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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什么?”晏娘追问。
刘敘樘垂眸,闭气忍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它虽吃掉了那衙役,却又将身体的碎屑呕了出去,似是无法消化一般。”
他从小锦衣玉食,极爱干净,入朝为官后虽然天南海北四处走动,衣食上不能太过讲究,却也尽量不接触什么腌臜肮脏之物,所以方才听到蒋惜惜说起那怪物食人又呕出之后,他便一阵阵的犯恶心,就算是将这话说给程牧游和晏娘听,也引起了身体上的不适。
晏娘却不为所动,她看着刘敘樘微微变色的脸孔,若有所思道,“身体极瘦,看来是饿了许久,狼吞虎咽之后,却又尽数吐了出来,所以便要继续寻找食物。”
程牧游疑道,“夫人,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晏娘睨他一眼,“我少时游历西域,无意中来到沙漠北缘悬崖之上的一座石窟中,那石窟的四壁、窟顶、甬道、龛楣之上画满了壁画,优美绝伦、栩栩如生、色彩夺目。只是当时我年龄小,玩心又重,没有什么耐心欣赏这些壁画,只是在石窟中随便转了转,便离开了。可是现在细想起来,我似乎在其中一幅画上见过刘大人方才说的那个怪物。”
程牧游身子一凛,“夫人,那副画描述的是什么?”
“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捧着一只水罐,站在一座空城中。”
“空城?那那些怪物在哪里?”
晏娘微微一笑,“我说空城,是因为那公子自以为城中无人,其实他不知道,他早已被千百双眼睛盯上了。那些东西就藏在暗处,有的趴在房檐上,有的蜷缩在墙角中,还有的只在窗边露出一个脑袋,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手里的水罐,它们身上满是枯骨,虽没有眼睛,却像能嗅到生人的味道。”
听她这般说,程牧游脸上的神情像是被冻住了,他一手紧攥成拳,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两圈,这才定住不动,口中喃喃自语道,“水罐、空城、公子,我知道了,夫人说的这幅画是亿耳遇饿鬼的故事。”
“亿耳遇饿鬼?”晏娘和刘敘樘同时望向他,尤其是刘敘樘,他脸上惊诧万状,又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饿鬼?”
程牧游望向窗外,“没错,夫人去的那个石窟叫千佛洞,位于西域明屋塔格山的悬崖上,既叫千佛洞,里面的壁画必定与佛教相关,而亿耳遇饿鬼就是一则佛经故事。它讲的是有一位大商主子名叫亿耳,与同伴一起入海采宝,自海中得宝返回,与同伴别宿后,为饥渴所逼,慞惶不安。遥见远方有一座城市,以为城中必定有水,于是便往城边走去,欲索水来饮用。”
“殊不知此城是一座饿鬼城,走在城中的大马路上却看不到任何人,由于饥渴所逼,亿耳便大声喊着‘水!水!’”
“城中的饿鬼们听到有人在喊,便都聚集而来,他们个个身如燋柱,全都到了亿耳面前合掌说‘愿乞我水。’亿耳回答‘我正是因为饥渴所逼,所以来此求水。’这些饿鬼们听到之后,知道求水的希望都熄灭了,便感叹地说‘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一座饿鬼城吗?为何要到此处索水?’”
“它们还说,‘我们居住在此城中,百千万年来尚未听闻过水名,未曾食过粮食。多罗树林被大火焚烧,我等饿鬼亦是如此,支节皆被猛火所烧,头发悉蓬乱,形体皆毁破,为了饮食奔走求索十方,昼夜思念却求之不得,受饥渴所逼迫。又时时被夜叉鞭打苦毒,所闻皆是恶音,未曾听一善语,更何况是一滴水。’”
“它们对亿耳感叹我们受此苦难,又怎么可能得到水,而布施给你呢?这都是由于我们过去生悭贪不舍,所招感的果报。”
“饿鬼城,”刘敘樘道出这三个字,“程兄的意思是,方才蒋姑娘他们遇到的东西是一只饿鬼?”
程牧游点头,“若夫人记得不错,恐怕他们真的遇到饿鬼了,”说到这里,他狠狠在桌面上砸了一下,面上腾起一股怒气,“可惜了我那兄弟,竟然丧生在饿鬼口中。”
晏娘走到程牧游面前,伸手按住他的拳头,“现在还不是动怒的时候,我们只有搞明白饿鬼为何会出现在新安,才能找出元凶,为他报仇,是不是?”
程牧游明白她的意思,遂转头望向刘敘樘,“那饿鬼到底从何处而来。”
“据蒋姑娘说,饿鬼就是金琛,金琛就是饿鬼。”
………………………………
第十九章 止火
? 程牧游神色一滞,“惜惜亲眼看到金琛化成了饿鬼?”
刘敘樘轻轻摇头,“她没有亲眼目睹,但是那金氏却亲眼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化为了一只饿鬼。”
程牧游吃了一惊,“她看到了它的真身,却没变成它的盘中之物?”
刘敘樘苦笑一声,轻轻道,“饿鬼不敌青蚨,仓皇逃走了,它速度很快,我和惜惜谁都追不上,只得返回金家。本以为那金氏要命丧饿鬼之口,却发现她安然无恙,只是被吓傻了,坐在床上哭个不停。后来她平复心绪后,便对我们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金煜是被金琛吃掉的,对吧?”程牧游盯着刘敘樘略显疲惫的脸庞。
“这一点已经毫无疑义了,可是程兄,你知道三年前金琛是被谁害死的吗?”刘敘樘的声音轻轻抖动了一下,就像桌上那只飘摇的烛火。
“金煜。。。。。。”程牧游试探着说出这两个字,随即面色一沉,脸上笼上一层冰霜,“可是金琛已经化成饿鬼了,为何还有生前的记忆,不,不对,就算是生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亲弟弟所害,为何化成饿鬼之后,又要找金煜复仇?”
说完这句话,他和刘敘樘便同时将目光投掷在晏娘身上,想从她波澜不惊的脸孔上找到答案。可是晏娘思忖良久,终于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懂,而且它不杀死金氏,难道也因为它知道金氏对自己用情颇深?”
“金氏对自己丈夫的爱确实感天动地,”刘敘樘冷笑了一声,“程兄,你们知道吗?金琛吃掉金煜那晚,被她瞧见了,不仅如此,她还趁金琛昏迷昏睡不醒之时,脱掉他身上的血衣,把他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所以金琛并不知道自己杀死了金煜,而秀秀,却一直对你们新安府知情不报。”
程牧游盯着窗外的夜色,沉吟道,“她不怕吗?和一只饿鬼朝夕相处。”
刘敘樘又轻声笑了几下,“她说了,金琛不会伤害她,不过,还真让她猜对了,金琛在准备吃掉她之前忽然住口了。据秀秀说,她问金琛还记不记得自己,她甚至主动去抱住他,抱住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心疼并且深情地吻了他。。。。。。”
“亲一只饿鬼,她也挺有勇气的。”晏娘撇着嘴摇头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秀秀虽然疯魔,但也并非完全不合情理。”程牧游嗟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凄苦。
刘敘樘看在眼里,心中忽然生出丛丛疑虑,不过还未来得及细想,程牧游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从容,他快步走到门外,把守在门口的史氏兄弟唤进来,对他们吩咐道,“你们带上人,在新安城仔细搜寻,金琛跑了,我怀疑邢国均也变成饿鬼跑掉了,它们四处流窜,必定后患无穷,一定要先一步找到它们。”
史飞史今拱手行礼,随后便急匆匆走出屋门,宽厚的背影很快融入到夜色中。刘敘樘见二人走远,方才看向程牧游,轻声道,“程兄,你应该比我清楚,就算这两只饿鬼被衙役们找到了,也只是扬汤止沸罢了,若想绝薪止火,恐怕还得找到饿鬼现身的原因。”
程牧游紧紧攥住桌案的一角,手背上青筋尽现,眼眸中亦覆上一层复杂的色彩。
“官人,你在想什么?”晏娘心生不解,走到他身边,凝视他冷峻的侧脸,若有所思地问出这几个字。
“我总觉得新安城中暗流涌动,不知何时,便要风靡云蒸,可是我们,虽处在这些暗流中间,却无法参透其中的玄机。”话到此处,他忽然回身望向晏娘,语气中多出几分关切,“夫人,案子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这些日子,你和右耳还是多想想螟蛉那件事,那妖道一日不死,我的心就多悬一日。”
晏娘满不在乎地笑笑,“该来的躲不过,先把手头上的事情解决掉才是正经。”
***
“蒋姑娘还没睡吗?”刘敘樘看着右耳手里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轻声问道。
“没呢,我认识蒋姑娘这么久,还没见她像今天这样害怕过。”右耳被碗沿烫到了,着急忙慌地换了个手端药。
刘敘樘苦笑一声,接过它手里的瓷碗,“她不是怕,是伤心,一起共事的兄弟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连为他报仇都不行,放谁身上都会受不了。”他看了右耳一眼,摇头道,“你和你们姑娘一样,事事总想用一个‘理’字分析明白,却不知这世间很多事总是关乎人情,道理虽对,却不一定每次都能用的上。”
说完,他又无奈地摇摇头,一手端药朝蒋惜惜的屋子走去,独留右耳一人站在原地,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没参透明白这话中的深意。
***
暗沉的天幕在程牧游身后徐徐撤去,淡蓝色的晨曦在前方露出浅浅一角。南街上弥漫着早市的香味儿,炸撒子、王楼梅花包子、肉饼、笋威馄饨、灌浆馒头,还有蟹黄包子和云英面,再配上醋姜、辣萝卜、拌生菜、盐芥,就是一顿丰盛的早点。
可是程牧游却无心顾及这些美食,他步履匆匆,如一阵风似的在南街扫过,目光却盯紧那些个旮旯角落,想找出那个佝偻的苍老的身影。
她说要留待来日,所以今天他便来了,虽然天色还未亮,但是黑夜已过,黎明将至,也算是来日了。
终于,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背影,还是那件墨色的长袍,她一手握着幡旗,在人群中蹒跚走动,像是一叶随时会倾覆的小船。
“婆婆,”程牧游追过去,“我知道您的意思了,只是我想不明白那些人在地府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化成饿鬼,重新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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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算命
? “饿鬼者,常饥虚,故谓之饿。此鬼类羸弱丑恶,见者皆生畏惧,穷年卒岁不遇饮食,乐少苦多而寿长劫远。以昔时贪嫉,欺诳于人,由此因缘,故堕饿鬼道。”老妪咳嗽了几声,“大人一大早来找老身,就是为了这个?”
程牧游得身子微微朝前倾斜一点,“据我属下说,这些饿鬼吃人之后却将残渣吐出,似是十分痛苦。”
老妪干笑两声,“因为过往业力,饿鬼经年不得进食。它们的脚十分幼细,犹如快断的干柴枝,几乎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喉如针孔般小,舌头却粗如巨蟒。所以即使觅得食物,也无法下咽。即使它们能咽下食品,这些食物入肚后,不但不令它们感饱,反而会令肚如火烧,痛苦非常,只能全部吐出。”
程牧游若有所思道,“它们长期忍饥挨饿,所以才如此贪食。。。。。。可是,”他话锋一转,“婆婆方才说昔时贪嫉,欺诳于人才会永堕饿鬼道,金琛和邢国均却是被人谋害,又怎会变成了饿鬼?”
老妇两颗浑浊发黄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透出两点暗光来,她将十指交叉于颌下,目不转视地盯住程牧游,“大人可曾听说过龙涎草?”
“龙涎草?”
“那是一种传说中的草药,种于死人口中,能使死人不死,却不能活人。”老妪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