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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金钱镖(宫白羽)-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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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父陆锦标少时曾失身绿林,中年才洗手不干。他现在这位太太姓张,乃是续弦,今年才三十岁,比陆锦标小着十六岁。次子陆嗣清,便是续弦夫人所生。
  陆锦标的原配,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女贼蔡白桃,只生下长子陆嗣源,便猝遇仇敌;一场苦战,将仇人杀却,她自己也负伤而死;抛下陆嗣源,年已九岁。陆锦标后来改业,受朋友怂恿,续娶张氏。那时陆嗣源已经十六岁;他却追念亡母,不愿父亲续娶。后来继母入门,这陆嗣源竟悄悄出走,一去十多年未归。这张氏本是良家之女,进门第二年,便生了陆嗣清。后来才晓得丈夫是绿林出身,这妇人好生难过;生米做成熟饭,却也无法。后见丈夫果已务正,她也拨开愁怀。不意陆嗣清小时还规矩,到十一二岁,忽然好起偷来。这妇人不由恨怒异常,苦苦的打骂,又罚跪,又不给饭吃,定要把儿子的贼癖管掉才罢。陆锦标因长子失踪,本已心伤;次子挨打,他又护犊。两口子每每因此怄气。他那太太御夫有术,年龄又小,陆锦标又觉理亏,处处容让着她。陆锦标在江湖上跳浪一世,反而被娘子军制伏了。
  杨玉虎、江绍杰和陆嗣清一面玩耍,一面闲谈,才知道陆嗣清的贼癖不是天生的,乃是模仿的。陆嗣清说:“像咱们这大年纪,练好了功夫,难道耍着好玩不成?我们必定要到处游侠,偷那不义之财,打那强横之汉。二位哥哥别看我小,我庄上那个收租的沈顺儿,他无故打那个拾柴的老钟;我过去跟他评理,他竟骂我:‘小浑蛋混开,看我踹死你!’我就忍不住了,教我蹿上去,一个嘴巴,给打破鼻子。他这东西很坏,他不告诉我爹,单告诉我妈,教我挨了一顿打。我能饶他么?”
  杨玉虎笑道:“不饶怎么样呢?”陆嗣清道:“怎么样,我第二天晚上,就去偷他,还拿大砖把他的锅砸了。”杨玉虎、江绍杰听了,不由失笑。
  陆嗣清又道:“可是这行侠仗义,也不是容易事。告诉你二位哥哥:我有一回看见一个女孩子,打一个小男孩,打得直哭。我就过去吓唬她,不许她以大欺小。谁知教那丫头片子唾了我一口。她说:‘这是我兄弟,你管的着么?’我就说:就是你兄弟,也不该欺负他。这工夫,那个小男孩反倒抱着他姐姐的大腿,哭着骂起我来。我一想,还是人家有理,我就溜了。”(宫注:此故事据白羽自身经历,略加改写。详见《话柄》或《白羽传》。)杨、江二人把这话一一对老师说了。俞剑平笑了笑,觉得这也是小孩顽皮的常态,如是正确引导,很容易调教。这陆嗣清见有杨、江两个少年在此学艺,他倒有了玩伴,比在家里不时被他母亲查考,倒还有趣得很,因此很愿留下。
  俞剑平说:“老侄愿意在我这里很好,你可得把好偷的毛病改改。你看杨、江二人,年经都比你大,功夫也比你好,他俩还不敢出去胡闹。你这时正该好好练功夫,不可务外。练功是很刻苦的事,要持之以恒;下一二十年苦功,等到技艺学成,也懂得人生道理,再出去施展,就不致干蠢事吃亏了。你要闷得慌,自有杨、江二人和你作伴,也可以出去玩耍,但不许生事。”陆嗣清低头应了一个“是”字。(宫注:白羽终生卑视武侠小说,此处借俞剑平之口,道出防止青少年看武侠小说引起斗殴等副作用。)
  陆锦标便催他给老师磕头,并认师兄。俞剑平道:“陆贤弟别忙,现在先把贤侄留在这里半年,看他真收得下心去,咱们再认师。不然的话,他住两天,忽然想家,倒麻烦了。你要知道,他才十三岁啊!”遂引陆嗣清拜见俞夫人。俞夫人丁云秀也出来见过陆锦标。
  从此,陆嗣清便留在清流港,和江绍杰住在一个屋里;两人有说有笑,很是热闹。见了俞剑平和别的生人,还是生辣辣的,没有什么话。每天早晨,在箭园学艺;他倒也很聪明,也肯用心。陆锦标放心不下,也住在俞镖头家中。他的意思,是人老爱子,要住个半月二十天,看陆嗣清能够不想家,他才回去。
  这一天午饭已罢,江绍杰和陆嗣清在箭园舞刀试剑。俞剑平、陆锦标坐在客厅里,面前摆着象棋盘,两人聚精会神的下棋。陆锦标连战连北,已输了六七盘;越输越上火,越要下。俞剑平想要歇歇,陆锦标只是不依。俞剑平皱眉说:“越是矢棋越难缠,一点不错;我都头晕了,陆大爷,你饶了我吧!”陆锦标说:“不行,别说头晕,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捞回来。瞧着点,我可要踩象了。”俞剑平捻着长髯,舍命陪君子似的,继续下棋。正下处,忽听院内有人说道:“呦,大师哥回来了,你这是怎么了?”俞剑平愕然道:“杨玉虎,你跟谁说话了?”杨玉虎一面跑,一面说道:“师父,大师哥回来了。您瞧瞧他吧,他也不知是怎么了?”
  俞剑平吃了一惊道:“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说着站起身来。那黑鹰程岳满面流汗,遍体黄尘;挑门帘走了进来。俞剑平一看:程岳面色发黄,精神憔悴,浑似大病初起。俞剑平忙问道:“程岳,你怎么了?”程岳惨笑了一声,叫道:“师父!”过去弯腰行礼,俞剑平伸手扶住,正要问话。程岳“哎呀”一声,往后倒退,右手忙把左肩头护住道:“师父,咱爷们栽了!”俞剑平变色道:“你说什么?敢是你受了伤,在路上遇见事了么?”这时陆锦标恋恋不舍的离开棋盘,说道:“程老侄,你从哪里来?”程岳回头,忙请了一个安,道:“是陆大叔,恕弟子无礼,我受了伤,不能给你老磕头了。我是才打海州赶回来。”转身对俞镖头说道:“师父,二十万镖银在范公堤被劫,我和胡老叔全都受伤。现在胡老叔已被海州衙门押起来了。咱们的十二金钱镖旗当场被群贼拔走,指名要会会你老人家。”程岳一口气说完,鞍马劳顿,支持不住,身子往椅子上一靠,随即坐了下去。俞剑平骤闻失镖,把脚一跺说道:“胡二弟糟了!”更闻镖旗被拔,立刻须眉皆张道:“好孩子,难为你押护镖旗,你越长越抽搐回去了!”(叶批:活画出情急状。)
  黑鹰程岳罕受师责,乍闻此言,面色倏然一变;微哼了一声,头侧身斜,往椅子下溜去。陆锦标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架住,回头闹道:“看他这样,你不细问问,还抱怨他!”众弟子一齐上前救护;半晌,程岳才缓过气来。
  俞剑平暂收急怒,上前抚视,劝道:“程岳,是我一时气急,错怪你了。你不要着急,你折在外面,我一定给你做主,把面子找回来。”
  程岳不由含泪说道:“师父,弟子无能,有负重托,您就责备我,也是应该的,我还能往心里搁么?弟子着急的是,现在海州急等师父前去设法找镖,我已经答应人家。从今早我一口气跑回家来,连一口水也没喝,我又受着伤。师父一听镖旗被劫,自然发怒。你老还不知那伙强盗的气焰,够多么恨人呢!这强盗劫取镖银,指名要会你老;并且口口声声说,因为有咱们十二金钱镖旗,才一定要劫。弟子一看这情形,才舍命和贼交手,一连战胜他们三个。无奈为首老贼武艺惊人,党羽又多;六个镖师人人受伤,弟子也被他打中穴道,又教他手下人砍了一刀。贼人劫完镖,单把我们的金钱镖旗扣下,临走还留下柬帖,指名要面交给你老本人。弟子力虽不敌,没有输口。弟子因看出贼人是专为我们师徒来的,所以唯恐给你老丢脸,当场就大包大揽,允许敦请你老人家出山,寻镖报仇。你老看该怎样?……”说着,程岳从身上把那“刘海洒金钱”的图画拿出来,呈到俞老镖头面前道:“师父请看。”
  俞剑平一字不漏听完,忙把柬帖接来一看:是一幅画,画着十二金钱落地,旁立一只插翅的豹子,作回首睨视之状。俞剑平略一过目,便已了然;立刻眉峰一挑,面色如铁,嘻嘻的连声冷笑道:“十二金钱落地?哼哼,十二金钱落地不落地,这还在我!”手捏这张画,仰面沉思,半晌不语。
  黑砂掌陆锦标也听明白了,过来拍着俞剑平的肩膀,叫道:“老兄弟,这插翅豹子又是谁呀?”俞剑平憬然说道:“插翅豹子?插翅豹子?”口中叨念着,只是想不出来。因陆锦标叩肩连问,就信口答道:“我也记不清这插翅豹子是何许人物?程岳,我问你,这为首贼人既已劫镖,可曾留名?”程岳道:“没有,他只在我受伤倒地之时,由他手下人将我们金钱镖旗,从趟子手金彪背后夺去;然后丢下一个拜匣,装的就是这张画。初交手时,弟子也曾问他‘万儿’,再三拿话挤他,他们不说;只说回去问你师父,自然明白。莫非师父也不知道么?”
  俞剑平摇摇头,问道:“这盗魁怎样个长相,多大年纪,哪地方的口音,看来派像哪一路的?”铁掌黑鹰一一说了,俞剑平更觉得惶惑,思索道:“会点穴,使铁烟袋,六十来岁,豹子眼,辽东口音,真真怪道,我何尝到过关东?”陆锦标也很纳闷道:“也许是你手下的败将,特邀来能人,跟你找场的?”俞剑平道:“那就说不定了,胡镖头现在怎样了?”答道:“下在州监了。赵化龙赵镖头正忙着具保,还没办好哩。”
  俞剑平沉吟了一会,把那张画看了又看,忽然往桌上一丢,厉声叫道:“李兴!”
  长工李兴慌忙应着进来,俞剑平斩钉截铁说道:“教老吴备马!明天我带人到海州去。”转回头来,对陆锦标道:“陆贤弟,你若闲在,明天陪我同去一趟。那铁牌手胡孟刚现在难中,你不冲着他,也得给我帮个忙。”陆锦标道:“我这才是自投罗网!我不去,你也不能让我歇着,咱们说走就走。老兄弟,我晓得你的金钱镖旗教人家拔了,你一定要去找场。你倒说得好听,又为搭救胡孟刚了。别看我从前跟胡孟刚有点过节,我还是一定要帮帮他,我可不是冲着你。可有一节,我那孩子怎么样?你收他不收?你若不收,我就不去。”
  俞剑平心中怫郁,顾不得和陆锦标斗口,信口答道:“收收,一定收。”他遂把程岳臂伤亲自解开,验看了一遍;幸而创痕虽重,未伤筋骨。俞剑平拿出自家特配的刀创药,重给敷治。程岳意欲随师,重返海州。俞剑平再三劝阻,教他在家好好养伤,随后赶去,也不为迟。好在这一去,哪能就先用武,自然先保救胡孟刚。
  俞剑平回到后宅,对妻子丁云秀说了。丁云秀也猜不出这插翅豹子是何等人物;便忙着预备充裕的盘川、简单的行囊,应用兵刃也都打点好了。晚饭以后,俞剑平略将家事安排了一回;遂命管事先生,写了几封信,特遣专人,送在江宁、镇江。这一夜,俞剑平和陆锦标、程岳,同宿在客屋,把劫镖的几个贼人的年貌、兵刃、口音,详细问明;又讲论了一回,随即安寝。次日天色未明,俞剑平邀着陆锦标同行,另带二弟子左梦云、四弟子杨玉虎、六弟子江绍杰。那陆嗣清因新来年幼,便教俞夫人丁云秀留在家里,即由师娘教他武功。俞剑平心急有事,策马疾行,未到晌午,已进了海州城。
  沈明谊恰随赵化龙,出去奔走营救,振通镖局内只有戴永清、宋海鹏两个受伤镖师。其余伙计,有的派出去送信托人,有的躺在床上睡午觉;整个镖局冷冷清清,已被惨雾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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