬人。”说罢,扬起手来,虎口处果然有一圈带着血迹的牙印。
原来如此,苏语侬蹲下身子,轻握住那小孩的胳膊,问道:“小兄弟,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家人呢?”
连问了几声,那孩子抬头向天,眨巴着眼睛,眼中满是戒备之色,一句话也不肯说。奈何腹中中空空,不肯配合,“咕咕”叫了两声。
“小兄弟想是饿了。”苏语侬笑道,放开那小孩,从包裹中取出干粮,递了过去,道,“吃吧,吃饱了再说。”
那小孩开始还有些抗拒,但见苏语侬和颜悦色,似乎并无恶意,眼中的戒备之色渐渐消散,而且见了苏语侬手中的干粮,肚中的“咕咕”之声更越发不可收拾,犹豫了一下,一把抓过苏语侬手中干粮,大口塞入嘴中,一时竟被噎住,噎得直翻白眼。
李风云飞身从沟渠中跃起,见状哈哈大笑,苏语侬一边拍打着那小孩的后背,一边白了李风云一眼,嗔道:“笑什么?还不快拿水过来。”
早有亲卫解下系在马匹上水袋,送了过去。
那小孩好不容易将噎住的食物吞咽下去,李风云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不错,居然能将李十四的手咬出血来,有前途。”
李十四涨红了脸,大声道:“那也是属下见他年纪下,夺下他的柴刀后没提防,要不然,就凭这小子,哪里近得了我身?”
“要不是小爷我饿了三天,你怎会抢得走小爷的宝刀?”那小孩脱口而出。
众人一愣,哈哈笑了起来,苏语侬忽然想到当初初遇李风云时的情节,觉着这小孩倒是与当初的李风云性子有几分相似,也将一把破柴刀当作宝刀,也不觉莞尔。
见那小孩已经没有什么敌对的意思,再问起他的身世,还有这村中发生的事情。那小孩刚说了几句,便“吧嗒吧嗒”掉起眼泪,边哭边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边。
原来这小孩姓张,叫张阿牛,是村中张木匠的儿子。
三日前,村中忽然来了一伙强人,人人骑马,围住村子,进村抢夺粮食,掳掠财物,并将村里的人赶到村外的沟渠边。事后又杀人取乐,将村民尽数杀死,他爹和娘也未能幸免。
若不是张木匠见势不妙,将他藏在一口枯井中,他也难逃一死,躲过了一劫。
按照张阿牛描述的打扮,那伙强人是契丹人无疑了。
这三天,张阿牛一直都躲在村中,这一日又听见马蹄声,以为那伙强人去而又返,于是躲在暗中偷偷地观察。他毕竟年幼,还分不清契丹人和汉人的区别,见李十四四处搜索,以为是那伙契丹人的同伙,报仇心切,便躲在一堵断壁后面偷袭李十四。
李十四武功不弱,也是三流高手,怎会被他偷袭着,于是才有了这一幕。
“这伙契丹人,真是禽兽不如!”苏语侬怒道,“他们都夺得了中原的天下,为何还对治下的百姓这般残忍?”
“哼!”李风云冷哼一声,心中也升起一股怒气,“啪”的一声,将身边的一块大青石拍得粉碎,冷声道:“血债血偿,我迟早要从契丹人那里,将这笔血帐讨还回来。”
原来,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率三十万军杨威开封,可是河南的财力早已经因为要支应杜重威大军的粮饷抽调一空,哪里还养得起契丹三十万人马?
赵延寿奏请从契丹调拨粮草,耶律德光却答道:“契丹开国以来,出外征战都是就粮于敌国,哪有从契丹调粮草的道理。”
于是耶律德光纵胡骑四出,以牧马为名,分番剽掠,谓之曰“打草谷”。
中原百姓丁壮死于契丹铁骑锋刃之下者不计其数,年老体弱者被活埋,从开封、洛阳直到郑、滑、曹、濮各州,几百里地的地面上,财产牲畜几乎抢掠一空,尸横遍野。
不止如此,耶律德光还以犒赏三军为名,索要大量的财物,但中原官府仓库里已经空竭,哪里拿得出钱来?于是就向都城的士人百姓借钱,自将相以下都免不了。
又分别派遣几十名使者到各州中借款,出不起钱便用严刑拷打,因此而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更是弄得民不聊生。
“群雄争霸,逐鹿中原,又哪有不死人的?李将军沙场争雄,杀的人还少么?”正在李风云怒火中烧之时,忽然一个声音从村口处传来。
“谁?”李风云心中一惊,怒喝道,“不错,我李风云征战沙场,杀人无算,可从没有对平民百姓动过手,做出这等率兽食人之举。你是谁,何不出来一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