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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凭解释道,“据我观察,他似乎有催眠的能力,但是他几乎没有在我身上用过,比如,在问我谢家根据地的时候,他明明可以催眠我,直接从我的潜意识里套取想要的答案,可他只是非常耐心地对我一遍遍……”
他顿住了,有些难为情地吐出了两个字,“拷问。”
他抬眼看叶雉,对方面色很平静地等待着他接下去的话,并没有流露出他想象中的不屑或嘲弄的神情。
于是他继续道,“正是这种毫无必要的行为,让我觉得他在拖延时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看来,的确是个很难捉摸的人。”叶雉摸了摸下巴。
刘三胖子学着他的样子摸摸下巴,然后忍不住顺手掐了一下自己富有弹性的第二层下巴,神色颇为凝重,“老叶,你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对上这么一个难以捉摸的人,会不会觉得……很刺激?”
“嗯,很刺激,很想快点跟他打个照面。”叶雉面无表情地答道。
要知道,他才刚跟危素有了点实质性的小突破,结果转眼她就被人带走了,话都没留半句就从他眼前消失了,叶雉心里真的,相当不爽。
阳台门上的玻璃突然被“哐哐”敲了两下。
三人一同转身看去,沙月华冲他们轻轻招了招手,“进来吧。”
她的眼神告诉他们,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踏入屋内时,沙月华已经重新坐回在了沙发上,她将双腿交叠在一起,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睛里若有若无的雾气此刻全然消失了。
“我要讲的话很多,希望你们有足够的耐心。”她说。
☆、石脉鬼灯(03)
沙月华吸了一下鼻子; “你们应该都知道,危素左眼里面封着一条大虺。”
刘三胖子正想诚实地回一句“我不太清楚”; 然后就用余光瞟见叶雉和谢凭两人齐齐点了点头; 他赶紧也跟着猛点头,“嗯嗯。”
“这条大虺; 来自玉龙雪山; 它已经活了三百余年。”她接着说道,“它原本是蛇; 因为有修行之心,积累善业; 三百年的劫数过后; 可以化为虺;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它想要修炼成游龙。”
“很有上进心啊。”叶雉轻轻挑了挑眉。
沙月华被他逗乐,脸上故作严肃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瓦解; 她赶紧恢复原状,“但是; 它这种……咳,上进心,却给我们的族人带来了灾难。”
“你们各个都通晓阴阳之事; 那渡劫是怎么样子的,就不用我解释了吧,蛇想要变成龙,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打破了天道法则; 老天爷可不会轻轻松松地就让它过关,而大虺……它要渡劫必然会回到老巢,这是规矩。”
“它的老巢离我们的寨子很近。”沙月华深呼吸了一口气,“它渡劫的那个晚上,狂风大作,天火落地,还有一道道闪电直接从天空落下来,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地面,这种天罚的攻击是无差别的,然而,我的族人却完全不知情,所有人对此毫无准备……”
她冷笑一声,“它渡劫成功了,从蛇变成了虺,我们族里有人在山林中捡到了它蜕下的蛇皮,完完整整的一大张。”
“可是……知道那天我们死了多少人吗?知道有多少房屋坍塌吗?我的族人花了两年才重建好了家园。”沙月华咽了一口唾沫,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这一切都是我母亲告诉我的,劫难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我很幸运,不用亲身去经历那个恐怖的晚上。”
“但是,在我长大之后,走在路上,我总是可以看见,寨子里,有的人没有手,有的人没有腿……我认识的一位叔叔,四肢都被截了,捡回一条命,整天躺在床上不说话,活得跟只毛虫没什么区别,他死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笑的。”
“所以——”她说,“难道我们不该恨这条该死的大虺吗?”
刘三胖子原本按习惯点开了手机备忘录,正咔咔地记录她所说的话,此刻却轻轻放下了手机,安安静静地听着,在这种沉闷压抑的叙述中,他实在没办法继续将她口中的一切当作小说素材记录下来。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它?”刘守轻声问道。
“它已经是大虺了,属于天地灵物之列,按照我们族里的信仰,杀它,是要全族遭天谴的,你觉得谁会愿意去?再说,谁有这个本事?”她斜着眼睛看了他一下,“光是设下陷阱捉住它,我们都牺牲了不少人了。”
“捉住它,然后就封进了危素左眼里,你们打的是什么算盘?”叶雉有些不解,然后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你们这样做,不会是想着把大虺的命格纳入她的命格,杀了她,就算是杀了一个人,而不是所谓的天地灵物吧?”
确实是个自欺欺人却又可以实打实地瞒天过海的好招数。
“是这样没错。”沙月华眼中流露出些许惊叹之色,“你脑子很好使啊。”
“所以,为什么是危素?”叶雉没有接她的话茬,他目前心心念念地只有一个危素,只想快点把她的事情搞清楚。
“山虺属火,她是极阴体质,七杀命格,当时恰好年满九岁,‘九乃数之极’这句古话你们也是听过的吧,所以,她就成为了封印大虺的最佳容器。”
叶雉闻言简直心累,不由得用手在脸上干抹了一把,试图提提神。
命衰,危素真的命太衰,否则这么多杂七杂八的条件,她哪来的衰运,怎么恰好就一个个的都满足了呢。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沙月华说,“她是怀氏后裔。”
叶雉蹙眉:“什么?”
她将话补充完整,“高山龙族,怀氏。”
“龙、龙族?”刘三胖子顿时结巴了起来,他看向叶雉,“老、老叶,不会是你以前跟我说过的,什么龙族两大分支,敖氏怀氏啥啥的吧?危素是怀氏后裔?可,可她看起来也不是龙啊……”
叶雉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沙月华,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她的确不是龙,只是体内流着怀氏龙族的血脉而已。”她说,“我们族人自古以来一直虔诚地供奉着高山怀氏,族志上记载过一件大事,在五百年前的一次祭祀大典上,有黑龙破山而出,化为人形,与当时的女主祭交后即离去……”
刘三胖子闻言“哗”了一声,本极其想吐槽一句“拔DIAO无情”,但又想到那个字眼实在不太好听,尤其不适合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说,又硬生生地吞回去了。
见他反应激烈,沙月华扫了他一眼,“十个月后,女主祭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婴……那就是第一代怀氏后裔。”
叶雉回想起危素右臂上的那片青鳞,心下顿时了然。
古书有载,龙性本淫,与牛交,生麒麟,与蛇交,生蛟。但书上没说,龙与人交合,会生出什么。
他想,他现在知道了。
沙月华:“我们族内有两家人,沙家,拉木家,两家之间一直彼此通婚。那位生下怀氏后裔的女主祭虽然是拉木家的人,但从她开始,她的后代就不再姓拉木了,他们姓怀,是我们供奉的尊神的后裔。”
“尊神的后裔,就这样被用来当作封印大虺的容器?”叶雉眼带微嘲。
“如果不是有怀氏血脉,她的身体还容纳不下呢。”沙月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直以来怀家的人都是既受尊重、又遭忌惮,他们不需要劳作耕耘,只需要和尊神一样享受我们的供奉,所以,在危急关头,为部族做些力所能及的贡献,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叶雉觉得她的话竟然还有点难以反驳。
他说,“可是,你们当时并没有杀危素。”
否则,他也就不会遇见她了。
“对,怀氏后裔这个身份就是一把双刃剑。”她叹了一口气,“危素……我还是更习惯叫她怀然,她体内虽然成功封入了大虺,但是说到底,又有谁敢对怀氏后裔动手呢?不是出于害怕,而是骨子里的那种敬畏。所以,有资格对怀家人动手的……就只有怀家人自己。”
听了她这话,叶雉立刻猜到那个带走危素的男人是怀家人,尽管沙月华还没有正面揭示出来,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谢凭问:“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怀家没有杀了她是吗?”她苦笑一声,“当然是因为,舍不得。”
她接着说道,“怀然的母亲当时都快疯了,多方谈判交涉之后的决定就是,把怀然带到外面,丢在孤儿院,让她听天由命,自生自灭。如果她能平安长大,自然死亡,那……也算是一件幸事。”
“你们的决定也还算合理。”叶雉淡淡地说道,“但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当初已经做好了决定,为什么现在又要来追杀危素?”
“封印松动了,我们感应到了。”沙月华看向了谢凭,“再说,你们谢家不是还跟大虺做了交易吗?我们族人不能冒这个险。”
“你一直在说族人,那么你们这个族,究竟是什么族?”谢凭一直对此抱有疑惑,此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沙月华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如实答道,“东巴族。”
他皱眉:“我只听过东巴教,是纳西族信奉的宗教,没听过东巴族。”
“千年以前,东巴教就是东巴族,那时候的云南还不叫云南,叫南诏国,我们的祖先为了躲避战乱和俗世杂务,举族迁入玉龙山深处,不出山门,过着避世的原始生活,近百年来才同外界有所接触,但是微乎其微。”
“你们从来就没有考虑过离开玉龙山吗?”谢凭对于他们的固执感到很难理解,“我是说,既然大虺渡劫会给你们当地带去劫难,为什么不干脆举族搬迁离开那里?离它下一次天劫还有几百年,时间完全是足够的啊。”
沙月华看向他,眼神少了几分温度。
“我到外面来的日子不长,对你们外头这些阴阳世家什么的,也不太了解,不过,据我所知,你们谢家四处都有据点,却没有一个可以被称之为……‘根’的地方,对么?”她顿了顿,“我想,或许你们不太懂得家乡的意义。”
如果懂得,就不会轻易说出“离开”这两个字。
那些平房、明楼,斑驳粉墙,青黑房瓦,还有周边山林中熟悉的飞禽走兽、草木花果,怎么可能说转身就转身,弃之不顾?
家乡,故土,故乡……无论怎么去称呼那片土地都好,总而言之,那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撒手放弃的地方。
谢凭不语,垂下了眸子。
叶雉心中颇有触动,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猛地抬头看向沙月华,“既然你们对家乡有这样的深厚感情,你觉得,你男朋友有没有可能……会把危素带回到玉龙雪山?”
乍听这话,沙月华着实吃了一惊,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老实说,她没有想过这种情况。的确,她之前的直觉告诉她,怀必很有可能带怀然回了云南,但她不认为他会大胆冒失到直接带她回族里。
可现在听叶雉这么一讲,她突然觉得,怀必并不是没有这样做的可能。
因为,人在无比迷茫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危?龙的传人?素
☆、石脉鬼灯(04)
玉龙雪山位于云南丽江; 全长75千米,它是北半球最南的大雪山; 也是当地少数民族所敬奉的一座神山。
纳西族的人认为玉龙山是本族保护神阿普三多的具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