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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定定的看了镜儿一会儿,他终于站起身,长长的衣摆从她脸上扫过。镜儿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总算吐了出来,她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什么都不再顾及,只一心想着赶紧逃离这里。慌乱之中,她的衣袖蹭到了床榻边的竹柜,将搁放在上面的一柄木梳带了下来,木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摔成了两半。
“对对不起”这是镜儿今晚第二次说这几个字了,她将梳子拾起,“我不是有意的。”见扈准盯着那把梳子,迟迟没有反应,镜儿掂起裙摆,轻手轻脚的朝门口挪去。
“飒。”一阵风从背后吹来,将她的秀发吹散,也给她的脖颈带来刺骨的寒意。镜儿回过头,看见扈准朝着自己踱步而来,他的手上抱着那本黑压压的古书,纤长的手指扣在书封上,慢慢的将它掀开。
镜儿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了,因为她曾亲眼看到这本魔书中飘出来的那些字符冲入到绿翘的体内,将她的身体撑得爆裂开来,化为漫天的尘埃。在她拿这个要挟扈准的时候,是否能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这本书下的一缕亡魂,就和绿翘一样呢?
“男人啊,就是这么贱的一种东西,你越是对他好,他就会将你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下呢,镜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话。”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桦姑的话反复回响在镜儿的脑海中,这是她能想到的对自己最为贴切的总结。
“官人,醒醒。”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飘进扈准的耳中,“再不起床,怕是要误了正事了。”
“绿翘,”扈准没有睁开眼睛,嘴里已经叫出了那个在心底呼唤了千遍万遍的名字,“你回来了?”
一只冰凉的小手抚上他的胸口,“我来了,以后便再也不走了,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好,太好了,”激动地泪水爬满了脸颊,他紧紧握着怀里的小手,“绿翘我错了,但你知道我不是有意的对不对?你是知道的。”扈准一边忏悔着一边睁开眼睛,他惊讶的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低头望向怀里,却看到绿翘那把摔断了的梳子,难道刚才自己竟是在做梦不成?对,一定是个梦,他昨晚抱着这把梳子睡着了,所以才会梦到了绿翘。
他将那柄梳子印在胸口,又一次闭上眼睛回味梦中绿翘温柔的触感,想将这滋味永远刻在心里。
可是,好像有什么不对,扈准猛地将眼睛睁开了,梳子,梳子为什么断成两半了?难道?他“唰”的站起来,推开门跑到院中,却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东西,那是一块布,是昨晚他用来包书的一块蓝布。他将头转到内室,记忆愈发清晰起来:镜儿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她的每一个毛孔都变成了扭曲的字符,那些字符越聚越密,乌压压的爬满了她的每一寸皮肤。
“砰。”脑子里的声音仿佛反应到了现实,扈准的身体跟着哆嗦了一下,脚下一沉跌坐在地上。他望着地板上那本厚重的大书,心砰砰直跳:第二个了,你到底要杀死几个人才能罢手?
“毁了它,记住,一定要毁了那本书,以你的力量根本压制不住它,总有一天它会脱离你的控制,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祖父临终前的声音一遍遍的敲击着扈准的脑子,他恍恍惚惚的站起身,从架子上拿起洗脸用的铜盆放在地上,取出火折子晃了晃,待火星燃起,便将那本书和火折子同时抛入铜盆中。火焰跳得很高,映红了扈准的脸,他笑了,带着点疯劲儿,却是发自内心的笑。可没过多久,这笑容便僵在脸上不动了,因为铜盆里的书纹丝未动,发白的火焰在书封上发疯一般的跳着,却丝毫也没有将它点燃的迹象。
扈准一脚将那铜盆踹出房门,火星在空中四散开来,摔在地上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那本书,却依然稳稳的躺在院内,书封“啪嗒”作响,似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院墙外,竹笙拖着站了一夜的两条腿一步步的爬了下来,她捂住嘴巴,发出无助的一声哀叹。
………………………………
第十八章 报官
“迅儿,”蒋惜惜拍了拍门,“你身体好些了吗?如果没事就要起床去书院了,你父亲叮嘱过,让你今天一定不要迟到。”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迅儿出现在门边上,怯怯的看着蒋惜惜,“我没事了,可以走了。”他说完便闪出门外。
蒋惜惜跟在他身后,“脸色不对啊,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你不要怕程大人责骂你,我会帮你向他解释。”
迅儿扭过头,冲她露出一个笑脸,“我好得很,哪里就不舒服了,惜惜姐姐,我们快些走吧,莫要迟到才好。”
蒋惜惜舒了口气,上前牵住他白嫩的小手,“我帮你拿书袋。”
迅儿却将布包搂得紧紧的,“不用了,我是男子汉,惜惜姐姐是女人,我应该怜香惜玉才对。”
“小家伙,跟谁学的油嘴滑舌的。”蒋惜惜笑了,两人手拉着手,穿过热闹的市集,一路向西前行。前面的人越来越少时,云胡书院也就快要到了,他们转了个弯,走进书院的大门。
“先生早。”见扈准站在院里,迅儿打了声招呼便急急忙忙跑进了课室。
蒋惜惜冲扈准笑笑,却发现他不像往常那样平静闲适,他的头发乱乱的,纠结着挂在胸前,眉宇间印着一个淡淡的川字。
“扈先生,没休息好?”
扈准轻轻一笑,眉目却没有舒展,“天热,蝉又叫个不停,很难能一觉睡到天亮。”
蒋惜惜知道他有心事,便识趣的不再问下去,她望向墙头,发现那里空空的,只有几株牵牛花正对着早晨的阳光,拼命地展示着自己的娇柔。
戏园子里的那位竹笙姑娘许久没来了,难道她已经对这位清冷的教书先生死了心,不愿再在他身上浪费自己的锦绣年华?
蒋惜惜耸耸肩膀,这些痴男怨女的事情,本就不是她能参透的,她一个纵身跃到墙头,将那几株花枝采下,拿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蒋姑娘也在。”刘叙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和扈准完全不同,“若不是晚起了一会儿,我便同姑娘一起过来了。”
“刘大人真把新安府当自己家了,进进出出的一点都不见外。”蒋惜惜故意拿话逗他。
“没办法,我表兄的院子小,若和他同住,怕被人误会我有什么龙阳之好,所以只能寄居在程大人府里了。”
蒋惜惜被他逗乐了,她扭头看向课室,“扈先生,这里有人在造你的谣了,还不出来看看。”
扈准走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刘叙樘,“你怎么又来了?”
“这话说的,我之所以留在新安城,就是为了同你多叙叙旧,将你的饮食起居都了解清楚,否则回去无法向母亲交代。”
“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吧,”扈准走过去,拉住刘叙樘的胳膊,指着上面那条半月形的伤疤,“差事要做,身体也要顾及,把自己伤的这么重,姑母是要心疼的。”
不要说刘叙樘,连蒋惜惜听到他这番话也愣住了,她指着那道伤疤,“这个,难道不是被你从树上推下来才伤到的吗?”
“表兄,你不会连这事儿都忘了吧,当时你被外祖父揍得不敢回家,在河滩上待了一宿,难道你失忆了?”刘叙樘也大为不解。
“是这块疤吗?怎么我印象中没这么大呢?”扈准笑道,“真是失礼了,表弟,没想到我小时候竟将你伤的这样狠。”
“你啊,”刘叙樘瞪了他一眼,“对了,你那老丈人可曾又上门找过你?”
“放心,他可能是被你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再也没有来过。”
话音还未消,书院的正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几个衙役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蒋惜惜和刘叙樘,不禁楞了一下,然后作揖行礼道:“刘大人,蒋姑娘,我们奉命带扈先生回府,有一桩案子需要他协助查明。”
“什么案子?”蒋惜惜和刘叙樘同时问道。
“今早有人报官,说栖凤楼里的一个姑娘不见了,我们查明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云胡书院。”
程牧游站在公堂之上,神色复杂的注视着跪在下面的扈准,“扈先生,你虽然是迅儿的老师,但是依照律例,我不得不公事公办,还望你理解。”
扈准身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身姿清雅,和公堂肃穆的环境形成了一个极其鲜明的对比,他冲程牧游一笑,“这地方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大人有什么疑处,尽管发问便是,扈某一定知无不言。”
程牧游点点头,“你可认识栖凤楼的镜儿姑娘?”
“认得,她曾救过我一命,因此得以相识。”
“两天前的晚上她可去找过你?”
“她确实来过云胡书院,不过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去了哪里?”
“不知。”
“不知?”程牧游凝神看着扈准,“她来找你做什么,镜儿虽然于你有救命之恩,但她乃青楼女子,频繁出入你的住处,总是有些不太正常。”
“大人已经找邻里打听过了吧,”扈准的脸色依然静如湖面,“没错,那镜儿确实钟情于我,她总是求着盼着,期望我可将替她赎身,然后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是,我对她并无超越朋友之外的情感,我的心里只有妻子绿翘一人,又怎么会答应她的请求呢。”
“所以那晚她又来纠缠你?”
“是的,在又一次被我拒绝之后,她便跑了出去,但至于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程牧游仰起头,双手背在身后想了一会儿,又冲堂下说道:“扈准。”
“在。”
“我要派几个人到云胡书院去搜查一番,望你不要介怀。”
“大人尽管派人过去便是,云胡书院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官府搜查了。”
夜深了,蒋惜惜却仍然待在程牧游的书房中,她见烛芯太长了,便用剪刀将它剪上一剪,烛光跳动起来,将程牧游专注看书的身影映在墙面上。
“怎么还不去休息?”他合上书页,抬头望向前面。
“我在想扈先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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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界限
“刘大人已经问过一遍了,你还要再来问上一遍吗?”程牧游抬眼看向她,“今天下午我们的人将云胡书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搜遍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所以我才让扈先生回去了,这个答案,你是否满意?”
“我已经听史今说了,”蒋惜惜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可是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程牧游托起下巴,“什么?”
“大人,你说扈先生那样一个人,为何会和那个名叫镜儿的妓女纠缠不清呢,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冰清玉洁,一尘不染,另一个却在男人堆儿里打滚,浑身沾满了市井之气。”
“黑与白的界限并不是那么脉络分明的,惜惜,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了。”
“大人没懂我的意思,我听刘大人说过扈先生对自己的妻子一往情深,心里根本容不下第二个人,更何况是这个与他的妻子完全不像的女人,他怎么会容许自己和她有瓜葛呢,即使镜儿对扈先生有救命之恩,他也断不可能和她一直有来有往,更不会让镜儿误会他有可能替她赎身,带她离开栖凤楼。”
程牧游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明日你再去一趟栖凤楼,问一下和镜儿的身边人,看他们是否知晓她与扈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