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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孤傲的女人背着一柄长刀,单手抱着一个昏睡中的孩子,脊背直挺的站在殿上,
原本就微凹的眼眶,因为疲惫越发深陷,嘴唇紧抿,杀气腾腾。
她在众人的目光中偏了偏头,凝视玉无涯,一言不发。
玉无涯将下唇咬出了血,被逼急了,剪水双瞳蒙上了雾气,即将凝结成为眼泪:“你相信我,我相信我自己,我做不来这种事。”
“那你喝。”白灵珑嗓音沙哑低沉,“你喝了再说。”
“我……”无无涯攥着解药瓶的手在颤抖。
“喝!”白灵珑目光似刀,厉声喝道。
“好,我喝!”玉无涯咬了咬牙,拔了瓶塞仰头灌下,“我证明给你看,事情的真相一定不是……”
话未说完,他眉心一蹙。
继而双手抱着头,痛苦的瘫倒在地上。
白灵珑的嘴唇颤了颤,心里终究是舍不得,想要伸手扶他一把,然而看到他黑发似海藻疯长,黑亮的眼珠渐渐浅成了海蓝色,手背的鱼鳞也浮了出来,分明是个鲛人族。
她一颗心沉了下去,沉到了底儿,再也浮不起来。
肉身形态改变后,经脉灵气爆发,海牙子的气机冲撞的众人不得不释放出力量抵抗。
简小楼站在金羽身边,什么压力都感受不到。
“夜游。”她喊了一声。
“恩?”夜游走过去她身边,牵起她的手,寒冰一样冷。他催动内息,先将自己的手暖热了,再将她两只小手捂在手心里。
“那时我们该拦住他的。”简小楼低声道。
“我们拦不住,海牙子要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夜游摇摇头,尽管他心里也在后悔,“而且我们谁也不知道,诅咒……诅咒会过渡给孩子,若是海牙子知道,他想来也不会……”
夜游用了“想来不会”,而非“一定不会”。
海牙子是个疯狂的学者,不能用“正常人”的思想来评断他。
有句话,金羽想问许久:“乖宝贝,你说海牙子提取了你的诅咒,你身上为何有诅咒?谁给你下的?”
最后几个字时,已是快要吃人。
海牙子的气息逐渐稳定,跌坐在地上,海藻般浓密的黑发铺了一地,勾着头,半响一动不动。
“海牙子大人?”素和走上前,蹲下,想看看他的表情,是醒了还昏过去了。
醒着,睁着眼睛,不知在思索什么。
素和认为他不敢抬头,是怕面对白灵珑。
“小夜游。”海牙子没有起身,宛如一滩烂泥,弓腰坐在他那惊人的头发里,抬起手轻轻揉着太阳穴,疲惫道,“我找到破除魂印戒咒的法子了。”
夜游不太敢听。
海牙子自顾自地道:“生个孩子,你们身上的诅咒、厄运,都将会慢慢过渡到这个孩子身上去,待他一死,诅咒也就彻底消失了……”
第187章 四宿往事(七十九)
原本夜游正暖着简小楼的双手,不知从何时起,从夜游掌心透来的寒意,冻得简小楼连连哆嗦。
简小楼苍白着脸,用力一捏他的手:“夜游?”
夜游没有反应,不见惯常的弓腰塌背,木头桩子似得站着,隔了一会儿方才如梦初醒,问道:“那么海牙子,诅咒具体是怎样过渡的?会不会出现二次过渡?你有两个孩子,不是死去一个了么,为何这诅咒并未终止?”
他一连问出几个问题,声线沉凝有力,除了简小楼,旁人听不出他有任何异常。
海牙子缓过劲儿之后,从地上起身。
余毒未清,他的气色很差,气韵和气场却显露无疑,与小人物“玉无涯”截然不同。
譬如现在,再看向一小点时,他那蔚蓝清澈的眼瞳内“为人父”的关切所剩无几:“诅咒具体是如何过渡的,我一时也不清楚,只知需要一个过程,孩子身上的诅咒越来越重,你们身上的诅咒也就越来越轻。”
难怪……
简小楼止不住发抖,四千年前的时间节点上,她杀死戚弃手下那么多人,只是梦见了天降雷劫,却没有遭遇雷劫。
尔后在城主府为救弯弯又杀了几个暗卫,连梦都没梦见过,一直未有雷劫降下。
她纳闷至今,还以为是不是自己改变了历史,魂印戒咒的威力因此减小。
原来,竟是生下弯弯的缘故。
“但我女儿身体无碍啊。”她强调。
“以我的修为,诅咒对我的影响远比对你严重得多,过渡的速度可能更快,因为一胎双生,两个孩子分担了诅咒,不然点点的情况还要再糟糕一些。”
海牙子伸出手,想以手背抚一抚一小点的脸颊。
白灵珑却抱着孩子转过身。
海牙子的手顿在半空,不露半分尴尬,收回手拢在长袖下,询问起夜游:“至于你说的二次过渡,是什么意思?”
夜游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第二代会不会传给第三代,从而自身诅咒消失?”
海牙子摇头:“你想多了,看看点点就知道,遭受诅咒的孩子是长不大的,神魂被诅咒啃噬干净之后,应该会随着诅咒一起死去,没有进入轮回的机会。”
又补充,“莫问我太多,我暂时只知这些,眼下仍有许多疑惑尚不清楚,比如诅咒没有完全过渡之前,子嗣由于承受不住、或者由于其他缘故死去,过渡中断,会给我们造成什么影响。再比如,当诅咒彻底过渡完了之后,我们再生下的孩子,是不是健康的。”
说完,他绕去白灵珑面前:“灵珑,将点点给我。我研究诅咒的法宝都在行宫中,我得将点点带回西宿海继续研究。”
白灵珑此刻的表情透露出,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只白灵珑,殿内所有人除了金羽以外,都感觉到难以置信。
因为海牙子表现出的状态,不是“为了孩子”,而是“为了答案”。饶是夜游已有心理准备,推己及人的情况下,也料想不到海牙子“没人性”的这般地步。
那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在他眼里,仿佛只是个试验品。
也是,他给自己下咒,连自己都能成为试验品,更何况因“实验”才出生的儿子。
白灵珑紧紧咬着牙,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得到海牙子的歉意,请求原谅的歉意。换成旁人遇到这种事情,管他什么十九阶鲛人王,早就歇斯底里的同他闹起来。
白灵珑没有,她不是一个普通女人,她拥有足够的理智和冷静。
然而此刻,再多的冷静都被海牙子的态度给一扫而空。
无所适从的白灵珑一手紧紧圈住一小点,突然扬起另一条手臂,一巴掌甩过去。
啪!
海牙子没有躲避,也没有使用灵气抵挡,挨了这一巴掌。
白皙的脸颊浮出红痕,海牙子伸手慢慢将胸前的卷曲长发撩去背后,若无其事的继续讨要一小点:“儿子给我。”
白灵珑颤着双唇,态度很是刚硬,反手又给他一巴掌:“你还当他是你儿子!”
海牙子依然没有阻挡,他以手背擦拭嘴角的血渍,徐徐道:“你究竟在气什么?气我骗了你?但我何曾骗过你?我失忆重伤,是你见色起意将我捡了回去……”
“见色起意?”白灵珑闻言诧异,额前迸起青筋,锐利的目光盯紧他,“你说我见色起意?!”
“不是么?你若非对我的色相着了迷,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倒在海滩上,你可会出手相救?”
海牙子慢条斯理的道,“你师父不是告诫你了么,玉无涯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危险人物,你年纪虽小却也不傻,不会不知,但你不听,难道不是因为对玉无涯起了色心么?你起色心,悉心照顾,百般付出。最终如你所愿,你得到了他,那么,是不是也得承担一定的后果呢……”
白灵珑颤颤着向后一个趔趄。
“够了!”白灵珑的师父拍案而起,茶盏应声而碎,勃然怒道,“明明便是你的错,被拆穿后不见悔意,竟还百般推卸责任,算什么男人!海牙子,莫要以为你法力高强,我们便会畏惧你,此地乃是法宝世界,并非你西宿海!”
“我没有推卸责任,不过是在就事论事,我承认我很卑鄙……”
海牙子没办法爱上任何一个女人,是因为他对“生命体”研究的太过透彻,所谓爱情,无非是有生命体为了自我延续,“使命感”不断刺激着身体和灵魂,所产生的一种强烈情绪罢了。
他想出这种法子来破色戒时,并不知色戒对象是谁,心中略有忐忑,直到听了简小楼对一小点的描述,才促使他找到了白灵珑。
当时白灵珑正在山中静修,他在暗中默默观察这个女人很久,于她每日必经之路上服下了“前尘尽消”,成功被她捡回家去。
夜游先前说他也料不到诅咒会过渡给孩子,是真的。
但一小点被囚禁在赤霄,遭了大罪,自己的所作所为将会直接导致这个后果发生,他是一清二楚的。
他有过迟疑,人世走这一遭,宛如红尘渡劫,一旦懂得人间情爱,会不会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
他朝服下解药大梦初醒,会不会因此痛苦悔恨,心境大乱,二十几万年的修行就此毁于一旦。
海牙子也是怕的呀,透彻的了解不会让他自负,恰恰相反,会令他产生更强烈的敬畏之心。
“多说无益,该我负起的责任,我是不会逃避的。”海牙子凝视白灵珑毫无血色的脸,轻轻叹气,“灵珑,我研究也是为了给点点寻一条活路,如今点点的状况拖不得,你意气用事,只是在害他。听话,由我先带走,你冷静冷静,稍后来我西宿海找我便是。”
不动之以情,只晓之以理,他将孩子抱走,白灵珑没再反抗。
“小夜游,回去以后,将你女儿也带来秋水宫。”
海牙子用斗篷罩住怀里的一小点,撂下一句话,身影在殿内凭空消失。
不知为何,金羽也突然隐去身形。
失去金羽逸散出的保护力量,简小楼险些摔倒,她的双腿早就软了,喃喃自语了声“对不起”,转身快步走出偏殿。
夜游跟了出去,她一溜小跑着下台阶,
夜游不得不三步并作两步,探臂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的一个转身。
两人站在同一层台阶上,简小楼被他有力的手掌按住后脑勺,按进他怀里,额头抵在他胸口处,挣扎了半天才安静下来。
“夜、夜游啊……”她结结巴巴。
“你听好,这不关你的事,海牙子研究戒咒不是为了我,你也看到了,他连自己的骨肉亲情都看的极淡,又岂会在意我?”夜游打断她的话,不留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海牙子的举动在我们看来特别疯狂,但他是位真正的智者,比我们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知道么?”
“无论如何,都是因我而起的啊,是我将魂印戒咒带来四宿,我就是这场瘟疫的源头。还有弯弯,难怪未出世就遭了那么多的罪,都是诅咒造成的吧。”简小楼双手抓住他的衣襟,将脸埋在他胸膛里,沙哑着嗓子道,“夜游,我们该怎么办啊……”
她心里苦不堪言。
若非眼珠子内九百年修行,以她从前的个性,恐怕早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当初就不该来四宿,不该答应夜游留下来陪他到二葫死去。
不该为了不留什么遗憾,非得与他做夫妻。
无论什么苦,他们受着都是活该,为何要连累到女儿身上去?
一个小孩子,究竟做错了什么?
“弯弯现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