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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帐,转望皆绿。
众镖客先赶到豹党登岸处,往滩边一望,遗迹犹在,人早没了影。又折回北头,分明看见北岸上,有泊舟的小码头;舟既可泊,当然豹党可由此处逃走了。大家立在岸头,遥望水面,一片汪洋,微见帆影,东一片,西一片,正不知哪一处是豹党逃走之船。俞剑平、胡孟刚一齐望洋兴叹,恨恨不已。更回望洲心,青纱帐掩映处,似有炊烟,可是看情形,这里决不像大盗盘据之所。这地方太小,且只有北和南东三处出入口,巨盗实不能在此割据称雄。
大家怅望良久,不顾劳乏,只得往里搜;先找到土民,试一打听。果然此处只是水田渔区,常日很太平,并无匪人出没。再打听刚才可有逃走的一百多人,从此没过;据土民回答说:“刚才确有一大批争码头的人,也不知是在哪里械斗来着,刚才倒是奔上此洲。看样子,人数很多,个个鸦雀无声,急走不休;又好像是打群架,刚亮队,还没有交手似的。我们不敢凑近了看,怕惹出麻烦。后来他们就贴湖边走了。”
镖客忙问:“你们看见西湖岔,船上失火没有?”土民答说:“看是看见起火冒烟了,可是谁也没敢过去看。有一个年轻渔人刚跑过去,就被打群架的人硬给挡回来;拿刀动枪的,谁也不敢看了。”据此问答,确知豹党果然是路过此地,并非借地安窑。智囊姜羽冲说道:“不用打听了,我们赶快地打水路追吧。”
镖行大众火速地退回,且退且搜索两旁。忽有一个短衣男子,在树林后一探头,又缩进去;缩进去,又探出头来,情形很蹊跷。好几个青年镖客大喝一声,持刀扑过去。没影儿头一个赶到,就要往前猛扑。只见那人连连摇手,似无敌意,同时上眼下眼地打量众人;众镖客豁剌地将那人围住。
没影儿魏廉、蛇焰箭岳俊超喝问道:“你是干什么的?”这人年约三十多岁,衣衫褴破,分明是穷苦的渔夫,镖客冲来得凶,吓得这人缩成刺猬,连声说道:“我是老百姓,我是渔船上的。你们诸位老爷可是镖行达官么?”没影儿喝道:“抬起手来,让爷们搜搜。”
这人答道:“你老不用搜,我身上有一锭银子、一封信。这信是给镖行老爷们的。银子是我的。”说时,从衣襟下取出一张污秽的信条来。另有一锭银子,他却紧握在手中不释,对没影儿说:“这个字条儿,刚才有一位码头上的蔡头儿,亲手交给我的,教我当面递给海州开镖局子的胡二爷。”
此时众镖客都走过来,已听见此人的答话。铁牌手胡孟刚道:“我就姓胡,是谁给我的信?”纸条儿早由没影儿魏廉抢出,自己先看一眼,忙递给俞、胡二位镖头。
胡孟刚最急躁,忙问渔人:“是什么样的人,给你的这封信?什么长相?”口里问,眼不闲,早将纸条抓过来,展开疾读。草草一阅,顿足叫骂道:“好豹子,他真就倒打一耙!到底是谁把消息透给官兵的呢?教豹子可捉住词了!”胡镖头如疯了似的,两眼通红,不知要咬谁好。
十二金钱俞剑平接过纸条,见众人都凑过来看,把渔人遣开,低声念诵道:“胡镖头,我与足下无冤无仇;北三河一会,本可当日了结。讵奈俞某违约失信,明来较技,暗下辣手;胆敢勾串官兵,陷害帮场之人。我友无端被累,所受池鱼之殃,恐较足下更甚!足下不过失镖,吾友则已破家倾巢,吾何以对我友耶!胡镖头,此非我无信,汝勿怨我,请质问令友。并烦尊口,转告令友,今后天长地久,大仇已结,誓所必报。我若不能复兴吾友已毁之家业,我若不能为彼雪恨复仇,我誓不与俞某并立于天地之间。别唉,胡镖头!请告俞某,从今以后,江南北,山东西,若有大案掀起,即是区区不才报答十二金钱名镖头妙计鸿施之计也。”
那信下款没有留名,照样只画着一只“插翅豹子”,涂抹得乱七八糟。看文笔字体,竟非豹子亲笔,不知是何人替他写的。这只是一张毛头纸,揉搓成一团了,倒确是刚写的。
还有第二页,字迹较少,也无署名,下款画着一支大鹏,文称:“无明师傅台鉴,拜领高拳。可惜用暗算,不是英雄。今生不能便休,不出一年,当图后会。”下款只押一个“鹏”字。
接着后面,另有一种笔迹,也写了一堆话,上说:“俞镖头,不才洗手归农,贼腔未改。何幸名镖头不弃草茅,惊动官军,破我别巢。我今迫不得已,铤而走险,又恢复当年旧营生矣。我敬谢俞镖头之成全,图报有日,言长纸短。”下画双鸳鸯钺和一对梭,正是子母神梭的外号。还有“凌云双燕”的小印,也钤在纸尾上,可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有“请了”两个字。
俞剑平看完这些留柬,竟有四人之多,不禁怒火上腾,转成苦笑,对大家说:“好,我就知必落到这步棋。诸位,我够多冤,官兵剿火云庄,咱们至今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硬按在我头上,说我勾结官兵,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霹雳手童冠英道:“那是脱不掉的了,也难免他们有此一想,眼睁睁官兵把火云庄围上了,他们不赖我们,可赖谁呢?现在算是抓破了脸,无可挽救了。我们赶紧快打正经主意,索性我们就请兵清乡,跟他们死干。”
胡孟刚道:“不管后来怎么样,咱们先管现在的。我们赶快上船,赶快追!”大家又把渔夫叫来,盘问了半晌。渔夫只说是一个年轻人,给了他这封信,还给了五两银子,别的事全不知道。倒是看见大批的持短刃的人了,可是他们走得很快,又下卡子,阻止居民窥探,所以他们的详情,一点也说不出来,这话和刚才那个土民一样。镖客听了,立刻奔到岸边,登舟启锚,径往洪泽湖驶去。
俞夫人丁云秀在船上留守,和几个青年镖客,持剑卫护受伤的无明和尚。见了面,迎问俞剑平:“没有赶上吧?可出痕迹没有?”
童冠英笑道:“嫂夫人料事如神,这焉能追得上?只得了豹子四个人留下的几张字条。他们四拨算是连在一起,要专心和我们江南镖行作对了。”俞夫人道:“哪四拨人呢?洲上还有埋伏不成么?”
俞剑平道:“他们只在洲上换舟登陆,再由旱路改水路,把咱们甩下罢了。洲上没有党羽,现在是袁师兄跟子母神梭、震辽东沙金鹏和什么凌云双燕,四派归一,更要跟我们过不去了。他们把剿庄的事,算在我们的帐上。他们说还要在江南江北掀起大案,给我们栽赃捣乱呢!”
俞夫人惊道:“哎呀!这可得想法子,我们可以先一步向官府报案。”
肖国英守备道:“这事交给小弟,我们可以就近请兵。”大家纷纷议论着,船已悠悠到达沙岛前面。不但没有寻着飞豹子的船,连镖客缀下去的第一艘船也没有碰见。大家饥渴难支,虽有干粮,僧多粥少,一个个眼望湖面,目追往来帆影,心中十分焦灼。
由北三河奔洪泽湖,乃是逆流而上,船行很慢;往来的船连樯结帆,并不算少,可是东来的多,往西去的较少。偏有几艘在前面行驶,大家便驾船拼命跟追;及至相距不远,看出不像豹船,便一阵气沮。如此数次,眼看天色渐晚,必须挪岸。智囊姜羽冲和夜游神苏建明,问俞、胡二人:“这不能再往前追了。”胡孟刚仍不死心,说道:“他们前脚走,我们后脚追,我不信会追没了影?”
俞剑平见众人皆有疲色,叹了一口气道:“又是水路,又是旱路,歧中有歧。我们袁师兄又在事先就有布置;追不上才是意中事,追得上倒稀奇了。胡二弟,你知道我们袁师兄在船中摆着什么阵势么?万一追上他,敌众我寡,又快天黑了,我们还怕入了圈套。我们现在索性上岸投店吧。”
大家把船泊到附近小码头上,地名叫星子坝,立刻分觅店房,洗脸进食。几个年长的镖客商量着,一面派人折回宝应镖局,调请帮手;一面打算按江湖道,求请洪泽湖的大豪红胡子薛兆相助。此人在洪泽湖,包揽水陆码头、车船、脚行,手底下有许多打手和门徒,很可以借重。并且他久居洪泽湖,地理也熟,联络官绅也好,可称人杰地灵。
这个主意,人人都以为然。肖守备和白伦彦店主,都主张跟豹子无须讲面子,应该立即报官请兵搜湖剿匪。并说机会稍纵即逝,须赶快办理。这样办法,镖行群雄有多半不愿意,认为丢人,也怕没什么用。倒是围剿火云庄之事既属实情,官军拿不到要犯,势必要追赶下来;恐怕不出今晚明早,官兵必要赶到此处。那时候,镖客忙着搜镖,官军忙着剿匪,官私同办一件联手的事,最易引起枝节,闹出误会,至少也难免互相掣肘,泄漏机关。这件事必须趁官军未到,迎头先去疏通一下。俞剑平自然把这件事托付肖守备。
肖守备当即应允,脸上不无疑难之色,因为直到此时,剿庄官军究有多少兵,带兵官是何人,甚至是漕镖,还是抚镖;是练营,还是绿营,目下全未探出,简直无法迎头求见。还有火云庄附近,本有少数镖客,在药王庙中算是留守,实是暗窥武庄主的动静。现在火云庄被剿,仅从豹党口中喝出,镖客自己人至今仍未赶来送信。大家对此不胜嘀咕,而且渐渐起了疑虑,生怕留守人遇着不测。
当时仍由军师智囊姜羽冲分派,请年轻的镖客时光庭、李尚桐两人,火速结伴,坐小船仍顺北三河往回里走。先到决斗之处;在那借寓的民宅中,原来还有几个留守的人和二十多匹骏马。就请李、时二青年,先到借寓处,转烦留守的人回宝应送信邀助。至于李、时二人,可以改走旱路,把那二十几匹骏马带到这星子坝店里来。
李、时二人应声而起,立即驾小船出发。他俩刚走,在北三河留守的镖客,已将那二十多匹马改由陆路送来。他们已得知大众追豹入湖,便自作主张,一路访问着;寻到此间,李、时二人竟扑了空。幸喜留守的人很心细,还留下一个趟子手和一匹马,跟房东也留下话。李、时一到,略一寻思,教这趟子手回宝应送信,李、时二人便又往回走。
这边码头上是俞剑平等大众,因投店已晚,各店客满;人数较多,一店不能容,就分住在两店,两店又隔在两条街上。俞、胡、姜等住在一处,俞夫人丁云秀另辟一室;马氏双雄引着一些青年镖客,住在另一处。饭罢吃茶,大家精神又是一振。决斗的时候,这些人并没有怎样交手,只在截豹时,拚了一阵;现在一路穷追,耗时过久,大家未免饥渴焦急。此刻饱餐痛饮,大家又纷纷地出主意,此时不到二更,这些镖客在店里哪能坐得住,这个借口要出去凉爽凉爽,那个借口要上街买东西,有的说近处有朋友,要去看看。
这时候,铁牌手胡孟刚屡跌之后,嗒然若丧。平素顶数他嗓门高,现在顶数他没有话;只有唉声叹气,喃喃地骂街,也不管豹子是俞剑平的何人了。倒是振通镖客沈明谊、戴永清、宋海鹏等,很替镖头招待诸友,向受伤的人道劳。
九股烟乔茂只搔头皮,冲着镖客们打听:“我说,你在这湖里头,有熟人没有?”
岳俊超听了,只微微一笑。追风蔡正就接一声:“我们的朋友只在岸上有,倒是乔师傅的朋友,许是在水里头住吧?”
乔九烟把眼一挤道:“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