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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袖不想直接杀死她。
所以她这最后的一剑虽然充满着狂热和桀骜的气息,却是至柔的一剑。
水原本至柔。
她这一剑,并非要相抗,只是用至柔的剑势保身。
在那一刹那,陈监首感觉出了她的剑意,然而却依旧太迟。
远处漆黑的芦苇丛里无数声厉叱响起,只是此时生路已现,还有谁能阻止白山水蛟龙归海?
晶莹的水流自地下狂涌而出,冷漠的苍白色光团浸染了这人间的颜色,变得虚弱而无力,接着崩散成影,开始消失。
白山水身下响起千军万马奔腾的声响,无数气浪嗤嗤冲出,最终如一口气彻底吐出,彻底排尽,万千水流彻底合在一处,变成一根难以想象的粗大水柱,冲向天空。
李云睿的目光越过白山水的身影投向远处的火线,看着无数火把下失色的大秦军队,他对这名白衣女子产生了由衷的敬意,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一贯的沉稳冷静消失。
他的脸色剧变,对着白山水厉声喊道:“小心!”
白山水脚下的巨大水柱里,隐隐出现了一条墨绿色的阴影。
只在李云睿出声的这一刹那,哗啦一声异响,这道阴影如巨大的水草疯长起来,巨大水柱里出现了一道恐怖的气浪,就要将整个水柱彻底分开!
白山水的心骤然沉到极点,浑身变得无比冰冷。
脚下传来的都是她所熟悉的气息,那柄剑属于大秦十三侯之一的连波,而持剑的人则是大浮水牢的主人申玄。
这两人都善水,亦是她在长陵最忌惮的对手,从这场伏击一开始,她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两人的出现,然而她根本未曾想到,对方会在这种时刻,以这种方式出现。
到底是皇宫深处那名完美女人在长陵开始震颤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自己的用意,安排了这样的后招,还是熟悉长陵水脉的申玄自行以这样的方式刺杀她,此时白山水已经无从去猜测,她只是感到无尽的愤怒,冰冷的怒火从她的心中涌出,无穷无尽般涌向她的身体各处。
她的力量已尽。
“不要!”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她的身体再次剧烈的一震,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嘶吼。
一道薄薄的剑光带着无畏的气息,穿过水浪,迎上那道疯长水草般的墨绿剑光。
嘭的一声闷响。
风浪大作。
轻薄的剑片随着四散的水浪被劈飞出去。
这一道飞剑无法阻挡申玄蓄势已久的一剑。
李云睿也知道他的这一剑不可能阻挡得住申玄。
“走!”
他看了剧烈嘶吼的白山水一眼,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他已经将自己的身体如同一柄剑一样投了出去。
他的身体如剑横出,横在墨绿剑光之前。
白山水无声。
墨绿色剑光穿透李云睿的身体,他身后晶莹的水流变得无比鲜红,但是他原本惶急的脸面却反而在此时变得异常平静。
“走!”
他张开了嘴,白山水听不到他发出的声音,但是却清晰的看到了他的嘴型。
轰!
水浪千堆,顷刻吞没这数人身影。
第九章 谁会不败
夜静如水,天边开始现出微亮的曙光。
整个长陵城已然安静,披着薄毯坐在藤椅上的墨守城似已睡着,但在身后脚步声响起之时,他便缓缓张开了眼睛。
先前那名受命离开的冷峻将领面色难看的出现在他的身后,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微寒道:“白山水遁走,那无名修行者为申玄所擒。”
墨守城微微一愣,昏黄的眼眸里浮现出愕然的神色,自语道:“还是走了?”
冷峻将领深吸了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接着沉声道:“黄司首传来消息,岷山剑会结束,首名是薛忘虚的弟子丁宁。”
墨守城又是一愕。
冷峻将领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墨守城垂首沉默了片刻,曙光里的微风吹动着他如参须一样的发丝,接着他的嘴角泛出了感慨的神色。
那名强大而无名的年轻修行者的身份虽然值得深究,然而他十分清楚皇后今夜如此动用干戈是意在孤山剑藏,是要留住白山水,现在却是这名无名修行者留了下来……虽然未曾亲眼目睹当时的景象,但他亦可想象得出是如何才会导致这样的情形。
无独有偶,那名酒铺少年在岷山剑会之中赢得首名。
从未败过的皇后竟然在这一夜连遭两场败绩。
回想着那一道剑意的完美冷漠,想着白山水和那名酒铺少年缘何能胜,这名苍老的守城老人不由得再次叹息了一声,感叹皇后的今夜之败,竟是冷酷败给了炽烈的情感。
……
岷山之中,天光亦是微亮,然而随着天色的渐渐亮起,那座最高的,如同一柄青剑一样要将整个天空刺穿一个窟窿的山峰,却是从头至尾在渐渐淡去,开始消失在山外所有人的视线里。
山巅最高处的绝壁前方,百里素雪静静的站立着,就像一座更为高冷的绝壁。
看着在冷冷凝望长陵方向的百里素雪,净琉璃眉头越蹙越紧,终于忍不住发声:“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陵震动,星火坠落。”
百里素雪抬头,微讽道:“能令郑袖如此出手,唯有孤山剑藏。”
净琉璃面色顿寒,却又沉默了片刻,这才眯着眼睛说道:“皇帝已至八境,若是郑袖再得孤山剑藏,我们便有当年巴山剑场之忧。”
百里素雪摇了摇头,冷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哪有那么容易。昔日郑袖和元武有着必须要联手对付的最大敌手,而他们现在最大的敌手便是自己。像他们这样的人在人世间最爱的始终便是自己,对旁人的情感如何有对自己炽烈,最多只是权衡利益的关系,不要令我相信两人便是一体,亲密无间。大秦双相十三侯,还有那两名司首,随便算算似乎强者无数,但即便是鹿山会盟和今夜,能到场出手的又有几个?东胡、月氏、西羌,虽号称属国,看似融洽,但为何要耗费三军三侯驻扎在那里?辽东之外,阴山之后,何时平过?”
顿了顿之后,百里素雪看了沉思的净琉璃一眼,接着说道:“楚齐一带,元武敢少放些七境?”
净琉璃蹙眉思索着,微微颔首。
“昔日元武和郑袖是生怕生死操于人手,不惜代价,鹿山会盟的风光,其实不就是元武一个人的风光?若是没有元武这一八境,我大秦能够在鹿山会盟上讨得到好处?”
百里素雪带着浓浓的嘲讽道:“这一场大戏,看似热闹风光,然而细想来,又哪里有当年巴山剑场一枝独秀时强大,又岂有那时的风光?昔日白山水这样的人物就算再多几名,敢进长陵?”
净琉璃的眉头缓缓松开。
便在此时,百里素雪又冷冷的添了一句:“别说得了孤山剑藏也未必悟得出,就算郑袖悟得出,那又如何?”
净琉璃愕然的抬起头,先前百里素雪的那些话不难理解,但她觉得这句话好像很难理解。
“我岷山剑宗现在不只有你,还有丁宁。”百里素雪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悦地说道。
净琉璃微微一怔,顿时明白了自己师尊的意思,她也没有任何惶恐不安,点了点头,道:“不错。”
岷山剑宗这一代宗主和下一代宗主之间的对话告一段落,净琉璃转身,然而在动步之时,她的身影又突然顿住,转过头来看着百里素雪认真道:“师尊,你真认为那人留下传人是无稽之谈?”
这显然是两人之间已经探讨过的问题,百里素雪眉头缓挑,面上缓缓出现一层寒霜,道:“那人死时我亲眼所见,会有什么问题?九死蚕何等玄妙,即便是言传身教都未必能够领悟和修行,又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无师自通,将九死蚕修到一定境界?”
净琉璃感觉到百里素雪深深的不悦,顿时微微欠身以示歉意。
百里素雪的面容恢复平静,轻声不屑道:“世间本无鬼,人心中有鬼才有鬼。郑袖和元武做了那么多事情,害怕某些事发生,也是极为正常。”
净琉璃不再多言,心中的一丝疑云都被自己师尊确定的话语抹消,她离开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阳光乍现,金色的光辉开始抹在群山之上,将她的身体边缘也染成金黄。
百里素雪没有转身,反而迎着金辉抬首,望着显现在天地之间的长陵城邦,嘲弄的笑了起来:“说是从未败,只是以前最强的人都和你一边,而之后遇到的对手不够资格,不够强而已。连最不会败的人都败了,还有谁会不败?”
……
平静的渭河在朝阳下闪耀着片片流光。
一道白色身影从水底缓缓的浮起,随着波浪的轻柔拍击,被冲到岸边几株老柳的根部,沉浮之间,渐被水草和老柳的根须缚住,似要被这些水草和树根汲取养分,渐渐融为一体。
阳光的热意,让这条白色身影微动。
白山水醒了过来。
她看到了自己的处境,眼睛的余光里,甚至可以看到远处行经的商船和大秦的铁甲巨舰。
她的修为虽然很高,但是此刻依旧感到了虚弱,身体里的气血和真元空虚到了可怕的地步,她的肌肤如同真正的浮尸一样惨白无比。
然而她没有做任何的动作。
她只是依旧这样躺在水里,静静的透过树根的缝隙,看着天空。
天还是那个天。
但是很多事情,却起了变化。
李云睿本该是来杀死她的,然而最后却是救了她。
最为关键的是,她知道李云睿不会死。
若是死了也就好了。
但是长陵有对于修行者而言最可怕的大浮水牢。
而李云睿便是落在了大浮水牢的主人申玄的手里。
刚刚逝去的那一个夜里,她也是对郑袖的胜者。
她成功的带着孤山剑藏逃出了长陵,而且确定自己能够活下去。
然而和此时的百里素雪不同的是,她没有任何愉快的心情。
第十章 苏醒
真正无情的是时间。
阳光洒落整个长陵,将每一个破旧院落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长陵的绝大多数民众开始听说昨夜里的震动来自于对那名曾在长陵城中狂歌的大逆之手,从半夜的恐慌不安到慢慢平静,此时,岷山剑会的消息也开始在整个长陵城中传播。
无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和赞叹声在长陵的不同角落在不同的时刻响起。
这一日“丁宁”这个名字在长陵城中响起的概率远远超过了“白山水”,这名去年还在梧桐落里的寻常少年奇迹般的成为岷山剑会首名,实在太过传奇,尤其便是他的出身,更加令长陵街巷中人振奋。
昔日僻静的梧桐落里人满为患,无数的车马连外面的主道都拥堵住了,许多人赶来看这条陋巷到底和其它的街巷有何不同,怎会养出一名这样的怪物。
在此之前,整个长陵,整个大秦王朝只有净琉璃和安抱石两名真正的怪物,然而现在整个长陵,很快就是整个大秦王朝,整个天下都知道多了一个丁宁。
街巷中喧闹不宁,紧锁着门的酒铺里却是依旧清冷。
地面上落满昨夜震下的厚厚尘土,在凑近门板的声响和热切呼吸里,厅堂里的尘土浮动着,让内里的一切变得更为黯淡。
后院卧房里,长孙浅雪沉默的坐在床沿,长长的睫毛轻轻的眨动。
即便丁宁获胜的消息已经传来,然而她不知道白山水的生死,不知道白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