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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伯当难得笑了笑,似乎丝毫不为通玉真人这种冲动和情绪化所动,只是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师妹,不得道终究是不得道。我懂,你不懂,永远都不懂。我要的,不是你有的;我有的,不是你懂的!俞伯羊是俞伯羊,她是她,生是生,死是死。你不得道,俞伯羊同样不得道……”
“道,道道……师兄,你一天到晚都是道,都是这些大道理!你便是说说,让阿玉也知晓知晓,谁才懂道,谁才有道,什么是道!”通玉真人作为一个在清源派众星拱月一般的女人,却常年忍受着陈伯当的这种漠视,而且总是那么飘忽不定的借口。
陈伯当说道:“道在人心,只是不懂!”
“师兄,你知道吗?这些年来,阿玉总有一种错觉。引雪她娘,许是白死了。”通玉真人说道。
“通玉,你何必苦苦纠缠此事……”陈伯当微微色变,却是不愿再说。
“师兄,你……”通玉真人见陈伯当果然受不住这个话题,也就不再说,却是问道:“此次师兄可是为了江语晨而来?”
“这是水宗和无道宗的老规矩了。”陈伯当说道。
“这些年我水宗待她依旧,不曾违了半分规矩,更不曾有人欺负过她。师兄放心吧。”通玉真人说道。
陈伯当:“如此我便是放心了,只是两宗祖训,便是走过场也须得前来问诫一番!”
“好像时间也快到了吧?”通玉真人想到了那个徒儿,心里不禁愁苦,或许她不算自己的徒儿,但自己对其他徒儿的疼爱都赶不上江语晨。
“不错。”陈伯当说道。
“那有劳二师兄了。”通玉真人说道。
“此乃祖训,不得违之。”仿佛例行公事一般问完了通玉真人这些年是否有曾亏待过江语晨,也没有发现有什么额外的突发事情,陈伯当这才退出门外,掩上门,隔门相忘,叹了一声,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师妹,你不懂,为兄也不懂……”
“呜……”
接天台,一阵略显低沉的古琴声响起,伴随着一种酒香飘散出来。月色下,那接天台的茅屋前石桌上依旧放着一葫芦酒,一壶温好的老黄酒,也是那古老相传的醉仙忘忧酒。
门开着,偶有一阵风吹来,撩起了那竹帘,却见茅屋里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正在弹琴。时而抬头,顾盼生辉间尽显仙子本色,落落出尘,端得不食人间烟火。正是那江语晨,她似乎白日里在那水宗,晚上却总在这几乎从未有人来过的接天台。
清源派是极大的,这接天台没有人来也是正常,寻常弟子不是忙着打坐修炼飞剑法宝,就是闭关或者下山历练,很少有人会在门派里四处转悠,把每一个山头都走遍。
良久,呜咽低沉的琴声才停下来,江语晨微微抬头,却是望着门外,竹帘外,正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伯当见过江姑娘!”
陈伯当站在茅屋外,也不进去,却是极为罕见地躬身行了个礼。
第一百零八章 江语晨之谜(中)
陈伯当透过那摇曳着的竹帘,却是朦胧地见到里面卧榻抚琴的江语晨,暗叹一声,却是躬身而立,静待江语晨出来。
步履蔓轻烟,随风凝如玉。一阵竹帘拨动的声音,江语晨撩开竹帘走了出来。便是那高悬苍穹之高的明月也稍稍黯淡了一些。天下佳人,月照之下皆会因月而美,这次倒是另外,仿佛那月色却因江语晨而更美。绝世有佳人,幽居在高台,声声慢,抚琴念郎归……
江语晨见了陈伯当,先是微微一礼,然后坐到石桌上,也不请陈伯当进去,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是微微一点头,似乎这个安静的女儿家,没有感受到声哑带来的不适,即便是见了陈伯当。
陈伯当微微站开,不卑不亢,指着石桌上的那壶冒着屡屡热气轻烟的老黄酒,不禁赞道:“这老黄酒,味道终究是没变的。江姑娘巧夺天工,却是将醉仙老人家的手段学的分毫不差。”
这话江语晨似乎极爱听,少有的从那老黄酒上挪动目光,感激地望了陈伯当一眼,带着'ωεn人$ΗūωЦ'谢意微微点头,却又暗含谦逊。
“江姑娘不用谦逊如此,醉仙老人家以酒入道,想醉仙老人家纵横捭阖之当世时,那是何等意气风发,三道酒,一为忘忧,二为忘尘,三为忘情。此三道酒隐含道机,却是无上珍品。只是可惜,凡夫俗子怕是难以饮得。”
陈伯当意有所指地望着那老黄酒说道,有些东西,懂便是不懂。
江语晨莞尔一笑,却不是对陈伯当,而是对那老黄酒,只见她水葱般的秀指划过,拿起那酒壶,轻轻地倒在一旁的空杯子里,慢慢地倒着,酒气弥漫出来,却丝毫不察。俄而,酒气四溢,一道细细的老黄酒溢出白玉酒杯,洒落在石桌上……
“江姑娘……”陈伯当低声道。
似有所察,江语晨放下,感激地望着陈伯当,随即望向远处那墨盘一般的夜空,伤神自叹,好不怜人。是了,她便是哑的,但这叹息声却是真悲切。
陈伯当:“三年前,醉仙谷出了点事,贫道不敢怠慢,叶家倒也未曾受损。”
许是乍然听闻了叶家二字,江语晨眼神中露出淡淡的迷茫,随即却是嘴角露出淡淡苦笑,将那老黄酒再次提起来,倒进另外一个杯子。
“贫道座下有七弟子灵犀儿,却是于此事中颇有功劳,一身本事虽不够显达于人,但一身心性却是远超常人,以民为本,以苍生为念。”陈伯当颇为感慨地说道。
“砰……”一声轻响,却是江语晨乍闻李灵犀三字,手一抖,那古朴的酒壶便撞上了酒杯,一下磕倒了酒杯,忘忧酒撒的到处都是。
江语晨没有起身看陈伯当,却是径直拿起那古艺烧陶而成的酒壶把第二杯和第三杯倒满,也不喝,也不请陈伯当喝,只是那么定定地望着三杯酒,仿佛那涟漪阵阵的忘忧酒中,映照着女儿家心底最深处的心事。
“唉……”许久,江语晨轻叹一声,素手在那桌上一抹,却是现出了笔墨纸砚。
“江姑娘这是……”
江语晨也不说话,只是提起那狼毫小笔在那泛黄的宣纸上写下一行字,却是:“他素来喜酒,一次便是三杯。每来一次,却是不能少了一壶酒,不然,他便是不醉的。”
陈伯当微微摇头,他如何不知这江语晨心事,见她盯着那行字,久久地在那里沉吟着,说她寡言少语,她却是最幽然而居的仙子,说她不喜外物,她却因为那个每次喜欢一口气喝掉三杯的傻小子而牵动芳心中每一根琴弦。
江语晨似乎习惯了一个人的世界,就那么盯着一行字,却想着关于他的所有事,他还好吗。阵阵夜风徐徐地吹来,拨动了佳人如瀑般秀发,迎风而舞,那风似乎也会懂人,吹过玉人脸颊之时,却好似绕开一般,独留佳人沉思。江语晨想了想,又提笔写道:“他说,他爱那些风,爱那些雨,爱那些明月,爱那些酒,爱那些人,爱……接天台……爱那位夜夜里为他酿酒的前辈……”
“啪……”一声轻响,那毛笔便跌落在纸上,在纸上糊出了一个大大的墨迹。
陈伯当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己早已知道这世上为情所困的人何其之多,自己受情所困,女儿陈引雪受情所困,俞伯羊受情所困,小七受情所困,不想亲眼见了江语晨如此这般也受情所困,依旧是无望太上忘情。
“江姑娘,贫道倒有一妙法尚可示于人。”陈伯当道。
江语晨似乎被陈伯当那种话语中带着的极大自信给说动了,微微起身,行了一礼,然后站开一旁,静看陈伯当行法。
陈伯当双手合十,请了个大道尊礼,神情肃穆,双指并起,一个便是江语晨也从未见过的道诀瞬间便被他掐在了手上:“无道成诀,化!”
“呼……”仿佛有一阵疾风吹过,吹得江语晨也不禁侧目,稍时便察觉有所不对,急忙朝那石桌边望去,不由惊呼出声,花容骤变!
却说那原本无人坐上的石桌边,此时居然有一个人坐在那里,虽然景象有些隐约绰动,但分分明明地能看清那是一个人。举杯齐眉邀明月,对饮忘忧成醉仙,那款款举杯的青年,眉目间虽有忧愁却之口不提,时而对月无语,时而低头痛饮,不正是李灵犀又是何人?
“此乃贫道小小手段,不过一幻阵罢了。”陈伯当见江语晨这般,心里暗道自己怕是来的有些迟了,随即道:“江姑娘但请随意,贫道一个时辰后再来。”
江语晨施施然起身,行了个万福,却是比先前礼数更为周到。她却是发现,陈伯当居然连这等奇术都能施展,或许自己一直都不了解这位无道宗的宗主吧,虽然,彼此自己与无道宗有着千年不断地因果……
陈伯当一个转身便消失不见。江语晨含情脉脉地看着坐在桌边频频举杯的‘李灵犀’,不禁宛若桃花般灿烂开来,甚至连她都没发觉,自从李灵犀走后,这还是第一次笑出来,虽然只是含笑默默,却是对君宣。
江语晨见那景象中的‘李灵犀’一下又一下地喝酒,不由嗔怪,微微嘟嘴,随即却是急忙起身,端过酒壶,一次次地向三只酒杯中倒酒,酒不断地溢出来,她却丝毫不察,仿佛那酒真的是被那个幻阵中的李灵犀喝掉了,却是满石桌都淌满了忘忧酒。
“灵犀儿,乖!慢点喝。酒洒了,你却是没得喝了。”江语晨见幻阵中的李灵犀一下下地旁若无人的举杯,丝毫不察,却是一边看着他喝酒,一边在石桌上的纸上写下了这句话。
见李灵犀时而面露悲苦之色,对视着那皓月久久无言,江语晨眉带隐痛地缓缓伸出手,去触摸那幻象,却见一道涟漪,幻象依旧是幻象,那幻阵中,李灵犀依旧在饮着酒。
江语晨见触摸不到幻阵中的李灵犀,却是又在纸上写道:“灵犀儿,慢些喝。莫不是又在那外面被人欺负了?唉,没有我的忘忧酒,你何以解忧。多喝些,别急,语晨再为你烫一些。”
写完,江语晨急忙走入茅屋,不时便捧出了又一壶酒,缓缓放到石桌上,似乎怕打扰了李灵犀,只是一次次地朝那本来就满了的酒杯里倒酒,便是拄着头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幻阵中的李灵犀,看着他,仿佛就是一切。
良久,江语晨又提起笔,写道:“灵犀儿,你终究受人欺负。语晨却是好生想,想……亲口对你说,切记要照顾好你自己……可惜,你却是走得好急……”江语晨似乎不累,这次却是连着写了好多,只见那纸上的字越来越多,往往一行会有几个字看不太清楚,因为,总会有那么一两滴泪珠滴在墨迹上,“屡盼君归君未归,暖酒空杯空对人,便是你走了后,清源山,已经下了三次雪。君记否,昔年雪夜饮酒时,一杯老黄酒,一对醉中人……”
寒夜里,好酒终究守不住那股暖意,却是冷了,江语晨静静地看着那些洒落桌上和地上的酒,望着那越来越淡的热气,望着那渐渐淡化的幻影,望着那渐渐远去的‘灵犀儿’,不禁长叹一声,酒不醉人人自醉,酿酒之人却以人醉之……
酒气刚刚散去,却见不远处陈伯当又来了,这次却是一个时辰后了。
“江姑娘,凡事随缘。恕贫道直言,当年醉仙公之交代,姑娘怕是忘了……”陈伯当轻叹一声,还是提起了此次来的正事。
江语晨闻言,神色骤变,大惊失色一般地望着陈伯当,然后拼命地摇头,却是连那发髻都散乱了。一张玉脸早已被一种莫名的惊恐吓得惶恐不安,不慎之下更是撞倒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