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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倒是说说,去了你能干嘛?”
刘三胖子知道自己去了多半也是拖后腿,再说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只是嘴上还不甘示弱,梗着脖子道:“我能当队伍里的吉祥物!”
叶雉忍俊不禁,笑骂:“就会跟我贫。”
危素坐在椅子上听着他们俩一来一去地斗嘴,半个字都没说。
觉察到她的怪异,刘守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忽然,危素抬起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我自己去就行了。”
她站起身来,对叶雉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欢快起来,“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不要再蹚这趟浑水了……”她拍拍他的肩膀,“鸟哥。”
叶雉的目光沉了下来,直直地盯着她,一声不吭。
危素莫名有点发毛,接着往下说:“我看谢凭也已经醒了,返魂香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就放在你那里吧。”
叶雉还是不说话,只是换了个站姿,从垂着手变成了抱着手,眼睛还是看着危素,好整以暇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她硬着头皮,有点磕巴地继续道:“那什么,如果……如果还需要用返魂香,出了银子岩之后,我会、会来找你的。”
“哦?”叶雉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见到的那人压根不是谢凭呢?如果,出不来呢?”
危素像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一样,默默地垂下了头。
对于他提出的假设,她无力反驳。
但她见到叶雉这样讲,又这副神色,莫名有些喜悦的泡泡噗噗噗地从心底里冒了出来,撞得她心尖尖上麻痒麻痒的。
她忍不住想,叶雉这是在……担心她么?
很快,她的脑海中又冒出了另一个想法——叶雉想跟她一道去银子岩,大概只是打算去帮司徒善探看一下情况吧。
毕竟,她还记得今天他们的对话里提到了什么银子岩的水龙脉。
顿时,喜悦的泡泡们,全都啪啪啪地破裂了。
嗯,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吧。
危素开口:“就算是那样,也是我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这话说的……”刘守在旁边嘀咕。
危素知道自己这句话讲得难听了,但还是装作没听见刘三胖子的话,说:“那就这样吧,我回房了。”
她转身,叶雉突然从后面拉住她,问:“你是不是怕连累我?”
“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她挣开他的手。
就在这当口,她耳边响起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咱俩单独待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没错,她原本以为已经哑巴了的老鬼,突然开口讲话了。
叶雉好像还跟她讲了些什么,但是在这种时刻,危素完全听不进去,她心里想着的只有老鬼一个,之前憋在肚子里的气恼也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猛然回过头,对叶雉道:“你想怎么样,就随你吧。”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急不可耐地跑回了房间。
叶雉和刘三胖子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刘守:“她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有点错乱了?”
叶雉:“不是没这个可能。”
“靠,原来你丫还活着啊!”关上门,危素立即压低声音先抱怨了一句,然后才问道,“你要说什么?赶紧的。”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关于我的事情么。”老鬼心中颇为犹豫,说得吞吞吐吐,“我现在就告诉你……其中一些。”
“现在?”危素吃了一惊,怎么这样突然。
而且,老鬼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不太情愿啊。
“对。”它说。
“为什么你突然有了向我说明身世的雅兴?”危素还是满腹疑惑。
“这你就甭管了,到底听不听?”
老鬼暗道,别磨叽了,老子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心理斗争,好不容易才决定和盘托出的……不,其实也不能算是和盘托出,只是有些事情,它还不能告诉她。
危素怕它反悔,连忙说:“听,我听。”
她走到窗边。
老鬼:“我先问你,这么久以来,你认为我是什么?”
“鬼啊。”危素理所当然地说,“不是当年你自己说投胎走错了路,跑偏了道,就困在我眼睛里面了吗?”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老鬼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不是鬼。”
危素不知道作何反应,只是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老鬼继续道:“我是……虺。”(虺:hui第三声)
它终于把自己的真实身份给说出来了,顿时一阵轻松,可很快又紧张起来了,不知道危素听了会怎么想。
“虺?”危素皱眉,搜肠刮肚也没想起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老鬼暗叹,也难怪她不清楚。
为了避嫌,这方面的东西它都没怎么跟危素提过,就算在闲聊瞎扯的时候说到了,它也是打着马虎眼应付过去。
它打算慢慢地道来,让危素好接受一些,便说:“南朝的时候,有个地理学家叫任昉,他写了本书,叫《述异记》,你知道吗?”
“有点印象,可是《述异记》不是祖冲之的书么?”
这本书危素倒是看过一些,虽然记述的都是鬼异之事,但没多少可读性。
她还记得她读完十来页之后,向老鬼抱怨过书写得无趣,老鬼当时也没跟她提起原来还有另一本《述异记》呀。
“任昉沿用了这个书名罢了,事实上,他写得比祖冲之好多了。”
“哦,我晓得了,可这跟你要说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吗?”
危素严重怀疑老鬼已经反悔不想说了,所以故意在兜圈子绕她。
“那书里边记着一句话,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老鬼终于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其实他漏写了一句,‘蛇三百年化为虺’。”
“现在,你知道虺是什么了吧?”
信息量太大,冲得危素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已经傻愣在原地不会说话了,久久不动,老鬼的话在她耳膜里轰轰乱响。
她看见玻璃窗上自己的脸,眼睛直瞪瞪的,露出怎么也抓不住要领的神情。
虺,她不清楚,可龙和蛇这两样,哪个人能不知道?
如果说老鬼不是鬼,是虺,也就是说她左眼里盘踞着一条不明生物?
危素不晓得虺长什么样子,可老鬼说了“蛇三百年化为虺”,她一下子就能联想到蛇是长什么样的:冰冷的躯体,滑腻的鳞片,寒凉的眼神,还有那时不时吐出来吓人的红艳艳的蛇信子……
她几乎都能闻到那股腥味儿了,心里顿时一阵恶寒,甚至有点反胃。
“……你怎么不说话?”老鬼问得小心翼翼。
这种语气可从来不是它的作风,可危素还沉浸在巨大的惊诧之中,丝毫没有觉察到。
老鬼心道不好,别是刺激大发了,又问:“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危素攥紧拳头,用指甲狠狠地掐着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一下,这方法还算奏效,良久,她开口:“你是怎么到我眼睛里来的?”
“这个,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牵扯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半刻讲不清。”老鬼的语气轻快了些,试图让气氛不要那么沉重,“今天咱们就先不讲了,啊。”
这种讲故事哄小孩的口气算什么?危素无可奈何地想。
早几年,她还想着等谢凭醒来以后,她回归了正常生活,就想法子把老鬼从身体里勾出来,送去投胎,这么着不也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可是现在,一切说变就变,没给她半点缓冲的时间。
谢凭突然成了阴阳谢家的人,老鬼突然成了虺,每个人背后都有秘密,一层身份下掩盖着另一层身份,原本就不算简单的事情,现在还越弄越复杂……
这么多年的东奔西走颠沛流离,她都竭力撑着,可是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很疲惫,疲惫得无以复加,只想大睡一场,什么都不管了。
她转过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对老鬼说道:“你不愿意说我也逼不了你,你……就把你愿意说的,给我讲清楚吧。”
危素这样看似平静的态度,反而让老鬼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半晌,它才开口:“还有一件事情。”
一件它原本不想告诉她的事情。
“什么?”
“你原本以为,我是被困在你眼睛里边的,对么?我一直是这么告诉你的,但其实不是的,我不是住在你的左眼里……”
说到这,老鬼顿了顿,“我就是你的左眼。”
“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我替你在看。”
刹那间,危素回想起了很多事情,那些她无法理解的事情突然有了答案。
怪不得在巴朗山上,老鬼一旦受制,她的左眼就什么也看不见。
怪不得在她最悲痛的时候——看到谢凭出事,看到躺在殡仪馆里的爸爸……就在那种伤心至极的时刻,她左边的眼睛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对于活了几百年的老鬼而言,这世上或许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它哭泣。
这样子的它,被困在一个黄毛丫头的眼睛里,一定很不甘吧。
危素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左眼下,那枚黑紫色印记。
“那我原来的眼睛呢?”她突然发问,一语切中要害。
老鬼没有说话,危素知道这就是它不愿意解释了。
她换了个问题:“你想走吗?”
“想,做梦都想。”老鬼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走了,我这只眼睛就瞎了,对不对?”
“……对。”
“……好吧,没关系,反正……我还有右边这只眼睛。”
危素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
原来她竟然能说出这么大义凛然的屁话。
老鬼听了,失语许久,道:“可是我走不了。”
危素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开话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老鬼,为什么是现在?”
从她十五岁那年开始,每一天老鬼都可以告诉她它的真实身份,但是它从来没有吐露过半个字。所以,为什么选在今晚告诉了她?
老鬼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充斥着不安:“明天你要去银子岩,遇上了谢家人,我不想你半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纸是包不住火的,它包了这么久,火也该烧出来了。
但是,它知道自己向来自私,这一次,当然也不打算独自把所有的罪责承担下来,谢家该负责的那份儿,就让谢家的人去受着吧。
还有一个原因,尽管老鬼不太愿意承认,但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那就是,打从心底里起,它不想见到危素厌恶自己,甚至恨自己。
老鬼曾经问过危素一个问题,它说,你觉得我对你而言是什么。
老鬼以为危素会趁机嘲笑它,没想到,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讲了四个字。
——“亦师亦友。”
听到回答的那一刻,在这世上已经过了三百多个春秋的大虺,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既爱又恨,百味杂陈。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真实身份说出来了,老鬼心里一阵轻松。
终于把老鬼的真实身份这个包袱抖出来了,作者心里一阵轻松。
神奇动物在哪里,在小危的眼睛里。
☆、血玉心(07)
危素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走了,一个人。
她人生地不熟的,找不着客运车,就算有,她也没提前订票。
在街头晃荡了半刻钟之后,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银子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