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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家小姐确实有婚约。”
那名叫霜儿的丫环,看着他认真说道:“以后,再也不要说这句话。”
“为什么?”陈长生认真反问道。
霜儿看着他的模样,不知为何便有些恼火,说道:“你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和我家小姐在一起?赶紧把婚书交出来为好,不然对你也不是好事。”
陈长生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道:“为什么?”
还是这三个字。
霜儿看着这名少年道士端正的眉眼,忽然有些同情对方,说道:“如果你想活下去,就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场婚约,不然谁都保不住你的性命。”
她觉得自己是真心为了这个乡下来的穷少年着想——虽然小姐不可能嫁给他,但看在曾经有过婚约,小姐也知道此人的前提下,总得让对方好好活着才是——但她完全没有想过,这句话落在对方耳中,更像是无耻的威胁。
陈长生沉默,心想难道神将府真的会对自己下黑手?他看过的书里,还有那些戏文里,都有类似的故事,但现在圣后在位,谁敢在京都里做这等事?
他说道:“神将府要我死,先前夫人就不会让我离开。如果我没有看错,那位老嬷嬷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吧,反正没几个下人见过我,直接把我杀了,埋在花下作肥料,谁也不会知道不是?既然我现在还活着,那么,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霜儿冷笑道:“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神将府,所以在府里,你反而是安全的,但如果到了府外,你还像先前那般瞎说,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多久?”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我不明白。”
霜儿说道:“如果让人知道你与小姐有婚约,长生宗会怎么想?秋山家会怎么想?就算是在神都,那些人想要杀死你,也没有人能够阻止。”
陈长生问道:“长生宗和秋山家?这是什么地方?”
霜儿像看白痴般看着他,问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陈长生不解,问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
……
有些事情,来自西宁镇的少年道士不知道,但那些事情,整个天下都知道。比如现在大周王朝是正统年间,比如御东神将徐世绩深受圣后信任,他的父亲是前朝太宰,而他的地位现在更主要却是来自他的女儿。
徐世绩只有一个女儿,徐有容,乃是天凤转世之身,拥有难以想象的天赋血脉,极幼时便洗髓成功,十二岁远赴南方圣女峰研习天书,据传现在已经突破坐照上境,声名远播世间,受万民敬爱,被认为是光明神教下一代圣女的不二人选。
无论身世、血脉还是师门背景都近乎完美的少女,爱慕者自然众多,据闻就连魔族那位传说中的嗜血少主,都是她的狂热崇拜者。然而每每谈及徐有容将来可能花落何方,人们往往只会提到一个名字,那是同样光彩夺目的一个名字。
秋山君。
秋山家是南方第一大族,这一代秋山家,出了位惊才绝艳的年轻子弟,名为秋山君,据说是神龙转世之身,乃是长生宗本代大弟子,神国七律之首,随南方教派长老修行,今年十八岁,被公认为是今后数百年,东土大陆最有可能成为最强者的人选。
天凤与神龙,秋山君和徐有容这对同宗师兄妹,实在是年轻一代最光彩夺目的对象,根本再也找不出来第三个同等级数的年轻人。
全天下都知道,秋山君一直爱慕徐有容,一直在默默等着她长大,长生宗的长辈弟子、大周朝和秋山家的人们,都以为这必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大周皇宫里的莫雨姑娘都曾经说过,就连圣后老人家,都看好这段人间佳话。
然而,忽然有一名少年道士拿着婚约来到将军府。
他说他是徐有容的未婚夫。
如果让这件事情流传出去……
或者,整个大陆都会惊呆吧。
……
……
庭园静寂,有竹叶被风吹过石拱门。
“现在你知道了。”霜儿看着陈长生说道:“你只是个普通人,和小姐的世界隔着浩瀚的星河,你永远没有办法越过。为了你自己着想,最好忘记这件事情。”
陈长生确实没有想到,与自己订婚的那位姑娘居然是如此了不起的人物,想了想后问道:“为什么夫人先前没有告诉我?”
霜儿说道:“因为夫人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情后提出更多的要求。”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霜儿说道:“因为小姐在信中提到过你,小姐是个心善之人,她虽然不会嫁给你,也不会愿意看着你莫名其妙地死去,而且……我觉得你应该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些事情后,应该会有足够的自知之明,做出唯一正确的那个决定。”
陈长生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他向拱门那面走去,鞋底踩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霜儿怔住了,心想这算是怎么回事?
陈长生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她。
霜儿松了口气,小手轻抚胸口,等着他的决定。
陈长生看着她问道:“我要出去,该走哪边?”
第3章 这是个俗气的名字,但,是我的名字
霜儿过了会儿才醒过神来。
她看得出来,这名少年道士,并不是刻意在嘲弄、戏耍自己,而是真的没有把自己说的那些话听进去,看着对方认真平静的神情,她不知为何,越发生气。
她恨恨说道:“你会死的。”
陈长生睁大眼睛,说道:“每个人都会死。”
霜儿说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长生很认真地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霜儿面色很难看,说道:“夫人要退婚,你答应便是,自有回报,何必非要赌气,说自己是来退婚的?难道觉得这样才能挽回些颜面?若真这般倒也罢了,为何最后又改了主意?反复的模样,实在谈不上好看。”
“其实……我真的是来退婚的,你们信不信并不重要,只是我现在确实不想退了。”
“为什么?”
陈长生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稚嫩的脸上渐渐现出笑容,因为确认找到了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说道:“因为……你们没有问过我的名字。”
霜儿没有听明白。
“从进府到现在,无论夫人还是你,都没有问过我的名字。”
陈长生看着她认真说道:“我叫陈长生,我知道这个名字很俗气,但师父希望我能够长生不老,意头很好,所以一直用的这个。”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很明亮,神情很端正。
霜儿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道士,身上流露出某种光泽,大概是那种认真的气质?她懂了他的理由,莫名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从走进神将府到现在,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愤怒、受羞辱的感觉,无论面对夫人还是霜儿,都表现的很有礼貌,不欠缺任何礼数,甚至显得有些沉闷,但很妙的是,那些让他不愉快的人,最终都比他更加不愉快。
不是他很擅长让人不愉快,而是他在认真地做着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无论退婚还是改变主意,他都认为那是正确的,无比地肯定,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难以否定的感觉,于是,那些让他不愉快的人,最终都会郁闷到无法愉快起来。
霜儿自幼生活在神将府里,因为小姐的缘故,地位极高,即便是神将大人和夫人都对她没有什么重话,她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像陈长生这样的人。她很不习惯这种感觉,下意识里生出不安的情绪,不知道是为了说服陈长生还是说服自己,加强语气说道。
“整个大陆,只有我家小姐有真凤之血,她是独一无二的!”
“我家师兄的笔记里有一句话,我一直觉得很有道理,这时候送给你,希望你以后能够认真体会。他说:每个人在世间都是独一无二的。”
陈长生看着她认真说道。
……
……
长街尽头有一处简陋的石拱桥。桥下不是洛河,而是条不起眼的小河沟。陈长生走到桥上,回头向将军府方向望去,只见那处一片清静,却不欠繁华,无数大宅美院,徐府是其中最显眼、最显赫的所在,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进京都后,没有去那些风景名胜,也没有急着去天书陵,而是在洛河边稍作梳洗,便直接去了将军府——他要退婚。他真的很着急,如果他和将军府的小姐成婚,如果自己那病治不好,何必连累对方?就算能治,大概也要花很多年辰光吧。
他不想耽搁对方的青春年华,却没想到,会在徐府里对上那些白眼、那些轻蔑、那些嘲弄。现在回想起来,从十岁之后,庙里便再没有收到对方寄来的礼物,双方断了来往,说明对方早有悔婚之意。他今日来京都主动退婚,本是水到渠成、彼此心甘情愿的事情,却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阵仗,于是乎他当场改变了主意。
他没有修行,也不是道士,但自幼读道藏,深受影响,加上本身命途黯淡,所以大道三千,他求的是顺心意——所谓顺心意,就是心安理得。万里迢迢来京都退婚,是顺心意。不退婚,也是顺心意——神将府无礼,他便不想让对方顺心意——因为那样,他的心意就难顺了。
当然,直到现在为止,陈长生只是想让那位将冷漠藏在和蔼面孔后面的将军夫人和那个眼睛只会看天的丫环着着急,过些天,他自然会把婚书退给对方。人命关天,那位徐小姐一生的幸福,总比自己遭受的这点冷遇和那些白眼要重要的多,他依然这样认为。
只是,终究还是令人很不愉快啊。有时候,陈长生自己都会忘记自己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但他终究是个少年,他有自己的骄傲与尊严,被羞辱了总会有情绪。
他走下石桥,在街边摊上买了两个烧饼,蹲到河沟畔的石板上,一面啃着烧饼,一面看着远处的神将府,心里有些微酸的情绪。他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但更清楚如果任由这种情绪泛滥,会伤到身体,而且对解决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帮助。
远处的洛河水面上,帆影如云,河对面的长街上,有来自西方的狼骑,隔着极远,仿佛都能闻到那些巨狼嘴里的腐臭味道。有阴影在水面飘过,他抬头望去,只见一匹生着雪白双翅的天马正拖着一辆华美的巨辇向北方飞去。远处城墙箭楼处,负责军事传讯的红色苍鹰不停起降,更远处的碧空里,有巡城司四方巡游的飞辇,看着就像庙外那些烦人的蜻蜓……
这里就是大周王朝的京都,有无数乡野鄙民难以想象的神奇画面。陈长生啃着烧饼,睁大着眼睛,津津有味看着这些画面,与道藏上面的记载做着对比,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看到传说中的那些神奇灵物,比如离宫里那只承着石柱三千多年的灵龟,不知道皇宫里还有没有那些传说中无比高贵威严的龙,据说最罕见也是最尊贵的黄金巨龙,更是已经数万年没有在人间出现过,自己将来可有机会看到?对了,还有传闻中的凤凰……
烧饼很香,也很硬,吃起来很费神。陈长生本以为自己已经把在神将府里的遭遇尽数抛到脑后,成功地消解了那些微酸的情绪,然而想到“凤凰”二字,他很自然地想起今天才听说的真凤之血,想起那个拥有真凤之血的徐府小姐,又想起了多年前曾经收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