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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莺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站起身来,她慢慢的走到西厢房前,打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的摆设还和小莩生前一样,没有一点改动。她的手拂过门边那张小小的梳妆台,曾经,她每天早上都在这里亲自服侍小莩梳妆。不过现在它的上面已经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手指所到之处,留下细细的几道指痕。
“云莺姐姐,今天给我梳个螺髻好不好?”小莩稚嫩的的声音仿佛又一次回荡在房中。
云莺惨然一笑,来到床边坐下,一双看不出悲喜的眼睛望向窗外,五指慢慢的攒成一团。
屋檐上的小鸟发出一声鸣叫,打破了霍宅沉重的寂静,它抖动翅膀腾空而起,飞向薄雾中的黎明。
霁虹绣庄外面聚集了不少街坊邻居,他们一边探着脑袋勾着脖子朝里面观望着,一边还和身旁的人小声议论着什么。
“刚才进去的是栖凤楼的桦姑吗?”
“那还能认错?全新安城啊穿得最鲜亮的就是她了,简直像一只求偶的山鸡。”
“哎,别说的这么难听。”
“本来就是鸡头,还不让人说了,不过,她来霁虹绣庄干什么?”
“肯定是给楼里的姑娘们绣样子啊,我刚才啊,看到他们从车上搬了不少东西下来,好像有一包是……肚兜。”
这两个字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我还以为是扇子手帕,没想到竟然是……”
“哎呀,这晏娘看起来也像是个正派人,没想到竟接了这样的活计。”
“听说城里别的绣庄从来不做栖凤楼的买卖,他们都是把布料拉到别的地方绣好再运回来,可是近来黄河发水,把路都给淹了,给那桦姑给急的焦头烂额的,没想到,她打听到晏娘这里来了,更没想到的是,这霁虹绣庄不仅接了她的活,甚至连肚兜都愿意绣。”
“真是为了钱坏了自己的名声,以后城里的正经人家谁还愿意来这里啊。”
“你就是笨,接了栖凤楼的生意,难道还怕以后没钱赚嘛,跟我们这些七零八碎的小买**,栖凤楼的银子可是来得容易的多了。”
“可就凭她晏娘一人能做得完吗?我可是看到他们拉来满满一车东西呢。”
“这就是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以后和他们家少来往就是了。”
他们嘴上说着散了,但是却没一个人挪步子,仍然伸着脖子朝门里面观望。突然,大门被推开了,晏娘和一个披着五色花衣的妇人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妇人身材生的高大,竟不比一个男人逊色,她脸上涂得脂粉像是有几尺厚,遮去了眼旁和嘴角狠辣的纹路。她的目光就像一阵不留痕迹的风,从门口人群的头顶上一扫而过,然后又重新落回到晏娘身上,“那就有劳姑娘了,明日麻烦姑娘把绣好的样子拿到栖凤楼来。”她嘴上虽然道着谢,但是语气却显得极其冷淡,仿佛她的到来是对晏娘而言是极大地恩赐。
晏娘却并不生气,她还像往常一样,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颔首说了两个字,“一定。”
桦姑满意的点点头,走下台阶登上那辆候了她多时的马车。车夫牵动缰绳,马车扬长而去,掀起一阵尘土,把站在后面看热闹的邻居们呛得咳嗽不止。
“要死啊,不就是个开青楼的老鸨吗?”直到马车在胡同口转个弯不见了踪影,他们才一个个大声呵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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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人情
见没有热闹可看了,众人纷纷散去,可是晏娘却没有离开,她斜倚在门框上,一双秀目盯着路的尽头,仿佛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果然没过一会儿,程牧游的身影就出现了,他身着便服,从新安府的方向径直朝着霁虹绣庄走过来,一会儿功夫就来到她的前面。
晏娘行了一礼,手朝院里一迎,“大人请进。”
“你不问我为何事而来?”
“反正不会是来恭贺我开张大吉的。”
右耳端上两杯清茶便退下了,程牧游端起茶轻抿一口,然后望向晏娘,眼神清澈透亮,“晏姑娘,我到这里来是为着两件事,一是谢谢你救了迅儿,而且还是两次,我听那孩子说了,他自从戴上了你给的项圈之后,便不再被噩梦所扰,而且身体也日渐康复,如此大恩,我自当亲自上门道谢。”
“程大人言重了,迅儿聪慧伶俐,性格又和我投缘,所以我才将那项圈送给他,至于说什么不再被噩梦所扰,想必只是巧合,我本一介女流,大人却说得我好像有多么了不得似的。”
程牧游淡淡一笑,“好,此事我们就先暂且不谈,我还有一事想向姑娘问清楚。”
“哦?”晏娘诧异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温润的外表下似乎正暗流汹涌,“小女子初来乍到,难道有什么事是值得大人亲自上门讨教的?”
“当然有,”程牧游目不转睛的盯着晏娘,“晏姑娘,我想问的是,你初来新安城那日,是在什么地方发现昏迷不醒的迅儿的?”
晏娘略一沉吟,然后说道,“南街。”
“南街?”
“当时我和三九刚刚进城,走到南街的时候他急着要小解,于是便拐到一条偏僻的小巷子中,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看见迅儿躺在一块青石上,不省人事。”
“果然和我料想的一样。”程牧游猛地站了起来,他望向晏娘,脸上的温和化成了一层坚毅。
“大人,我不明白。”
“明人不说暗话,新安城之事,绝非疫情蔓延这么简单,前几日有一个名叫朱五儿的孩子又在夜里失了性命,而他的家人今天来官府报案,说那孩子的姐姐也不见了。朱五儿丧命当晚我就在他家,我亲眼看到一个鬼物从院中跑掉,朝着南街逃去,而史飞也被那东西毁了容貌。”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新安城这么多孩子丧命的原因并非疫病,而是被那个鬼物所害?而那鬼物的藏身之处,极有可能就在新安城的南街?”
程牧游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晏娘,“晏姑娘说自己是一介女流,可是依我看,唤你一声女中豪杰也不为过,换做普通女子,听到这么惊悚的故事时,应该早已吓得不知所措,又怎会如你这般淡然。”
“大人过奖了,晏娘出身坎坷,自小颠沛流离,见识自然是要比那些不出闺门的小姐们多些。”
“晏姑娘难道是个游历江湖的侠客不成?”程牧游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怀疑。
晏娘迎着那道目光浅浅一笑,“大人若是对晏娘的身世有兴趣,改明个我备上一壶好酒,一件件细细的说给你听。”
程牧游的表情僵了一僵,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竟然敢明目张胆的调戏他这个地方官。他垂下眼睑,清理了下喉咙,“是我唐突了,晏姑娘,那就不再打扰了,我也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告辞了。”说完,他没再看她一眼,便朝门外走去。
“大人慢走。”晏娘轻声吐出这四个字,她望着程牧游清隽的背影,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冷哼。
右耳从门外走进来,他冲程牧游的方向努了努嘴,然后问道,“为什么要骗他,我们明明不是在南街发现迅儿的。”
“栖凤楼送来的衣服件件都有一股子异味,所以我要趁机卖他一个人情。”晏娘用两指拈起一只茶杯,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抬起头,两眼亮的吓人,嘴里喃喃说道,“尸身完好,尸身完好,对了,大理,我怎么没想到那个地方呢?”说完,她便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右耳跟在她身后大声喊道:“你要出去吗?天就要黑了,明天要拿给栖凤楼的样子还没绣。”
“交给你了,”晏娘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回来前必须完工,否则明天不给你饭吃。”
“你要去哪里?”
“铁石栏。”话音未落,她人已不见了踪影。
铁石栏是一座长满了荒草的山坳,多少年来,因战争、瘟疫、天灾以及被官府斩首的犯人的尸首都会被草草的埋葬在这里,家境还不错的,还会把尸体放进一口薄棺再运过来,而那些贫寒人家,就只能把亲人用草席一卷,丢掷在你这个白骨从生的山窝中。这里地势本来就低,再加上平日极少有人过来,所以即使在白天,整座山洼也寒气逼人,被乳白色的雾气渺渺环绕着。
新安城的大人们训斥小孩子时,总会用这个地方来吓唬他们,“再不听话,就把你丢到铁石栏去,那里啊,到处都藏着吃人的妖怪,它们的眼睛绿油油的,就像两簇鬼火,舌头又长又糙,轻轻一舔就能把人的肉从骨头上剐下来。”小孩子总会被吓得发出叽里呱啦的一声鬼叫,然后乖乖的爬上床睡觉,但是在梦里还是不免会来到那个传说中的地方,他们会发现那丛丛野草的后面果然藏着凶猛的怪物,它们从胸口发出低沉的吼声,锋利的牙齿呲出嘴外,随时准备一口咬断自己细嫩的脖子。
史今也是从小被铁石栏的故事吓大的,所以即使他现在是个人高马大的官府衙役,即使他早就知道那些故事是大人编出来骗小孩儿的,可在走进这片荒凉的山坳时,心头还是不免被紧张的情绪充斥的满满涨涨的,他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把剑从剑鞘中拔出紧握于手中,站在原地略定了定神,这才朝着铁石栏的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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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狼
史今一手提着盏灯笼,一手用剑拨开前面及膝的荒草,脚下一深一浅的朝前走去。他不知道程大人为什么要自己来查看那些得病死去的孩子的尸身,也不明白为什么当他找到那两个抬棺材的杠夫时,他们面色如土,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才告诉他那些孩子的尸体被扔到了什么位置。
耳畔传来几声呱呱的怪叫,又一次打乱了史今勉强维持的冷静,他虽然对尸体早已见怪不怪,但是当面对这漫野的白骨时,胸膛中还是不免被巨大的恐惧和突如其来的一阵悲凉所充斥。难道人的归途都是一样的吗,不管是在这乱葬岗还是在那所修建的华丽异常的地下宫殿,留在世间的无非都是几根白骨和一剖烂泥,所以无论天子也罢,还是这些死于非命的贱民也好,最后的归宿都是没有分别的。
他被自己这个突然涌出的大逆不道的念头吓了一跳,于是赶紧摇摇头深吸了口气,稳住慌乱的心绪,继续朝铁石栏的西南角走去。
前方突然腾起了几团红色的鬼火,它们就像妖怪忽明忽暗的眼睛,把史今惊得一个哆嗦。老人们经常说,那火是死人不灭的灵魂,它们不愿被地狱的信使带走,所以将肉身化为火焰长留人间。不过程大人对这个说法却嗤之以鼻,他说自己小的时候常跟着父亲到旷野采药,他们专门跟着鬼火走,因为那个地方的泥土最肥沃,能摘到大把奇珍异草。他还说,鬼火就是从骨头里面飞出来的光,根本不是什么冤魂不散,所以用不着害怕。想到这里,史今的心里舒坦了很多,他加快脚步朝前走去,在不知踩碎了多少骨头后,终于来到了铁石栏的西南角。
草丛里横七竖八的堆放着十几个卷成一团的草席,史今一眼就认出了朱五儿的脚丫,他死的那晚,程大人曾仔细的检查过那只胖乎乎的脚掌。他握着长剑走上前欲将席子挑开,可就在这时,却听到身旁的草丛中发出了一阵轻轻的呼吸声。
史今的背部一阵发紧,他隐约又回到了儿时的梦中,那个想象中的乱葬岗和隐藏在里面的怪物,如今竟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