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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死气沉沉的行云观相比,一踏上这熙熙攘攘的活土,就觉得当真是天外来客,恍如隔世。我在这尘嚣之地悠闲地转了几遭,身上并无银两,本想买个包子尝尝,但一想还是莫要诓骗人家做小本生意的凡人,也就咽咽口水忍下了。
顺利溜进他这王宫于我而言是手到擒来的活儿。我比照着捏诀化个小娥,除却两个不识货的宦臣约我交班之后去偷看傩戏外还算是非常顺利的窜入了太子殿下的书房。
我东拐西拐绕着这独门独户构造别致的书房,上下打量一番,雕梁画栋的彩绘全是些清山碧水,窗棂屋脊的擎柱也都玲珑绕悬着松柏翠杉。
不禁咋舌,我这徒儿单从这书斋的修葺来讲是没有一毫一分真龙天子的气派。这一点倒是与我这不争气的师父十分相似,虽说不近名利也好,可是你是太子啊亲!你要你爹情何以堪!
我正想偷着掐算一番西海的命数,突然发梢一湿,抬头见着天上落了场嫣如胭脂的雪。我不知晓人间或天上又有谁正经历着生死离合。
那一年,师兄尚未揭开盖在我头上的喜帕,天上就落了这么一场胭脂雪,滴在人的脸上刺得生疼。后来天晴了,姑姑与几位家姐面色凝重地进来,告诉我师兄的元神刚刚伴着那雪一起落了。我才明白,这胭脂色便是血色,教心脉染透的。
我立在檐下探手接了一簇,化在掌心里的雪水,像颗眼泪般透过指缝去消弭了。是吉还是凶,我缩了手不敢再测,埋首拜了拜,安歇一家亡魂,我九哥怕是又有生意了。
我左右一望,这太子书斋外无人执守通禀,想必是此刻不在罢。我回忆起路上临来琢磨的说辞,在门外又念叨了一遍。景粟说的对,我到底是做了他三百年的师父,他总不至于将我轰出去的。
沉下心来,我微整仪容,正巧雪停,便踏出廊子去,方抬手叫门,门便自里面向外而开。
原本想着,若是见着了海王海后什么的,我就自报家门多夸夸弗苏几句,到了人家的界地,说话半句都得带礼。若是见了小夫妻一同出门,我就“哎呀我这门生好福气啊好福气!娶得娘子真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琴瑟和鸣啊”之类的。
可是这门开了,却仅有弗苏一人略略带着笑意迎我,也好,免去了不少客套。我见他笑脸相迎,心也就放了一半,刚要开口,被他抢先步出来道:“决心来为我扫院子了?”
我呛了半口凉风,直冲胸腔,引燃一触燎原的火气。心中绷起一根弦拦下我破口大骂的冲动:洛玉啊洛玉,你是来求他的,不是来骂他不尊师重道的,切记切记,无量寿佛!
弗苏负了手见着我拎着那鸳鸯锦,问道:“连行李都一并收来了么?我这王城不会缺你衣食住行,扫院子的话就更容易,做个小宫娥便是。”
“喔,不。”他走到我跟前细细将我打量一番,略带欣喜地叹道:“你这模样已经是个宫娥,第一次见你穿着我国的衣裙,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干笑两声换回了我那穿着老气仙袍的元神,道:“怕是要让我徒儿失望了,为师不是来与你扫院子的,是来问你要酒的。至于这个,送你做大喜的贺礼。”
我将那拎了一路的盒子递给他,终于是活动了活动筋骨,这鸳鸯锦沉着呢,好在姑姑没有决定将两床都送给他。
弗苏捧着那盒子愣了半晌,敛了笑意,又恢复成那不苟言笑的死样子,问道:“你来就是为了送我这个的?”
首先,见了他我也没指望他会唤我声师父,因为他从来也都极少唤我,只因为略微算一算我的年纪比他还要小,他便由心底奠定了不喊我师父的基础。其次呢,更不指望他会客气地迎我坐坐,与我奉杯热茶,一是为师终身为母这种事情永远都只是传说!
我点头道:“送你这个,是希冀你们夫妻二人能相敬如宾,万年修好。另外就是你能不能把我偷喝的那酒再给我两口,反正我都是要赔给你,你就再借我些拿回去研究,不出仨月我定能赔给你。”
说这话我心里也没底,万一景粟那吃斋念佛的就配不出来假酒呢?
弗苏将那锦盒启了,略扫一眼,又复合上还给我:“拿回去罢,已有西海最精炼的绣工师父为我们缝制了百丈龙凤呈祥云锦。”
“你这门生十分狂妄!”我终于是按耐不住,他对我无礼也就罢了,竟然还对这鸳鸯锦无礼!他不知晓姑姑为我和师兄不眠不休足足绣了三十日么!“我本来就不舍得给你,不要我还谢谢你了!你有眼不识这好东西,我也懒得与你费口舌!”
我气急地夺回那锦盒来抱在怀中,瞪他一眼道:“那酒你还给不给?若是你不给也就算了,且当我今日就不曾来过。你我师徒一场,本想着会和气了结,却不料至这步田地。纵然我弄不来酒赔你,与你扫三年的院子也是认了,现下只求能快些与你了断。”
他眼眸似深井般望着我,哽了片刻,道:“你要酒去做什么?莫不是想以次充好?”
我轻蔑地扫他一眼,纵然他这么快就能洞悉我与景粟的阴谋,又能耐我何:“我的好门生,你可是忘了?连个酿酒的师傅都没有,世上吃过此酒的不也就是为师一人么?纵然我配出来了,谁还会知晓这酒的味道是真是假?”
弗苏闻言轻轻勾起一抹令我发寒的微笑:“我也尝过。”
“不可能!”我才不信:“你不是说喝了两口就会晕过去,你也只是拿来泡澡净身,又自哪里尝过的?”
他说地轻柔:“你嘴里。”
“我嘴……”我将余下的话瞬间通通咽下去了。
这个死人头!我的便宜是全被他占尽了。我那张早已经挂不下去的老脸呦,这会儿又是红得败露了罢!那一晚,那让我悔到想自断仙脉追随师兄而去的一晚!已然是要去赎罪的,也罢!
我挣扎了一番,平复下去,道:“好,那为师再去想别的法子就是。”
我从容地系好锦盒回身欲走,却被人突然擒住了手腕。
千百年来,除却师兄,他是第二个拉着我手的外族男人。
我将景粟的计划告知了姑姑,姑姑认真地收整着我们的行装,许久点头道:“也好,早日与他们了结此事我们也能早些了无牵挂的离开。”
我连连附和,刚要去换件体面点的仙袍,姑姑唤我道:“阿玉,你毕竟是毁了人家的酒,就算是去拖延,也应带点赔礼去给人家。那太子门生不是要成亲了么?头前我给你缝了两床鸳鸯锦,你拿一床送去罢,也算是你做师父的贺礼,咱们不能失了这一层。”
我蹙眉道:“我原想着芦花鸡下了蛋,给他拎去两篮就得了,姑姑竟然舍得送他鸳鸯锦,我还不舍得呢!”
姑姑摆手道:“那锦哪里赶得上人家的仙酒金贵?你喜欢我再与你做就是,鸡蛋未免也太小家子气。”
我撇嘴道:“不要瞧不上那鸡蛋,前日里我还打出来个三黄的呢!”
姑姑好笑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你有这与我贫嘴的时辰,不如去好生想想如何赔给人家那酒。若是到时候蒙混不过关,那你不是真的要去扫院子了?”
我一想到那桃花酒的事便如大难临头般泄气。
姑姑将一床鸳鸯锦安置在一个精致的雕龙木匣中,吩咐我一定记得送去,早去早回。我盯着那木匣看了许久,也罢,这鸳鸯锦留在我眼前头也只会让我想起师兄来,还不如送去给另一对如花美眷,祝福他们花好月圆。
自打师兄决绝的跳下我们即将行礼的鸾凤仙台元神尽毁,轮回不复,我已经穿着这身素服三百余年。除却前几日去贺我那掌管日月星辉的姑妈寿辰时加了件青色棉纱小褂,被她看不下去洒了几颗星子缀在上面,这衣裳朴素地还真看不出是上仙应有的品味。
我摸着那些姐姐们送来的霓裳羽衣,向师兄的灵位拜了拜,道:“你都看着了,我乖乖的守了你三百年的灵,如今我要换身衣裳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允了。”
我东挑西拣,实话说几百年窝在这行云观里,来的是清一色的男门生,也都规矩着穿着我亲自设计给他们的道服,不知晓外头女子都好什么款式。我挑了件最普通的水蓝袍子,到底是介怀着师兄,不喜穿得过艳。总之只要去了西海王城莫要丢了仙家的脸才好。
王城大半还都是些平民百姓,隶属人间。我驾了会儿云便改乘小船,毕竟此去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还是莫要惊动旁人罢。
我娘家东海的风浪素来是一派白虹起,千寻雪浪飞,大气磅礴令人肃然起敬。而到了这西海境内,最大的浪头也不过半丈,平稳祥和,怪不得适宜肉眼凡胎之人于此安居乐业。
与死气沉沉的行云观相比,一踏上这熙熙攘攘的活土,就觉得当真是天外来客,恍如隔世。我在这尘嚣之地悠闲地转了几遭,身上并无银两,本想买个包子尝尝,但一想还是莫要诓骗人家做小本生意的凡人,也就咽咽口水忍下了。
顺利溜进他这王宫于我而言是手到擒来的活儿。我比照着捏诀化个小娥,除却两个不识货的宦臣约我交班之后去偷看傩戏外还算是非常顺利的窜入了太子殿下的书房。
我东拐西拐绕着这独门独户构造别致的书房,上下打量一番,雕梁画栋的彩绘全是些清山碧水,窗棂屋脊的擎柱也都玲珑绕悬着松柏翠杉。
不禁咋舌,我这徒儿单从这书斋的修葺来讲是没有一毫一分真龙天子的气派。这一点倒是与我这不争气的师父十分相似,虽说不近名利也好,可是你是太子啊亲!你要你爹情何以堪!
我正想偷着掐算一番西海的命数,突然发梢一湿,抬头见着天上落了场嫣如胭脂的雪。我不知晓人间或天上又有谁正经历着生死离合。
那一年,师兄尚未揭开盖在我头上的喜帕,天上就落了这么一场胭脂雪,滴在人的脸上刺得生疼。后来天晴了,姑姑与几位家姐面色凝重地进来,告诉我师兄的元神刚刚伴着那雪一起落了。我才明白,这胭脂色便是血色,教心脉染透的。
我立在檐下探手接了一簇,化在掌心里的雪水,像颗眼泪般透过指缝去消弭了。是吉还是凶,我缩了手不敢再测,埋首拜了拜,安歇一家亡魂,我九哥怕是又有生意了。
我左右一望,这太子书斋外无人执守通禀,想必是此刻不在罢。我回忆起路上临来琢磨的说辞,在门外又念叨了一遍。景粟说的对,我到底是做了他三百年的师父,他总不至于将我轰出去的。
沉下心来,我微整仪容,正巧雪停,便踏出廊子去,方抬手叫门,门便自里面向外而开。
原本想着,若是见着了海王海后什么的,我就自报家门多夸夸弗苏几句,到了人家的界地,说话半句都得带礼。若是见了小夫妻一同出门,我就“哎呀我这门生好福气啊好福气!娶得娘子真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琴瑟和鸣啊”之类的。
可是这门开了,却仅有弗苏一人略略带着笑意迎我,也好,免去了不少客套。我见他笑脸相迎,心也就放了一半,刚要开口,被他抢先步出来道:“决心来为我扫院子了?”
我呛了半口凉风,直冲胸腔,引燃一触燎原的火气。心中绷起一根弦拦下我破口大骂的冲动:洛玉啊洛玉,你是来求他的,不是来骂他不尊师重道的,切记切记,无量寿佛!
弗苏负了手见着我拎着那鸳鸯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