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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儿的小手,细软滑嫩,好像无骨,有几熟悉。
少年阴寒的目光突然转暖,似乎在看熟识多年的故人。
暖暖的目光又再深幽,似乎藏着难以讲述的凄苦。
“你抢我的孩子,我跟你拼了!”
像发了疯一样,老妇人扑上去,死死抱着少年的腿,狠狠咬住,死不撒口。
少年的皮肉好像万年冰柱,只把老妇人咬得嘴唇破裂,牙齿晃动,也咬不出少年的半点血丝。
见少年毫不知疼,老妇人也无暇多想他是不是鬼怪神仙,只把嗓子扯破,高声叫喊:“救人啊,救人啊,有人抢孩子啊――”
哭叫声苍白,一声高过一声,嘶叫在偏僻的乡路间,却连一只鸟儿都招不来。
正在老妇人视少年为歹人时,少年不舍的将孩子还到老妇人眼前。
见被抢去的孩子就在眼前,老妇人一把抱住,好像抱住了世间最珍贵的珠宝,死死也不撒开。
任她搂着孩子哭了一会儿,少年沉声相顾:“这婴儿是你的孙女儿?”
听到少年人问话,老妇人收起悲切,她心地质朴,心知少年一定不是歹人,否则怎会不抢钱也不伤人?
抹干了脸上的泪痕,老妇人慢慢起身,声音里仍有些余惊,低声答着:“不是……不是……孙女儿。”
想是刚才确实吓慌了老妇人的心神,她的回话已经句不成句了。
“是外孙女儿?”
“不是……也不是……”老妇人的脸有些微微转红,声音小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是我生的。”
她生的?
看着她的灰发几近苍白,皱纹交错堆了满脸,这婴儿会是她生的?
偷眼看到少年人的满脸不惑,老妇人叹出一口浊气:“乡下女人命苦,粗活做的多,所以……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老。”
能在这种灼热里,蹲在路边卖李子,也可以想见她平时生活的有多苦。
极尽辛酸,早生华发。
为她暗叹几口气,黑无常的目光里始终装着这个小婴儿,淡淡一句:“恭喜大嫂老来得女。”
“后生,你又说错了。”对了两句话,老妇人终于不再害怕,破涕为笑:“我们是老来得子。”
老来得子?
这婴儿是个男孩儿?
她,投胎做了男儿身?
少年的一双英目顿时迷惑,呆呆的看着婴儿俊美的脸庞。
见到少年沉声不语,目光呆滞,老妇人又有些害怕,讨好的对少年人笑,轻声说:“后生,你渴不渴?你别看我的李子是绿的,但真的是又脆又甜又解渴,我送给你吃。”
恐怕世间最酸,最涩的李子,也不及少年人心中的酸涩难挨。
少年依旧无声,听到有旁人插言:“大嫂,这些李子一共卖多少钱?我全包了。”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白袍中年人正摇步走近。
来到老妇人面前,也不等她答话,自顾弯腰捡起一个李子,在身上蹭了蹭,大吃一口。
绿李子虽然卖相不好,但汁满肉厚,甘甜止渴。
吃了一个还不够,再吃一个。
怀中的婴孩儿好像看到了白袍汉子的吃相,被他的滑稽模样逗的咯咯脆笑。
见有买主问价,老妇人忙堆起一脸笑容:“我这李子一文钱三个,老爷要是都包圆了,给我十个大钱儿就行,这堆李子足足有五十个呢。”
“便宜,这么好的李子卖这个价儿,真是便宜。”
白袍汉子连连点头,吃完了第二个李子,却不掏钱出来,对老妇人一笑:“大嫂知道李子怎么吃才最好吃吗?”
被问的一愣,老妇人答非所问,说起了民间谚语:“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就算李子再好吃,老爷也不能多吃。”
老妇人答非所问,白袍汉子索性也不接她的话,自问自答:“将李子泡在冷水里浸凉,味道更足。”
答完自己的问题,又笑问老妇人:“大嫂家里有凉井吗?能借我泡泡李子吗?”
这……
这白袍汉子看起来有些气派,好像是不缺钱用的,但一开口就要到人家里去,总是有些不妥吧?
正在老妇人犹豫时,白袍汉子看到婴儿笑的喜庆,从怀里掏出一只长命锁,塞到婴儿的襁褓里,嘴里逗弄:“小乖乖,快长大,娶媳妇,生娃娃。”
长命锁是黄金打造,在日头下闪耀着光茫,刺得人不能直视。
这么大一个金坨子,他竟然随意送人。
恐怕半辈子都没见过金子的老妇人,此时已被吓傻了。
白袍汉子抓起少年的一只手,凑向婴儿。
婴儿笑着,举起一只小肥手对着少年挥舞,将少年的手再凑近一些,婴儿的小手终于抓紧了少年的指头。
弯腰兜起了所有的李子,白袍汉子再逗婴儿:“小乖乖,你要抓的人已经被你抓到了,还不把他带回家去?”
逗完婴儿,再对老妇人轻笑:“请大嫂引路。”
有金子探道,老妇人就算再犹豫,此时也下定决心了。
老妇人慢慢走在前面,婴儿抓着少年的手,白袍汉子随步。
一路乡土一路尘。
终有别离终凡人。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见发财
烈日下,几垄旱田。
一头黄牛,瘦骨嶙峋,守在田边猛啃初生的嫩玉米。
“哎呀,这该死的贼牛,怎么偷跑出来了!”
远处遥遥走来几个人,其中一个老妇人怀抱着襁褓婴儿,一见到有黄牛偷粮吃,也不顾婴儿还抓着一个少年的手指,叫骂一声,老妇人抬腿就追向黄牛。
追到附近,在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抽打牛屁股,边驱赶边叫骂:“啃我的粮,叫你啃我的粮,早晚把你炖肉吃!”
老妇人在教训黄牛,婴儿失了少年的手,大哭大闹。
舍不得婴儿哭哑了嗓子,少年提气跃近,将一根手指探向婴儿,被他牢牢握住。
有了他的手指,婴儿又笑,将指尖吮在嘴里。
少年突然现身,吓了老妇人一大跳,她跑了那么长时间的路,这后生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追上来了?
任老妇人怎么抽打,黄牛就是执意啃粮,只气得老妇人骂声连连,直到白袍汉子走近。
拍了拍牛脖子,白袍汉子提起一只牛耳,笑对它说:“这辈子做牛如果偷惯了,下辈子投胎做老鼠。”
两声哞叫,黄牛好像听懂了白袍汉子的笑言,不再偷粮。
再一拍牛屁股,白袍汉子领着黄牛率先向前走,好像一个主人在领着自己忠诚的狗。
见黄牛任白袍汉子摆布,老妇人更是心气:“这个记吃不记打的畜生,见到了有钱的老爷,比见到我都亲。”
骂过两声,老妇人继续前行,少年跟在一旁。
看着黄牛乖巧的背影,少年心里暗叹:只是这个老妇人没见识而已,估计这头黄牛的前生,是曾经被懒酒鬼拘过的魂魄,今世轮回为牛。披着畜生衣,记着前生事,再见到白无常君,没被吓破胆,已经算它运气了,它哪还敢不听话?
再行一段崎岖路,终于见到一片李子树。
枝杈间依稀可见一些弱小的幼李,估计只要成形的,都被老妇人摘下来变卖了。
李子树后有几间茅屋,被松散的篱笆墙围着。
“到了,到了。”
老妇人快走几步,推开篱笆门,惭愧的回头对白袍汉子说:“乡下地方,没什么人,也不需要锁。”
迈步院中,里面空空无长物,连唯一的牛棚也有些七零八落。
黑白二君已经心知肚明,不是因为没人才不需要锁,是这院子里实在没有值得偷的东西。
将黄牛牵到牛棚下,白无常笑对老妇人说:“难怪老牛要出去偷粮吃,恐怕实在是饿的起贼心了。”
老脸微红,老妇人低头一笑,嘴里忙说:“老爷稍等,我去搬凳子。”
老妇人的步态一急,婴儿拉不住黑无常的手指头,顿时就哭。
走上前几步,白无常轻声劝老妇人:“我见你这儿子漂亮,让我抱一会儿,行吗?”
低头想了想,人家这么有钱,用金子随意送人,怎会抢一个穷人家的孩子?
虽然有点不情愿,老妇人还是将婴儿递向白无常。
白无常不接,笑问黑无常:“这位公子,既然同路,就是有缘,公子肯替我出力看一会儿孩子吗?”
无声从老妇人手里接过婴儿,单臂托住,看他的眉目俊秀。
老妇人在院里摆下方桌、矮凳,将洗干净的李子泡在凉水盆里,又沏了壶淡茶。
找了件她男人的粗布褂子给黑无常穿上,这才陪黑白君坐下,向黑无常讨回了孩子。
婴儿始终牵着黑无常的手指,一双大眼,乌溜溜的不肯离开他,咯咯笑着。
他在笑,有人苦,苦在心里,不对人言。
借着井水清凉,白无常洗了洗头面,随意的问老妇人:“大嫂多少春秋?”
刚要喝水,被他一问,老妇人立即愣住,一脸懵懂。
黑无常沉声转问:“他在问你的年龄。”
“哦,乡下人,听不懂老爷文绉绉的说话,让老爷笑话了。”老妇人掩嘴笑了几声,接着答他:“我四十二了,我当家的四十五了,到了这把年纪,终于得了一个儿子,我终于也争气了一回,为我当家的留了个后。”
“福气,福气。”白无常擦净了手,回身坐下,端起水杯,又轻轻问:“儿子取名字了吗?”
“这个……小名儿倒是取了一个,也不怕老爷笑话,叫狗蛋儿,贱名好养活嘛。”
一听到狗蛋儿这个名字,婴儿憋起小嘴儿,满眼委屈,哼哼唧唧的好像要哭,幸亏有黑无常对他轻轻一笑,才没招来他叫闹。
她那么美,你们叫她狗蛋儿?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白无常咽下责备,认真的问老妇人:“孩子的正名取了吗?”
“估计已经取好了。”老妇人撇了撇嘴,有些心疼的说:“我当家的偏得掏钱去找县里的先生给孩子取名字,说是怕老来子养不住,必须让先生给算个好的。这不,一早就拿着孩子的生辰八字走了,到这个时候了,估计先生已经给孩子算好名字了。”
放眼望去,院落子四处穷苦,肯为孩子的名字掏出钱来,孩子的爹也真是疼儿子心切。
“敢问大嫂夫家贵姓?”白无常又问,顺手从凉水里拿起一只李子,再吃一个。
“什么贵不贵的,我当家的姓田。”
吃过了李子,白无常擦净了手,转头问黑无常:“这位少爷眉宇不凡,一定满腹学问,如果让这位少爷替田家的小公子取一个名字,该是什么好呢?”
看着婴儿明亮如星的眼睛,黑无常轻轻唤着:“田天添。”
三字叠音的名字,是你最喜欢玩的游戏,喝了孟婆汤,许你忘,不许我忘。
你所有的名字,我都一一铭记。
田天添,会不会是你期许的名字?
默默无声,心里苦问,婴儿笑面如春,好像十分喜欢黑无常的轻唤,十分喜欢这个名字。
嘴里念念有词,白无常点了点头:“老来得子,如同老天为田家锦上添花,天添,田天添,是个好名字。”
自语过后,笑问老妇人:“不知道大嫂喜不喜欢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