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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她生辰那日,我也攒够了银子,于是兴冲冲的到街上买了一把嵇琴,这才拿着它来到我教书的那户人家,准备一回家便给她一个惊喜。谁知刚到那家门口,我便看到张大户正端坐在堂内,向我的雇主累述着我的“罪行”:我是怎样勾搭了她的女儿,怎样将她拐到新安城,又怎样割断了他们父女的缘分。
看到这一幕,我便知道自己这份工是保不住了,便头也不回的想要离开,可张大户看到我之后便疾步走过来,嘿嘿笑着将那嵇琴摔在地上,折成两段。
“我今天就带绿翘走,你要是还有那么一点良心,就不要让她再跟着你受苦。”
这是那天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
那晚,我头一次没有回家,我用口袋里剩下的几个铜板买了罐酒,在街边喝的烂醉,我不怕张大户,他顶多找人把我打残打废,可我心疼绿翘,心疼她跟着我受苦,这一年来,她没有再抚过琴,每每想到这点,我心里都像针扎似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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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袖子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飘着粉纱的大床上,轻纱后面,依稀站着一个曼妙的人影。我刚想开口,那人突然向我走来,还未靠近,香气已先飘进了口鼻间。
她掀开纱帘看着我,眼底的春色藏都藏不住,“先生醒了,若不是镜儿发现了你,先生恐怕就冻死在栖凤楼外面了。”
听到“栖凤楼”这三个字,我脑子轰的一下,赶紧撑着床想爬起来,可是酒意未消,我的头晕的厉害,于是身子一歪又朝下倒去。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可是我身上半点银子也没有,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姑娘。”我强忍着醉意勉强将一句话表达清楚。
谁知那名叫镜儿的女子身子一软,像一条蛇般缠到我怀里,笑声尖利刺耳,“我不要你的银子,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物,只要你乐意陪着我,我便什么都不要你的。”
我心急火燎的要将她推开,可是越是用力,她便缠的越紧,怎么都摆脱不掉。
就在这时,正对着床榻的门打开了,绿翘的身影出现在门间,她穿着件土布袄子,发丝被冻的结了冰,挂在两腮旁。她就这么看着我,眼里仿佛承载着万年的沧桑。过了许久,她终于笑了笑,声音却像飘在天外,“找了一夜,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不是的,不要相信你看到的。”我强撑着床面起了身,却因为手脚绵软,被镜儿轻轻一拉就又一次倒在她的怀里。
绿翘不听我的解释,她转身便朝外走,可是袖子被门上一颗凸起的木钉挂住了,将她的袖口扯开,露出里面发黑的棉花。绿翘呆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过了一会儿,她蹲下身,将那半截袖子捡起塞进怀里。
见此情景,镜儿笑得前仰后合,她终于舍得放开我,“这位姑娘,男人都是贪恋美色的,你看看你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妇,怪不得你这俊俏夫君要来我这里寻快活。”
绿翘冷笑了一声,“那我就祝你们快活到老,快活至死。”
这是我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里不是绝望,而是深深的失望,她对我,就此死了心。
“后来呢?你没去将绿翘姑娘追回来?”刘叙樘死死的盯着扈准,仿佛想从他的身体中将那个可怜的女子挖出来一般。
“她不见了。”
“不见了?”
“我强忍着醉意回到家,却发现院落中空无一人,我想绿翘一定是伤透了心,跟着张大户回去了,于是万念俱灰,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然而第二天一早,张大户怒气冲冲的找了过来,问我绿翘去了哪里,他说绿翘从栖凤楼回来便告诉他自己要回去收拾些东西,也顺便和我做个了断,可是这一去便再无音讯。”
“所以他认定是你杀了绿翘,才时不时的来这里闹事?”
扈准苦笑了一下,“闹事?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倒也罢了,他还报到官府,带了几个衙役过来将我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就差将那棵古树连根拔起了。”
“这也欺人太甚了,你对绿翘的爱一点也不比他这个当父亲的少,怎么他的伤心就可以向你发泄,你的伤心就什么都不是了呢。”刘叙樘深深的叹气,“不过,绿翘姑娘到底去了哪里呢?她一个弱女子,又身无分文,怎么就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了呢?”
扈准没有说话,他握紧了手里的木梳,将梳齿儿深深地嵌进指端的皮肤里。
蒋惜惜在傍晚时分来到云胡书院接迅儿回府,她刚拐进胡同,便看到刘叙樘独自一人站在夕阳的余晖中,看着天边那团烧得最旺的云朵发愣。
“嘿,”她从背后拍了他一把,“都说刘大人是富贵闲人,今天我算是想明白了,你连欣赏日落都可以如此专心致志。”说完这句话后,她自己也楞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竟对这个京城来的四品官员如此随便了,也许因为他脸上那抹总是不太正经的笑,才让她忽视了他的身份。
“蒋姑娘又开刘某玩笑,”他说着又换上那抹熟悉的笑,“只是今日听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所以才有所感慨,方才看见这将落的斜阳,不禁又触景伤情了。”
“哦?”蒋惜惜朝前凑了凑,“什么故事?谁的故事?刘大人说来听听。”
刘叙樘刚要回答,迅儿突然从书院中跑了出来,上前就抱住蒋惜惜,“惜惜姐姐,今天书院来了个怪人,他不仅骂了先生,还用斧子将先生的案台砍烂掉了。”
“还有这等事?”蒋惜惜吃了一惊,随即又抬起头看着刘叙樘,“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悲伤的故事吗?”
快走到新安府时,刘叙樘的故事也讲完了,他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迅儿,罕见的长叹了口气,“还是小孩子好,无忧无虑的不知烦恼为何物。”
蒋惜惜掩嘴笑了一下,“刘大人和扈先生不同,即便这么大了,看起来还是满腔天真,没有什么烦忧。”
刘叙樘正色看着她,“可能是因为我的成长之路颇多坎坷,所以老天可怜,便让我现在逍遥自在,了无牵挂。”
“除了被表兄从树上推下来,刘大人还经历过别的苦难?”
“说出来不怕吓到姑娘,小时候我们镇上遭过强盗,而我呢,差一点便成为了那强盗头子的刀下鬼。”
“还有这等事?”
刘叙樘见她惊住了,便志得意满的笑了笑,“姑娘孤陋寡闻了吧,我小时候住的镇子地处边陲,经常会有异邦的匪徒前来侵扰,他们抢了财物和女人便跑,经常官兵来了,匪人早已不见踪影。镇上的居民苦不堪言,只能将值钱的东西埋进地窖,并叮嘱家中的女人白天黑夜都不要轻易出门。如此一来,那些匪徒几次三番到镇子上来都没有收获,渐渐的,也就不来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镇上的居民们放松了警惕,慢慢的将强盗的事情忘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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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除匪
我还记得那天是中元节,晚饭后,我们小孩子便随大人一起来到街头,大人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钱和贡品,放入铜盆中点燃,以用来祭奠先祖。而我们呢,便三五成群的在那些燃着火焰的铜盆间跑来跑去,若是被火焰燎到了衣角,便会招来一顿乱骂,但这骂声非但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心情,反倒让我们更加兴奋起来,步伐迈得比先前更快了,笑声响彻了整个镇子。
可就在大家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时,忽然听得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了一声马啸,所有的大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一个接一个的从还在燃烧的铜盆前站起来,朝山坡望去。
山坡前面,出现了一个黑影,那人骑在一匹大马上,也远远的看着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小镇。突然,那条人影后像变戏法似的多出了几十条黑影,他们都骑着马,手里握着半人高的长刀。
我不记得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尖叫,只记得那些黑影在听到这叫声后如潮水一般的向我们涌过来,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镇子上。大人们抱起孩子纷纷朝家里逃去,沿路不知踢翻了多少铜盆,火花四溅,黑灰满天,迷住了我的双眼,也阻挡了我回家的路。等我终于泪眼模糊的将眼睛睁开时,却发现身边的玩伴都不见了,面前的泥地上是四只钉着铁掌的马蹄,它们发出“咔哒咔哒”的踱步声,每一声都仿佛敲在我的心上。
我鼓足勇气仰起头,终于看清楚了马背上的那个人,他长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大脸,脸色红的发紫,头发卷曲盘绕,遮住了里面一双凶狠的小眼睛。看到这张凶神恶煞的脸,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可是刚哭了几声,脖子就被扼住了,那个强盗头子抓住我的脖子将我提起来,用混沌不清的声音冲躲在屋里的镇民们喊道:“把银子和女人都交出来,不然,这个孩子,就”他用手朝我脖子上一抹,然后发出一连串凶狠的笑声。
我当时吓得连哭都不会了,整个人瑟缩成一团,抖得像个刚刚离巢的小兽。就在这时,我看到自己家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母亲满脸挂着泪从门里出来,踉踉跄跄的朝我跑过来,可是她还没走出几步,却被一双大手给拦下了。是外祖父,他绷着一张脸,强行命令母亲回去,然后双手抖了下袖子,一步步的向我走过来。很多年后,我依然记得他当年的样子,他面孔平静,衣袂轻摆,每一步都迈的坚定而轻快,没有丝毫的犹豫,就仿佛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卷书,一把琴,而不是这个握着长刀的贼人。
那强盗头子见我外祖父走近了,便一把将刀尖对准了他的喉咙,发出了一阵含混不清的笑声,“老头子,你这一身皮都皱巴的不像样了,我要你何用啊。”后面的强盗听他这么说,也都纷纷笑了起来,嘴巴里发出牲口一般的恶臭。
外祖父却并没有被他的话惹恼,脸上甚至还慢慢爬上了一层不易觉察的笑,他看着那个强盗头子,慢慢的说道:“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确实没什么用了,不过,我还有一样异能是别人没有的,我啊,会算命,不如让我帮你算上一卦,看看你气运如何。”
强盗头子又笑了,刀尖却向前戳近了几分,将外祖父的脖子都扎破了皮,“老头儿,你知道骗我是什么后果吗?”
“知道,所以绝不敢有半点虚言。”
“好,”强盗头子大喊了一声,“不用帮我算,你到说说看,今天我手里的这个小畜生会不会死啊?”
外祖父微微一笑,“我这外孙福大命大,当然不会夭折在你这泼皮的手里,倒是你,命数已尽,活不过今日了。”
听他这么说,那强盗不禁又惊又恼,抓住我脖子的手猛地收紧了力道,另一只手则举着刀狠狠的朝我扎了过来。
看着锋利的刀刃越来越近,我不禁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道:完了完了,我这条小命今天就要交代到这里了。可是,肉体的疼痛还未袭来,身子却猛地一震,整个人被甩飞了出去,被一双苍老却刚劲有力的手牢牢的接住了。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外祖父抱在怀里,不禁悲喜交加,吸了吸鼻子就准备哭出声来,外祖父却捂住了我的嘴巴,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刚才还坐在马上面的强盗头子倒栽葱似的竖在地上,脸上带着一抹惊愕的神色,他的脖子折了,在肩膀和下巴之间变成了软绵绵的一条,叠在一起。
后面的强盗们惊呆了,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