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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牧游冷哼一声,“公事私办,倒是他张大人的风格。”
刘叙樘也蹙紧眉毛,“没办法,圣上都开口了,我也不能回绝,不过程兄,我对你完全信任,只需你告诉我这案子有无其它蹊跷之处,若是没有,我便到秦府走个过场,把这话回了也就罢了。”
程牧游于是将案件向他交代分明,末了,刘叙樘点点头,“这就好,那张大人生怕是自己的女婿故意谋害了女儿,这样看来,倒真不是那秦应宝下的手。”
程牧游摇头一笑,“这件事他虽无错,但是在新安这么多年,他犯下的其它错处可是不少,而且,他和那栖凤楼的老鸨桦姑走得甚近,我早就想找个机会将这两人除掉,只可惜,一直没能抓住他们犯案的证据。”
“狐狸尾巴总有露出来的一天,兄台暂且忍耐一下。仁兄不知,最近京城连出了几起案子,才是真真将我折磨得焦头烂额,不知从何处下手。”
“到底是何事?”
刘叙樘压低声音,“宋明哲满门被斩,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吧,可是你猜怎么,他全府上下四十五具尸首,却不翼而飞了,而且还是在春假的时候消失不见的,圣上大怒,命我们无论如何要将这件事查清楚。”
蒋惜惜的耳朵随着“春假”这两个字竖了起来,她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自己的心门上扣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过,却又很快的消逝无踪,怎么都寻不到了。
程牧游面色未变,嘴上却说道,“那倒真是件奇事了,这么多具尸体,是怎么被转移走的呢。”
刘叙樘摇头,“所以我才焦虑,而且事情都过去了快两个月了,还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蒋惜惜聚精会神的听二人谈话,半点也插不上嘴,不说宋明哲这三个字她倒是听人提起过,坊间都说他因为祭奠了那个人而满门被斩,只是,这件事看来还有后续,宋明哲一家虽然死了,但是有人不忍他们暴尸在荒野中,所以偷偷的将尸首运走了。
蒋惜惜深深地叹了口气:尸首,尸首,韩家两百多具尸首不见踪影,宋家也是这样,怎么都和尸首过不去了呢。难道,九年前那件案子和宋明哲一案也有关联?尸首也是被同一人弄走的吗?这样一想,她越发觉得心烦气短,脑子里好像装了一锅浆糊,怎么都掰扯不清。于是,她又发出一声来自内心深处的叹息:蒋惜惜啊蒋惜惜,就你这脑子,还是不要试图妄断案件了,老老实实的听大人指示,做个行动力满分的捕快也就是了,其他的事情,还是交给他们去定夺吧。
运河像匹漆黑的缎子,在月光下颤动,河水一浪接一浪,不断地冲洗着岸边的岩石,把岩石冲刷得十分光洁。晏娘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将精卫从帕子中唤出来,精卫尚未睡醒,头还蜷缩在翅膀里,身体窝成一个深蓝色的绒球,煞是可爱。但是,听到了河水的轰鸣,它一个激灵直起脑袋,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圈,最后聚焦在翻着白沫的浪花上面,嘴里发出清戾的鸣叫。
“看到水就有精神了,不愧是我的好精卫,纵使前世葬身深海,还是不惧不退。”晏娘怜爱的摸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然后托着它朝前一伸手,“去吧,帮我把它们都找回来。”
精卫展翅从她的手心里飞出去,挥舞着翅膀来到河水的正中央,它又仰头发出一声拖长了音的鸣叫,翅膀向后贴在身体两侧,像一把梭子似的朝着水面里扎了进去。
***
“姑姑这么早就睡下了?”见花嬷嬷从房内走出来,守在门边的家丁小简连忙陪着笑问道。
“姑姑伤心过度,路上又受了点风寒,所以喝了药,早早睡了。”花嬷嬷接过他递来的伞,同他并肩走进院中,雨下得越发大了,将花园的石子小路弄得湿滑不堪,两人只得下稳一脚,再朝前迈下一步,一段不长的路,竟然一盏茶功夫都没走完。
“嬷嬷,现在根本就没人扎纸马了,都说那玩意儿邪乎,姑姑却为何这般固执,年复一年的要我们扎这个东西?”
花嬷嬷清清嗓子,“姑姑是什么人,她本就不信邪,再说了,当年少爷还在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马,那时,姑姑派人到各地采办,将最好的马给他挑了回来,栖凤楼的马厩里,集中了全国各地的名驹。现在少爷死了,她也想多烧几匹马给儿子,让他在阴间也能肆意驰骋,不要因此受了委屈。”
“姑姑对少爷的情谊可真是感天动地。”
“可不,就这么一个儿子,当年那臭男人抛下他们母子俩跑了,她便发誓绝不让儿子因为没了父亲而受委屈,没想好容易将他拉扯大了,却因为这么个意外”
迎面一阵狂风,将前面假山上的野草吹得直不起腰来,两人手里的伞也吃不住劲,砰砰两声,伞骨折掉了,油布朝后掀开,被风吹得哗啦哗啦直响。小简一手握紧伞柄,一手挡在眼前,“这风怎么突然来的这般猛,嬷嬷,您扶着我,别被风扯走了。”
花嬷嬷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手刚搭在他手臂上,风却一下停了,伞布没有风的支撑,齐齐朝地面垂下,像两片破衣服悬在被风吹断的伞骨上。
“咚咚咚咚”
一阵奇怪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由远及近,没那么真切,却一声声砸进他们的心里。
“嬷嬷,你听到了吗?”小简刚将话说出口,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金光,什么东西冲过墙面,忽的一下,钻进前方的假山的洞穴里,不见了。
………………………………
第四章 脚步
花嬷嬷显然也看到了,因为她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假山那条幽长曲折的山洞,手将小简的胳膊越捏越紧。
“哗。”
一道金光从洞口冲了出来,朝他们迎面盖去,两人躲闪不及,以为要被重重的撞上,却没想那东西只是一片无形的沙,穿过他们的身体,朝前方奔腾而去。
花嬷嬷和小简瞠目结舌的回过头,看到刚才穿身而过的竟是几只纸马,马身上金光闪闪,贴满了祭祀用的纸铂,粗长的尾巴在半空中甩来甩去。它们发出一声空洞的嘶鸣,身体随即化为无数金色的沙尘,散落到空寂的雨夜中。
“那是什么?”花嬷嬷从头到脚已经被雨淋了个湿透,可是她却顾不得这些了,身体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不知是被这阴雨还是浸透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纸马,纸马。”小简回望她,“嬷嬷,纸马从阴间回来了,它会不会会不会把什么东西从阴间带过来?”
这话说得很轻,好似怕谁听到似的,花嬷嬷看着小简比纸还白的脸,刚想劝慰两句,让他不要瞎说,却被一声怪响打断了。
声音来自假山的洞里,“咯吱咔嚓”像是什么东西在洞里穿行,踩断了里面的枯枝和草根。
“是什么?那里面是什么?”小简的声音已经带着哭音,他拼命扯着花嬷嬷的胳膊,眼睛死死的盯着洞口。
一双满是泥泞的脚出现在洞口,指甲很黑,缝隙中塞满了泥土,没被泥掩盖的地方却是一片青白,在黑泥的衬托下,这几片白简直刺眼,看得两人心里又凉又紧。两人盯着这双脚,身子兀自冷了半截,全身的血似乎都结了冰,将身体从里到外浸了个透凉。
脚,动了,轻轻朝前买进了一步,露出上面一双没有血色的小腿,细细的,没有肌肉,像是属于一个半大的孩子。
尖叫已经爬上了小简的喉咙,蓄势待发,就在这时,背后“砰”的一声,桦姑的房门被从里面推开了,她穿着中衣站在两扇门中间,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院中叫骂,“死了几年了,骨头都化没了,现在却来扰我,姑奶奶怕你们不成,滚,我操你祖宗的,一个个都给姑奶奶滚远点。”
两人被桦姑的叫骂声引住了,再回头时,洞中那个东西已经不见了。他们这才觉得腿早就软了,刚才不过凭着一股惧意撑着,两人一屁股坐到泥泞的石子路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歇了好一阵子,才向桦姑跑去,将她搀扶回房里。
“姑姑,您方才是被魇着了?”花嬷嬷将一杯热茶递过去,看着桦姑的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
桦姑将杯子砸在茶托里,脸上浮起凶狠的纹路,“死了多少年的东西,竟敢到到我梦里来了,生前既然被我搞死,难道死后我会怕了他们不成?”
见她正在气头上,花嬷嬷也不敢将方才看到的说出来了,她替桦姑捶着背,轻声问道:“姑姑梦到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无非是那两个害死释达的贱人,这么多年都在地下待得好好的,现在倒出来扰我清梦,惨兮兮的趴在床边哭,我要是怕,当年就不会宰了他们,死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是怨气难平。”
听到这话,花嬷嬷捶背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她看了小简一眼,小简慌忙跪在桦姑面前,“姑姑,方才我和嬷嬷在园中看到了纸马,从门口直冲到咱们院子里来了,您说,会不会真的是纸马将地底下的那些东西带上来了。”
桦姑一口茶水含在嘴里没咽下去,全部喷到小简脸上,指着他破口大骂道,“一个个的就会来败我的兴致,纸马烧了多少年了,出过什么事情,胆子比蚂蚁还小,真是白养了你们一群废物。”
小简被她骂得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侧着身哆哆嗦嗦的躲到一旁。桦姑还是不解气,“出去出去,看到你就晦气,别待在这里碍我的眼睛。”
“出去吧,姑姑也要睡了。”花嬷嬷冲他使了个眼色,小简打着喏退下了。
屋外的雨还没有停,但是比方才小了很多,小简看着前面那座隐在雨雾中的假山,觉得它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怪兽,心里猛地一怵,他犹豫了一下,朝南边的院落走去。
南边的院子和栖凤楼的主楼只隔了一道墙,莺歌燕语之声时不时的从头顶飘落下来,撩得人心里酥酥的。平日,小简常和几个伙计躲在这里偷听,不能亲身尝试,隔靴搔痒也是好的,尤其是在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中,这靡靡之音恰好填补了他们心里那个最空虚的地方。
可是今天,这声音却没能撩动他的心弦,它带给小简的是另外一种感觉:踏实。
是的,听到男女间的调情声,他至少能嗅到一点人味儿,这意味着他不是孤身一人,不是行走在一个飘渺虚幻的世界里。至少,还有人陪着他。
“你身上怎么这么好闻,抹了什么香,让我看看。”
“要死呀,我什么都没涂,别动,衣裳都被你揪坏了。”
“咔嚓咔嚓嘶”
“公子,别咯吱我”
“咔嚓咔嚓”
小简的步子停了一下,随即越走越快,他听到了,虽然头顶的声音很吵,他还是听到了,有什么东西跟在自己身后,一直跟着,已经跟了很久,虽然它尽量放轻步子,可是还是不免会发出一些响动,但是现在,这些声响好像放大了,因为它已经发现小简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朝院门冲去,所以也迈着急步朝他追了过去。
“咔嚓咔嚓”
院门就在前面,再跑几步就能摸到门环了,小简伸出胳膊,五指伸得笔直,可是,指尖即将触门的那一刻,他觉得一直挂在右上方的月光被一个黑影挡住了,眼睛不自觉的朝上抬起,他看到了一张陷在阴影中的脸孔。月光稍微偏了偏,照亮了脸的一侧,小简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叫,惊醒了栖凤楼里的层层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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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