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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一沉，金属冰冷沉重的质感细细地摩挲在她颈部的硬痂上，无道有些可惜地叹道：“……还未到时候。”
这一回兰不远瞧得更真切了。黑剑之上流转着丝丝缕缕冰寒的气息，那种天然的古朴沧桑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更叫她喘不上气的是这把剑带给她的深入骨髓的恐怖，就好像是一把经年累月屠犬的刀，即便洗得再是干净，将它放到有灵性的犬类身边时，它一定会本能地感到惊惧。
那么……这把剑上究竟挂了多少人命官司？！
兰不远浑身发软，额头渗出冷汗来。
她知道无道从前是冥君，却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千万年来，他到底造了多少杀孽？！不，不对。破妄境中，他就曾对程近近的魂魄说过一句话——杀生于他并非罪孽，而是功德。
他是真的想杀她！
兰不远感觉到黑剑的渴望。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她情不自禁地问道。
无道侧过脸来，低下头，微凉的鼻尖触到了她的脸颊。他的声音带着戏谑：“会给你时间准备的。”
他收起了剑。
他的双臂一直垂在身侧没有动过。
那么……他是用神识来操纵这把黑剑的？
剑意临身，兰不远彻底清醒了。无道真的不是在说笑，一旦到了他觉得合适的时候，他真的会杀了她。
而且，和八百年前令诸天杀程近近不一样。
兰不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明白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一厢情愿把你当作朋友，更不会再对你说那样的话。如果此次能够脱险，我会自己离开。”
无道的脸色也不太好。
听着身旁的老头子一直在低低地安慰老太婆，他大约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
于是他难得地开口解释：“不必担心，没有那么快。留在我身边，我会护你周全。”
“直到你亲手杀我？算了吧。”兰不远笑了，“除非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的原因……算了，当我没问。”
其实原因也不会很难猜。以无道的身份，要她死的原因无非也就那么两三种。要么，和仙界那群人一样忌惮她，生怕她哪天恢复了神力。要么，就像那些妖兽想要吃了无道一样，他也想吃了兰不远，得到她的本源。要么，他把她当作同阶的对手，像那些真正的勇士那样，非得等到对手恢复了实力，再堂堂正正一决生死。
无论哪一个原因，兰不远都不想听。
她是无辜的。时至今日，兰不远依旧不愿意接受自己是什么神转世这件事情，更厌恨因为旁人认定了这件事，从而给她带来的各种麻烦和伤害。
——什么好处也没有却要白白承担责任，换谁谁也糟心。
方才脑子是不是抽了，居然会觉得他对她用上“猎物”这个词是在不动声色地调｜戏她？！兰不远头一次感觉到恼羞成怒。
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奇怪。老夫妇也停止了窃窃私语，偏头望向兰不远和无道。
终于，无道有些不耐烦地吐了口气，低声道：“原因不可说。但可以告诉你……杀你，非我本愿。”
兰不远愣了愣，偏头看他，唇角勾起一个笑：“谢谢你的安慰，然而并没有用。”
无道仿佛被噎了下，抿住唇别开了头。
要说此刻兰不远的心情，大约是委屈居多。
若是有人跳出来告诉她，她成为了天下公敌，人人得而诛之，恐怕感觉也会比此刻更好一些。
‘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了……’
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穷奇很快就飞离了禁域，它开始往低处降落。
不知为什么，它好像有点畏首畏尾。经过穷奇们的聚居地，它却没有停下来，而是抓着四人钻到了一片黑针杉树林子里。
巨爪一松，四个人站在了穷奇开辟出的一小块林间空地上。
它抬起一条后腿，只听一阵“哗啦”声响过，浓烈的尿臊味熏得兰不远眯起了眼睛，呆滞地望着这头用尿把他们圈了起来的凶兽。
是的，穷奇用自己的尿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把四个人圈在了里面。
然后它就走了……
就走了……
兰不远紧张地望着这一圈黄液。剧毒？还是？
“它去捕猎了。”无道大步跨了出去，“不想死就跟我走。”
老夫妇对视一眼，急忙跟了上去。兰不远不甘不愿吊在最后面。
老妇人腿脚还有些打颤，她壮着胆子，用略有些含糊的声音问无道：“它怎么放了我们？”
无道似乎瞥了兰不远一眼，见她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莫名就来了些火气，不阴不阳地回答道：“雌性一旦被雄性俘获，嗅到它的气味便会浑身绵软，迈不动步。”
兰不远慢慢抬起头，定定看了他一眼。
无道挑着唇角，等待她反唇相讥——方才她不是说他香吗？这样挑衅，不信她不暴跳如雷。
却不料兰不远连脸皮都没动一动，视线平静地移开，望着前方。
“呵。”无道冷笑一声，一边走一边燃起一小束青烟。
等到四人离开这片不算茂密的黑针杉林时，一艘飞舟已稳稳地停在林子边上，几个穿着暗翼服饰的人恭恭敬敬地立在林子边上，见到衣衫褴褛的无道，他们的神情一丝不乱，只垂手唤一声“大人”，便手脚麻利地引四人上了飞舟。
兰不远留意到老夫妇低着头，好像故意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一样。
“让凤倾绝再准备些穷奇情素，五日之后用。”无道淡声吩咐一个高大的暗卫。
“是，大人！”
兰不远眉头微皱——还要去禁域吗？
她不想去。
第624章 蜉蝣
兰不远不自觉地撇了嘴，心道，‘求我我也不跟你去！’
无道仿佛后背长眼，脚步一顿，冷声说道：“我一个人去。”
“也没人求着要去啊。”兰不远冷笑了两声。
无道大步踏上了飞舟，他好像又带了火气，将舱板踏得砰砰响。
上了飞舟，兰不远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检查那些匆匆扔进芥子囊的蘑菇是不是白后？！若不是，少不得还要再跑一趟……嘴角一抽，急忙将它们取了出来，细细地察看。
少时，兰不远松了一口气，一边清理思绪一边走向二层的舱室。
这一趟禁域之行，兰不远的目的本来就只有两个，一是寻找无道，二是取回白后救素卿。如今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委实不该苦哈哈地自怨自艾。
再一想——本来和无道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只不过是让“他乡遇故知”和“小别重逢”两种情绪影响了，下意识地对他亲近了些。其实自始至终，她也没想弄明白无道究竟对她有什么企图，也没指望过能和这样一尊大佛交上朋友。如今只不过是把那层面纱撕开了而已，勉强也能算是一件好事，确认了他的杀意，总比稀里糊涂做了他的剑下亡魂来得好些。
况且他也不是现在就要喊打喊杀——数次出手相助，不久之前还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下了致命的攻击！
这样一想，兰不远心中的怨怼几乎全部消弥了，把白后一一检查过一遍后，她开始喜滋滋地计划后面的事情。
打不死的蟑螂就是这么顽强！
如今寻回了无道，救回了素卿，还顺带找回了两个老神仙。以无道的性子绝不可能在凤倾绝面前邀功，所以兰不远大可以厚着脸皮把功劳全给揽了，往后在黑水迷城的日子应该会非常好过，趁着这一段好时光，速速把魂魄悟齐了，用香火把实力强行提升上去再说！
至于无道……他不是五日后又要去禁域吗？能不能回得来还两说呢。
兰不远目光复杂地望了望无道的背影。
他在一间舱室外停下了脚步，示意老夫妇住进去，然后走向兰不远，不咸不淡地说：“我有话交待你。”
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他也不理会兰不远情愿不情愿，径自走向甬道尽头密闭的房间。
兰不远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无道返身锁好门，开门见山地说道：“先说黑死咒。”
兰不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半张着嘴愣愣地望着他。她原以为他多少会解释一下那个事情。
她调了调呼吸，不冷不热地问：“黑死咒怎么了，你不是说那里有进无出吗？既然如此，他们还有什么威胁？”
无道并不理会她的小情绪，他先是随手从雕花木架子上取下一件黑袍披上，然后坐到木桌旁边，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桌面上。
“你难道不觉得疑惑吗，每一个中咒的人，仿佛都变得特别聪明，而且，相互之间的配合极为默契。你觉得十三如何能够潜在地下，却知道上方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兰不远视线微凝，彻底压下了自己纷乱的心绪，坐到了无道对面。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咒母。”无道眼睛半眯了起来，神色有一点淡淡的疲倦，他突然转了话题，“你知道蜉蝣吧？不止是朝生暮死。它们随时跟着水流的变化而迁徙，水温高低、水质如何都能够决定它们的生死。”
兰不远有些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绪，她干脆什么也不想，托了腮发呆。
“如果一只蜉蝣不小心游到了冰水里，死了。你认为它的族群接下来会如何做？”无道抬起眼皮。
兰不远压根不想动脑子：“我若是知道，还需要你坐在这里特意告诉我吗？”
无道稍微一愣，目光深邃了许多：“你怨我？”
“是啊！”兰不远直言，“你要说便说，不说便不说。明明在说黑死咒的事情，偏又要扯什么蜉蝣，说蜉蝣便说蜉蝣吧，还要我来猜。对不住，我实在是没那个闲心——恕不奉陪。”
她站起来就走。
“不会再有第二只蜉蝣掉下去。在第一只蜉蝣死去的时候，后面的所有蜉蝣，都在会第一时间改变行动的路径。”无道对她的背影说。
兰不远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息……两息。
兰不远倒退着回来了。
她站在门边，神色有些诡异：“……你是说，第一只蜉蝣死去的消息尚未传回去，后面的蜉蝣就已经改变路线了？”
“不错。”无道轻轻挑眉，“其实蝼蚁和蜂群也有这样的本领，只不过不像蜉蝣这般清晰明了。”
“它们能够千里传音？”兰不远彻底被勾起了好奇心，她关好门，走回无道对面坐下。
无道脸皮轻轻一抽：“非也。这叫做意识共同体，你可以这样理解——有一个人，他天生拥有特殊的本领，可以将身体分裂开来，但他的意识依旧可以操纵每一部分躯体。区别在于，蜉蝣、蜂、蚁，它们的每一部分看起来都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体。”
兰不远目瞪口呆。这也太惊世骇俗了！
“就好比……我的手指碰到了火，我自然就不会再把脚伸过去？每一只蜉蝣……它们其实只是一只大蜉蝣的一小部分而已？”
无道微笑：“可以这样理解。”
“那么……那个……‘意识’，它在哪？”兰不远感到毛骨悚然。试想，蜉蝣、蜂、蚁，这样的生命无处不在，若是那个所谓的“意识”就飘浮在每一个个体头上的话……那身边岂不是……充满了这些……“东西”？
“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咒母。就像蚁后、蜂后一样，咒母也承载着整个族群的意识。”无道脸上露出微笑，他把十指交叉起来，置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