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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湖楼的顶楼今日清了场,只有一个人在吃饭,因为他一直觉得赏湖最需要的不是天时,而是清静。现在是夏天,澄湖楼里最出名的蟹宴自然无法摆出来,但桌上依然密密麻麻摆着数十盘菜,每盘菜,大概都比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所需要更贵。
如此奢阔的人物,自然不是普通人。
天海承武身前的盘中是来自大西洲的蓝龙虾,洁白如玉、却比玉更弹嫩冰冷的虾肉,被澄湖楼的大厨以极妙的刀工切成了菊花形状。
他拿起筷子,片刻后却摇了摇头,没有动筷。
他没有什么食欲,因为手里的那几份卷宗,以及卷宗上对那些血腥场面的描述,实在是有些恶心。这几份卷宗讲的是陈长生与薛河神将、梁红妆还有那位北地大豪林平原之间的战斗。前两场战斗,由薛河和梁红妆亲自讲述,最后那场战斗,因为所有人都被陈长生杀了,所以是由事后的现场倒推而来的画面。
不知道确认了何事,天海承武的心情好了很多,重新拿起筷子,挟了虾肉送入唇里,缓缓地咀嚼着,只觉入口甘甜。
“现在没有苏离,你还怎么赢?”
……
……
整座京都,没有人看好陈长生。
看好陈长生的那位主教大人,现在正在梅花里安静地沉睡。
教枢处里一片哀戚的意味,很多教士却看着国教学院的方向。
落落坐在梅花畔,代表国教学院履行着自己的责任,忽然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走到窗边,向国教学院方向望去,双手微微握紧成拳。
先生一定会赢的。
就算所有人都不看好陈长生,她依然相信陈长生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没有理由。
不知何时,莫雨来到了国教学院。
她没有去国教学院的院门前观战,现在那里已经有很多大人物镇场,薛醒川正在那间茶楼里,她没有必要过去。
不知何故,她出现在陈长生的房间里。
她没有睡,她坐在窗前,看着国教学院里郁郁葱葱的树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间,前院方向传来轰的一声。
她眼瞳微缩,向声音起处望去。
国教学院的第一战,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
……
周自横出剑。
陈长生出剑。
各自出了一剑。
负责纪录现场情况的离宫教士,目不转睛。
数十名画师与说书先生紧张地注视着场间。
数千京都民众鸦雀无声。
京都各处,有更多的人等着听到这场战斗最新的情况,看到最新的画面。
唯一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就是四大坊。
有极深造诣与眼光的画师,在周自横与陈长生出剑之后的那一瞬间,便开始落笔。
尤其是来自天机阁的那位画师,更是本身就拥有聚星境的修为,只见他草草数笔,一幅图画,便跃然于纸间,虽然潦草,却已经完美地捕捉到了那两剑的轨迹与精神。
片刻后,这一幅画便通过法器,传到了京都各处。
……
……
这是一幅草图,极其潦草简单,如果不是知道画的是什么,甚至会以为是刚刚学会写字的孩子胡闹的作品。
房间里一片安静,天道院的学生们围在桌子四周,心里有无数疑惑,却不敢发问,不敢打扰桌前那人观画。
没有天道院学生敢靠近那人身旁,因为敬畏,因为爱戴,因为那人是关白师兄。
如果说前些天自杀而死的庄换羽,是这两年天道院的骄傲,那么关白便是天道院这十年来的骄傲。正如逍遥榜上别的那些人一样,关白也有自己的封号:大名关白。
这些年来,正是他让天道院的大名不堕。
关白眉眼如剑,略有风霜,很明显刚刚从远方归来。
他的视线落在那张潦草简单的纸上后,变得更加锋利,仿佛是真正的剑。
他的手指在空中沿着纸上的线条轻轻地划动,发出嗤嗤的响声,指缘仿佛有剑意破空而出。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收回手指,收回视线,望向窗外国教学院的方向,神情复杂说道:“好剑。”
终于有学生忍不住问道:“师兄,到底谁胜了?”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同窗们的无数眼光,眼光里满是责难。陈长生与周自横的这一战刚刚开始,这幅图上只画了双方的第一剑,哪里能够凭此判断谁胜谁负,这个问题徒然打扰关白师兄观剑,何其愚蠢。
然而,令这些天道院学生们想不到的是,关白竟真的做出了判断。
他看着纸上的那几根线条,看着将凝的墨与枯笔里的拖丝,眼眸里忽然有剑光亮起。
然后他说道:“陈长生胜了。”
……
……
第443章 拙于剑者
在那草草数笔间,关白看到了周自横孤舟一剑天外来,气势果然磅礴。
但他更能够清晰地看到陈长生的那一剑。
那一剑就是一字。
就是一字。
仿佛大堤,仿佛铁链,仿佛崖石,仿佛横剑自刎。
关白的胸口隐隐作痛。
如果师弟能够明白这一剑的道理,万事取直,那么怎么会有现在这个下场?
他看着面露困惑之色的同窗们,说道:“这一剑,陈长生至少练了一万次。”
天道院的学生们不解,问道:“这就够了?”
“据我所知,陈长生习剑至今不过一年时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把如此简单的一剑,便练了万次。”
关白面无表情说道:“如此拙于剑之人,既然答应与周自横论剑,周自横的剑,又哪里有胜的可能?”
说完这句话,他摇了摇头,起身向室外走去。
天道院里风景如画,无论怎么走,都是风景,比如迎面的那片湖山。
湖畔站着一个身影很落寞的中年人。
他便是天道院的院长,庄换羽的父亲。
他转过身来,对关白说道:“你对陈长生的评价很高。”
关白说道:“既然注定会是对手,所以评价更应该冷静客观。”
庄院长看着他说道:“如果让你知道陈长生学那一剑最多不过三十天的时间,你对他的评价会不会更高些?”
听着这话,关白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不管您怎么想,换羽终究是我的师弟,我总要替他做些事情。”
庄院长叹道:“看来煮石大会你是一定要参加了。”
关白说道:“是的,因为我想知道,再给陈长生三百天的时间,他的这一剑能够到什么程度。”
……
……
国教学院门口,周自横的剑挟着满天风雨而来,气势逼人。如果不是离宫教士昨夜便提前布置好了阵法,只怕外围观战的人群,都会被他的剑势所震伤。
正如关白通过那张草图看到的一样,陈长生只出了一剑。
当然,不可能真正就只有一剑,这里的一剑指的是他把那一招剑法不停地重复使用,从周自横的剑挟风雨而来,再到狂风巨浪之势已成,他始终都是用那一剑。
在关白眼中,他是个拙于剑之人,那么他用的剑自然也有些拙。
正是苏离当初教他的第三剑。
这一剑有个很蠢的名字:笨剑。
这一剑看上去也很笨,有时候像是挑担,有时候像是牵马,有时候像是准备自刎,总之,就是不像出剑。
剑锋从不向外,剑身始终平直,就在他的身前。
这看似简单的一剑,实际上很不简单,因为就连苏离都没有练成,事实上,陈长生是第一个学会笨剑的人。
要练成这一剑,什么都不需要,天赋、悟性,都不需要,只需要不断地练习,笨拙地重复,以及坚定地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周自横的剑真的很强大,剑势如海浪一般,不停地拍打而至,却无论如何,过不了这一剑。
陈长生手里的剑,变成了被巨舟拉直的铁链,变成了倔强的杨树。
周自横的剑如孤舟而至,便被拦住。
周自横的剑如风雨而至,还被拦住。
周自横的剑招无论再如何精妙,却始终无法突破陈长生的防御,剑锋无数次地刺在陈长生的剑身上,激射出无数火花。
两剑相遇,放射无限光华,绝大多数观战的民众都被刺得遮住了眼睛,震撼想着,周自横果然不愧是聚星境强者,剑出如风,只是瞬间,便把陈长生压迫的节节败退。
普通人看不懂场间的局势,自然有看得懂的人。
就在陈长生出剑的那一瞬间,凉棚里骤然响起一阵惊呼,那位来自天机阁的画师在画第二幅画的时候,笔尖竟开始颤抖起来!
百花巷里的那间茶楼上,薛醒川坐在窗畔,看着那片炽亮无比的剑光,默然想着弟弟的来信,心想此子的剑法居然又进步了。
剑光令人无法直视,仿佛无数道闪电。
其间伴着无数声雷鸣。
轰隆般的剑击声,在下一刻,骤然停止。
周自横收剑,看着已经退到院门之前的陈长生,心情有些莫名骇异。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陈长生居然能够防住自己这么多记剑!
要知道,他的风雨孤舟剑,首重气势,最是霸道无双,更不要说他是聚星境,而陈长生只是通幽境!
就算陈长生的剑法精妙无双,但以他的境界修为,凭什么能够硬接自己这么多剑,还没有被震伤,甚至就连握着剑的手都没有颤抖!
下一刻,他眼神里的震惊便被狠厉所取代,有些受损的信心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因为陈长生退了。
他没有让周自横的风雨孤舟剑落在自己的身上,但他也没有办法站住脚步。
他毕竟只是通幽境,哪怕浴过龙血,拥有堪比聚星境的身体强度与力量,终究有无法弥补的差距。
尤其是他的经脉断裂,能够输出的真元数量不要说与周自横相比,就连与同境界的修行者相比,都远远不足。
周自横回忆先前战斗里的细节,通过每次两剑相交时,剑身传回来的震动,确认了这个事实。
茶楼里的薛醒川,凉棚下的某些大人物,同样都把这个事实看得很清楚。
陈长生的剑法确实很精妙,他的力量更是强的匪夷所思,但他的真元数量不够。
他的真元数量不足够支撑这种层次的战斗。
这些人的境界并比关白弱,甚至像薛醒川这样的人物,更是远胜关白,但他们毕竟不是剑道中人。
他们无法从陈长生的剑法里看懂他的自信。
周自横是剑道中人,但却是局中人,所以他也没有看懂。
他以为自己看穿了陈长生的弱点,于是信心重生。
他看着陈长生,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准备说几句话。
陈长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一剑刺了过去。
这时候的国教学院门口很安静,仿佛是黎明前,又像是暴风雨前。
在这种时候,往往都会有一声鸟鸣,或是燕子低空飞过,然后晨光来临,暴雨倾盆。
这是一种节奏。
陈长生的这一剑,很简单地打破了这种节奏。
无论是周自横,还是观战的民众,都因为节奏被打破而感觉非常不舒服。
晨光来得太快,暴雨忽然落下。
太突然了。
凉棚下骤然响起桌椅倒下的声音。
茶楼里薛醒川霍然起身,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在战斗里,打破对方的节奏是很常见的事情。
问题在于,很少有人能够做得像陈长生这样自然。
令他们震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