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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圭见尹孤玉醒了,笑道:“夫人醒了,你昨晚喝多了。”
尹孤玉问道:“咱们去哪儿?”张圭道:“去四川啊!”尹孤玉奇道:“去四川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啊!怎地官人还跟着?”张圭道:“你一个弱女子,行走在外,我忒也不放心!便想着护送夫人到四川。”
尹孤玉一听,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坐回了大车内。她寻思着这位张姓官人不知怎地要对她这般好,如果他是另有企图,那她须要多加小心。
大车颠簸行着,坐在车内的尹孤玉心中愈来愈是彷徨,她忽而想到自己真的这么走了,那陆予思和只有三岁的陆尹琮以后谁来照料呢?
这么一想,她心中大拗,连忙掀开帘子,对张圭喊道:“大官人,停下来,我……我又不想去了。”
张圭丝毫不问因由,只是道:“夫人你就走吧!在这等无情意的男子身旁,你待一日就是受罪一日。莫不如狠下心来,走了,以后再不见他了,也就省得那无边苦痛了。”
尹孤玉道:“可我还有个小孩子啊!”张圭听了,微微一怔,不禁心想:“我对你一见倾心,没想到你我之间竟是困难重重!”并不回头看她,淡然道:“那又怎地了,他一个人带不了孩子?也让他尝尝辛苦的滋味!”
尹孤玉刚想反驳,说句“他怎会带孩子”,蓦地心中一痛,心想:“你那般对我,为何我就要挨这份带孩子的累!你不会带孩子,难道之前我便是会的?你忙着建立帮会驱除鞑子,我偏要让你尝尝带儿子的累,让你知道做什么都不是容易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她心头这么一想,纤弱的手臂不知不觉又把那帘子撂下了。她怔怔忡忡地坐了回去,仰在软软的靠背上,兀自叹着气。
“我就是去四川游山玩水,过段时间我还会回来的。”尹孤玉时而这样想。“你这样对我不起,我也不用回来了。”她又流着泪这般思索。
去四川的时日里,尹孤玉最为担心的,是陆予思被对蒙古人的仇恨啮噬了。她宁可他不建立帮会,也不要他蒙蔽了双眼,草菅人命,滥杀无辜。
到了四川行省后,张圭没有辞别尹孤玉,亦是没有带她去游山玩水,而是在潼川府买了一座府邸,向尹孤玉诚恳地说了心意。尹孤玉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这才知道张圭带她来这里,其实早就有了这一番意思,可她见张圭十分诚恳,也没有强求于她,而是征得她的同意,便也没有发火,况且她看张圭可怜兮兮的,好像十分喜欢她,自己虽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可是竟是不忍断然拒绝他的心意。
张圭见尹孤玉没有断然拒绝,知道自己有希望,竟是没有知会尹孤玉,秘密地安排下了一场婚礼。他准备的时候,让手下带着尹孤玉去潼川府周边的秀丽山水游玩,而就是在这次游玩中,尹孤玉发觉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也知道此前身子为何那般不适。她心中彷徨无助,毫无打算,不知怎生是好,却在回来时发觉张圭要和她成亲!
尹孤玉当时大为生气,忍不住便要斥责他,可她看到张圭对自己低眉顺眼,呵护备至,心中一阵不忍,不禁有一个念头冒出来。
她想,她告诉张圭她已经怀孕,如果这张圭还是愿意娶她,那便可看出这张圭是真的爱她,那她便留下来,把孩子顺利产下,而后和张圭过活;如果他不再愿意娶她了,那她就离去,自己寻个地方自生自灭!
那日,尹孤玉轻倚栏杆,望着沉沉醉罔的夜色。张圭匆匆进了屋子,问道:“孤玉,有何事?”尹孤玉对他道:“张大人,我不能嫁给你。”张圭沉了口气,走上前来,轻轻道:“孤玉,我会一世对你好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尹孤玉听了这话,眉尖微蹙,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她才望着夜色轻道:“他也曾经许下过这一生一世的诺言。”
张圭叹口气,道:“孤玉,不瞒你说,我将来还会升官的,你跟着我,和我一起享那富贵,难道不好么?”
尹孤玉对这话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倏忽轻道:“我有了身孕。”她转过头来凝视着张圭,不愿放过他表情的微毫变化。
谁知张圭竟是半点都没有怔住,竟还微露喜色,道:“那好啊,我最喜欢孩子了,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会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尹孤玉听了这话,心中大震,她终于肯定张圭是真心爱着她的!她怔了片晌,最终道:“等我生下孩子后再成亲罢!”张圭心中一喜,上前道:“孤玉,我们可以先成亲,成亲后,你顺顺利利地将孩子生下来!”尹孤玉知道张圭是怕自己转了心意,她还要和张圭再说说,却听张圭道:“就这样定了,明晚我们就办婚礼!”
婚礼办好后,尹孤玉与张圭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尹孤玉见张圭如此尊重她,心中也是有几分感动。转眼之间,秋去冬至,冬去春来,庭中的花落坠遍地,又重新盛放,尹孤玉却仍是念着陆予思,相思深重,万分愁苦,心情自从随着花一并凋零之后,却没有随着花再次盛放,她渐渐地体会到了李白那首《秋风词》的荒凉意味。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不如当初莫相识!”
尹孤玉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为不思,她取这个名字,为的是提醒自己不要再想陆予思。张圭看了不思,似乎十分喜欢,整天抱在怀里,亲昵地唤着“不思”、“不思”,尹孤玉却难以高兴,终于在一个深夜里,和张圭说了自己的意思。
当张圭知道了尹孤玉要到峨眉山当一个俗家弟子时,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尹孤玉黯然道:“我是个荒唐至极、又背信弃义之人,望你勿怪。”张圭许是被磨光了耐性,竟是好几天没有和尹孤玉说话,最后他留下一封书信和一些钱钞,说自己要离去了,可是这里永远是他和她的家,他将来还会回来看她的。
尹孤玉见张圭走了,心中竟是万分难过惆怅,她只觉得自己深深伤害了一个人。自此之后,她求佛之心更盛,只求青灯佛卷,能舒缓她对陆予思的相思以及对张圭的愧疚之情、还有对自己荒唐至极的难过。她将府邸取名为“不思府”,把不思照料到两岁,便上峨眉山当一个俗家弟子了。她时常在山上礼佛,时常回府中住一段时间,如此过了很多年。
直到这一次,尹孤玉在上元夜的晚宴上见到自己的儿子陆尹琮,这才知道张圭和厓海会有恩怨。她当时看到那抱肚的纯白玉石上刻着“尹”字,那是她在尹琮刚出生时刻下的,于是她让张圭带出了人,便看到了她别离十多年的儿子陆尹琮。尹孤玉当时的心情怎可用语言形容,可她沉炼多年,早就处事不惊,知道救出陆尹琮义不容辞,便想着如何用计救他出去。她早年学习过八卦机关之术,也教授给了不思,知道陆尹琮困在不思设计的假山石室内,后来张天阡用匕首扎得陆尹琮浑身是血,她震痛之余,提醒张圭这样下去陆尹琮会有危险的,于是说服了张圭将陆尹琮送到峨眉山,她再将尹琮带到那须通过机关进入的小岛上去,原本那岛是她给自己留的葬身之地。而后为了让张圭放心,她再将尹琮周围围上运用到八卦五行技法的藤条,张圭这才放心把尹琮放到这里。此后她日日给尹琮送饭,只为了多看看尹琮,弥补自己多年无法在他身边照顾他的遗憾,可尹孤玉从未告诉过尹琮,她就是他的母亲。后来她得了阮惜芷和怜玉的帮助,顺利将陆尹琮救出。陆尹琮在时,她百般疼爱,可是犹知不能留他,待到陆尹琮要走了时,她那份舐子之情方得涌泉般流露,峨眉山之夜,她万分不舍,可终究也还是让陆尹琮去了。
尹孤玉自觉此生最惊喜的时刻,便是看到陆尹琮跳了舞。她是跳舞的高手,曾经无数次跳给过陆予思看,也曾经说过将来要教陆尹琮跳舞。她当时问陆尹琮会不会跳舞,乃是看看陆予思是否还记得他们曾经说过的话,让陆尹琮学跳舞。而陆尹琮在晚宴上真的跳了出来,尹孤玉惊喜无限,亦是感慨万千,终于知道了陆予思心中没忘了她。
此时尹孤玉将这番话说给了赵容与和孟伶,赵容与眉头紧锁,竟是一时乱了方寸,而素来莽撞的孟伶此时也沉默不语,面色甚是沉重。
突然,尹孤玉抽出匕首,一下子扎进自己的胸口!孟伶惊呼了一声,和赵容与两人赶快去夺,可二人武功不济,冲上去时尹孤玉已然将匕首刺得很深了,鲜血大簇大簇地涌了出来,浸上了她的白色裙衫,好像大片红梅落满了雪地,尹孤玉重重地倒在地上。
第二十七章:寻仇化怨卒现血 不思犹念终盼珏 (3)
她微微欠身,要说什么,赵容与和孟伶连忙扶起了她,跪坐在她身前听着。尹孤玉嘴角流血,清泪潸然而落,她轻轻道:“这般……你们总不会……再为难……她们了吧?”赵容与面色沉重,轻声道:“夫……夫人,我们要把你带回去!”尹孤玉摇摇头,道:“我活不了了……也不想回去!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难道死了要回去……么?”
赵容与心中沉痛,却听尹孤玉依旧问:“你们不会为难……她们了?”赵容与摇头道:“怎能为难她们!”
尹孤玉笑了下,道:“我死了,换得她们平安,也值了……”赵容与和孟伶难过,都不知说什么好。
突然她吐了口血,似乎很急切地道:“我要和不思说……说话,快把她……找回来!”孟伶道:“我去找她!”
过不多时,孟伶就和不思回来了,原来不思一直就在府邸周围徘徊,并未走远。不思进来看到母亲这般,竟是惊得呆了,在原地愣住了,过了片瞬,才如梦方醒,往前跑时竟还跌了进来,嘴里不清地喊着“妈”,脸色已然惨白。
尹孤玉已然就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可她和不思还有好多话要说。她用力拉住不思,道:“不思……你从此叫……叫陆尹珏!”不思道:“妈,你怎……怎么了?”尹孤玉望住她,狠命道:“叫陆尹珏!”不思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叫陆……陆尹珏!妈,你……”不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中母亲的身影模糊晕漾,好像摸不着的云边霞,水中影。却见尹孤玉握住汩汩流血的伤口,脸色瞬间煞白,她再说不出来话,一双大眼却死死望着不思。她用手蘸着血在地上写了三个字,第三个字还没有写全,却见她的手向边上一歪,竟是从此溘然长逝!
“妈!”不思呜咽难平,眼前一昏,重重地伏倒在母亲身侧。地上用血迹写出来的三个字,依稀可辨得是“不要爱”。
原来这尹孤玉在最后一刻,竟是叫不思不要爱上陆尹琮!
实则这尹孤玉还有一句未说的话,那就是如果不思喜欢,就随着赵容与他们回到厓海会。她之前拼命要不思离去,是怕赵容与和孟伶不信她的话,以致于伤害不思,而她知道赵容与不会害不思后,心中放心,便让不思来,除了想和不思再说说最后的话,也想告诉她和赵容与他们一起回到厓海会去找陆予思和陆尹琮,可这句话最后竟是没说出来。
却见赵容与要将不思扶起来,而不思推开他,自己踉跄着站起,突然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