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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轻轻笑道:“哪有那么担心?大不了买个馒头什么的就走,我不信就能认出我俩来了。”
这两人正是阿柯与那少女。两人自告别蔡大夫之后,阿柯小心地将自己扮做老头,那少女装做老婆婆,两人昼伏夜行了好几天,不往别处走,偏往威服寨所在的麒麟山行,围着山转起了圈子。威服寨上下几百人,正在各处刮地三尺的搜,万没料到两人大摇大摆在自己势力范围内转悠,待得寨主司马南风自觉不对,重回小镇搜寻时,两人驾着车忽而南下,驶上了去山南西道的驿道。虽也有几次遇到威服寨的人拦道盘查,但见到两个家伙老态龙钟、颤颤巍巍的模样,多半看上一眼便大叫放行,甚至有一次还遇上个正在热孝中的人,送两人老大一包食物。
就这样走走绕绕,躲躲藏藏,两人已出了剑南道,进入山南西道境内。那少女的身子也一天好过一天,当然,见了阿柯的面也不再一记闷棒下去。只是始终娇羞,与阿柯面对时,常常未语先脸红,言语间也对阿柯礼敬有加,却怎么也不肯告诉阿柯自己的名字。但阿柯已知她是神木山庄的人,口中“尹姑娘”、“尹丫头”的乱叫。有几次逼急了,叫她“赢丫头”、“输姑娘”。但那丫头却并不受激,红着脸的任他叫着。这般任打任挨的姿态摆出来,阿柯也不好意思再耍横下去,不再逼问。
她说是到利州寻父亲,在路上行侠仗义,出手救了一位被打劫的富家小姐,不料被仇家威服寨的认出。她用袖箭杀了两人,侥幸逃到小镇上。但这位小姐作风惯了,又毫无江湖经验,居然大咧咧住进酒店,若不是遇上阿柯,恐怕早把小命丢在那里了。
本来取道涪江走水路是最佳途径,但两人一合计,威服寨的人大概已对来往水路的船只严加看管,虽说两人易了容,但若真在船上遇见对方,言语间稍微露出马脚,可就麻烦了。是以干脆拖延时间,慢吞吞的在山路上晃荡着,只要晃个十天半月的,对方的巡查一松,就是出逃的机会了。
未曾料到阿柯一个眼花,走错了路,两人在山里摸了近十天,好不容易遇到进山猎虎的猎人,才辨明方向出山。此时粮食早已耗尽,连猎人赠与的麃子肉也吃光了,这时节又恰是初春,树上的果子再晚的也收了头,再早的也还未出来。阿柯饿得眼花撩乱,若非见到驿道越来越平坦宽阔,知道离市集越来越近,说不定要把马杀了来吃。
中午时分,眼见着渐渐地势开阔,已出了山,远远的炊烟缭绕,阿柯兴奋莫名,一个劲催马前行。绕过一处山头,两人眼前一亮,只见一条宽阔的河流破山而出,浩浩荡荡向南而行。这自然是两人日思夜想的涪江了。
冬末的天空,乃是一年内最暗无生趣的时候,映得河上也弥漫着一层无精打采的灰暗的光。但阿柯可看不到这些,他的眼光早飞到曲曲折折的河道拐弯处。在那里,百来座稀稀拉拉的房子组成一个简陋的小镇,镇外是小小的码头,靠着几艘破烂的渔船。也有艘大而坚实的船,看着一些人上上下下的搬运,就知道那是贩盐与茶的私船。
一阵河风吹过,阿柯使劲抽抽鼻子,叫道:“哎呀,有……有面香,哎呀!”肠胃顿时翻腾起来,让他恨不能身背双翅飞过去,只得将一腔激情寄马鞭。一时间,阿柯高亢,马儿惨呼,拖着马车乱跳着向小镇奔去。
正赶得起劲,远远地望见镇头一群人围在路上,阿柯眼尖,瞧见内中不少人手提大刀,不知在喧闹什么。若是平时,他早停下来小心打量,但此刻饥火烧心,也管不了那么多,自忖一张老脸也无人识得,当下并不停车,继续催马前行。
待走近了,见是那群人在路上设障盘查。那群人个个身着黑衣,袖子上红红的一个“威”字,果然是威服寨的人。阿柯与尹丫头交换一个眼色,尹丫头当即缩回车中装睡,阿柯则干咳一声,继续不紧不慢的驾车,直向那群人冲去。
立刻有人叫道:“喂,老头!把车停下!”
阿柯装得老眼昏花,眯着眼四处打量,却继续一个劲往前赶,一面哑着嗓子道:“啊?”
“老头,叫你停下来!嘿,你眼睛瞎了怎么的?”
看看就要冲到跟前,有人抢上两步,一把拉住缰绳,将马车扯到路边停下。另两个人跳上车驾,叫道:“老头,你聋了!叫你停车!”
“哦……哦……”阿柯只顾点头,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大爷……大爷……”
那两人见他一副老得糊涂的样子,各自摇摇脑袋。其中一人便用刀挑起帘子一角,往里张望两下,回过头来道:“是个老婆子。”
另一人点点头,仍不死心,凑到阿柯耳朵边,大声叫道:“老头,在路上见到过一个小子和一个丫头没有?”
“什么?牛?我这是马拉的车!”阿柯抖抖缰绳:“是马车!”
“是丫头!受了伤的丫头和一个小子!”
“瘦了的牛?嘿,我说你……这是马车!”阿柯一个劲的抖缰绳:“瘦了的牛?嘿!”
那人抹把脸,摆摆手道:“过去吧,过去吧。”
“我跟你说小伙子,这是马,”阿柯颤巍巍地抓住那家伙的手,循循善诱地道:“这——是马!”
“行行行,这他妈的是马。快点过去吧老头!”那人头痛地甩开阿柯跳下车,一挥手,路上的人手脚麻俐地撤走障碍。
阿柯一甩马鞭,打马前行,一边兀自摇头叹息:“现在的人……嘿,连马和牛都没见过……”
正慢吞吞地走着,忽听身后一个人大叫道:“什么,老子钟大恶少过路,还要盘查,你他妈长眼睛了吗?”
另一个尖细的嗓门也嚷道:“我们钟家二恶,你就算没福见过,名头总也听过的吧?就算没福听过,见到我俩天人般的魁梧身形、傲然不群的卓越风姿、手中这两柄‘横断翠微骇浪惊涛’剑,总也会心中惊觉吧!就算没福心中惊觉,总听过我们‘血剑联盟’沙老大的名头吧!”
阿柯吃了一惊,回头偷偷望去,不是“血剑联盟”里的钟家二恶是谁?只见他俩衣着光鲜华丽,就是女孩子穿上也嫌花俏了一点,脑袋上各插朵英雄花,一人在左,一人在右,随着他俩神气活现的摇头晃脑而颤动不已。他们一人怀抱一把镶金嵌银、蛇皮玉钩的宝剑,大咧咧地站在路中,斜眼窥着威服寨的人,端的磅礡大气。有诗为证之曰:专铸刺庆鹰击殿,钟郎战雄气如虹。
钟大恶少打鼻子里哼出一声,眼瞧天外,叹道:“兄弟,你又何必与这种混人啰嗦……”
话犹未尽,忽听“叮”的一声轻响,在场诸人中,只有阿柯见到那威服寨中领头的一剑刺出,既轻且快,将钟家二恶鬓边英雄花挑落在地。那两个家伙还犹然不知,只觉得似有一阵微风刮过。钟大恶少续道:“……他们这样低俗的人,又怎能理解……”
钟二恶少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哥,哥!我、我、我的英雄花掉了!”
钟大恶少横他一眼,微怒道:“干嘛如此惊慌失措!我给你讲过多少次了?我们习武之人,讲究的是‘从容’二字,明白么?嵩山崩于前而面不更色!”
那领头的人冷冷地道:“只听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更色的。”
钟大恶少毫不以为然,哧的一笑,道:“所以你见识只得如此:天下山岳何止万千,难道就只有泰山会崩么?”
那领头的本来懒得跟他俩胡扯,但见对方气势嚣张,忍不住道:“在下果然见识短浅。向来只听说过一只蛙坐井观天,没想到原来是两只。”
钟二恶少惊讶地道:“原来是两只啊……”脑袋上早重重挨了钟大恶少一击,只听他怒道:“那是说我们啊笨蛋!提刀子上啊!”
领头的等的就是这句话,手一挥,早冲上来四、五个帮众,一阵老拳下去,可怜钟家二恶连“横断翠微骇浪惊涛”这样的千古名剑都未来得及拔出,便遭这帮不识嵩山会崩的流寇毒打,惨叫声此起彼伏,“弟弟啊”、“哥哥啊”、“痛啊”的呼声直叫得四野惊闻,百兽奔走,山川恸号,风云变色。
阿柯心道:“他俩到此地何为,莫不是沙老大也知道了我的行踪跟来了?”想到沙老大的毒手,不觉有些惊慌,打马前行,只想早早打完尖上路。
进了镇子,两人找了间客店歇脚。照阿柯的意思,本来是想一拍桌子,叫小二“只管捡好吃的上来”,但尹丫头提醒他此刻正是“六旬老翁”,如此暴饮暴食,岂不是自揭身分?阿柯只好含恨要了两碗面,一边吃,一边看着旁边桌上的鱼肉叹气。
正吃着,忽听有人在店门口大叫:“什么?你连我钟大恶少的名头都没听过?快叫你们老板出来接待,迟了一步,老、老子伸根指头,拆了你们店门!”原来是钟家二恶大驾光临了。
但见两人鼻青脸肿,头发蓬乱,相互搀扶着走进店来。威服帮的人见他俩穿得小丑一般,特意卖力将两人衣服撕得七零八落,花俏的一概扔之,另拿了两件破烂衣服给他俩套上,看上去倒还人模人样了一些。
他两人进到店中,拍桌子吆喝,老板脸色一沉,进后面招呼几个伙计拿着菜刀扁担,正欲款待两位贵客,忽见其中一个顺手摸出老大一锭银子丢在桌上,叫道:“谁他妈的去给老子叫大夫来,这银子就归他了!”
那老板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饿狗扑食,抢在众人之前抓到那银子,一张又干又瘦的脸几乎笑烂,道:“小、小的就略通医术!”
不待钟家二恶回答,已一迭声的吆喝伙计们只管捡好吃的上,再去镇上捡贵的衣服买来(其实是拿他自家女婿的衣服),自己搬出些跌打损伤膏药,竟摆出大小通吃的架式。钟家二恶也无力再走,由得他折腾。
阿柯要听听他二人为何到此,倒不忙着走了,吃完后又要了茶,慢慢喝着。那两个家伙百宝使尽,开始吃起东西,终于安静了不少。吃了一会儿,只听钟大恶少低声呻吟一下,似乎撞到伤口。他拿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口,呆了一呆,破口骂道:“妈的,伙计,你们这里卖的是酒还是醋啊,酸掉你大爷的牙!”一扬手摔在地上,果然酸气熏人。老板一溜小跑出来,打躬作揖地陪笑脸,一面叫伙计赶紧到村头老王家打最好的酒来。
钟大恶少兀自怒气不息,道:“妈的,为个什么丫头,叫咱们兄弟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受鸟气。”
钟二恶少咬着筷子道:“大哥,那丫头到底长什么样啊?这么瞎头瞎脑地找,不是个办法啊!”
钟大恶少道:“我哪见过啊,沙老大只说她脸上有块红斑……”
阿柯脑中嗡的一响,几乎跳起身来。尹丫头见他脸色有异,忙伸手抓住他的手。阿柯一惊,镇定下来,心道:“原来他们找不到我,就找可可!天,若是可可单独与沙老大遇上了,岂不糟糕!”
尹丫头低声道:“阿柯大哥,他们说的人你认识?”
阿柯啊了一声,点点头,与可可相处的日子霎时袭上心头:她的沉默寡言,她的冷若冰霜,当自己有口无心的叫她“贱人”时,她那愤怒而悲伤的眼神,以及与自己生死与共,击退沙老大……
正在心神激荡之时,店外忽然闯进一身背金环大背刀的人,对钟家二恶喊道:“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清闲!快出来,找到那丫头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