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荨娘怯怯地抬起头,定定地看了重韫一刻,忽然展开双臂扑进他怀里。
“帝君大人,您不记得我了吗?我叫荨娘,荨——娘——。这个名字,还是您当年亲自取的。”
“我不想去浣衣局熏衣,我想一直待在青帝宫里为您捧灯,好吗?好吗?”
重韫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
青帝?
他见荨娘眼神清明,瞧着并不像是在做梦,倒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他心念一转,脑海中便飘过一段符文。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三万殄文一入他的身体,他便知该如何使用。于是他闭上双眼,捧起荨娘的脸,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两人额头相碰的那一霎那,重韫只觉身体一轻,一点神识有如春风化雨一般融入荨娘的识海里。
宫宇嵯峨,云雾缭缭。
重韫拨开一片繁丽的花海,大步朝前走去。前方是一座三丈高的琴台,白玉长阶的尽头坐落着一座丹漆朱亭,碧色的丝绦垂落,宛如柳绦一般随风飘拂。
有人坐在亭中抚琴,那琴音初时铮铮有如淙淙流水,曲子过半之后,抚琴之人忽然换了调子,音调陡然拔高,飞挑快捻之下琴音好似数千锦帐一齐撕裂,到了最后,只闻铮的一声悠响,最短的那根弦竟被/操琴的人挑断了。
重韫登上阶梯,只见那青衣男子伸手按住琴弦,面色阴沉,隐有怒容。
琴桌前跪着一道纤弱的身影,那身影以额触地,卑微地伏在地上,不知是哭了还是害怕,背上那道纤细的脊骨微微凸起,瑟瑟地抖个不停。
“不过只有几百年的微末道行,你倒是厉害了,竟敢供出半颗心去向冰极之渊底下的夷神献祭!是谁给的你这样的胆子?!”
那身影抖得愈发厉害。
“帝君息怒,帝君息怒。”
来来回回,只有那么两句。
青衣男子冷笑:“夷神乃是域外邪神,今日之事要是被帝子知道了,连我也保不得你!说,究竟为什么要献祭?”
那道身影微微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她抽噎道:“阿渊,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青衣男子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他微微蹙起眉头,“你说的,是宁渊?”
那道纤弱的身影闻言叩头不止,连连哀求起来:“帝君,你救救阿渊好吗?求求你,救救阿渊好吗?”
重韫再也看不下去,一步跨上前去,一手拉起荨娘,抬脚将琴桌踹倒,抚琴的男子和琴便化作袅袅香烟消散无踪。
重韫轻轻拍了拍荨娘哭得花猫也似的脸蛋,“荨娘,你看看我,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荨娘抽得快要背过气去,看了半天,才认出重韫来。
“道、道长?这里是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重韫拉着她的手顺着长阶跑下去。
“这里是你的梦魇,我来带你回去的。”
两人牵手穿过重重花海,穿过蓝色的鸢尾,紫色的苜蓿,最后一跃跳进一圈耀眼的白光里。
重韫只觉有什么东西灌顶而下,那道神识已收回体内。
再看荨娘,她歪在墙角,脸上泪痕未干,呼吸清浅,已然又睡过去。
重韫将人抱回床上,心事重重地在床边坐了一会。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可以说是有一点点嫉妒的。
那个“阿渊”究竟是谁,竟能让荨娘舍出半颗心来救他?荨娘跟他提过贺天,提过织女,提过青帝,为什么独独漏过了这个“阿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了一个有关抄袭的帖子,唔,忽然想感慨一句,抄袭年年有,年年都很多啊。
唔,我为自己迟到的更新忏悔一百遍,阿门。
刚刚发现错别字太多,还有一两个句子简直狗屁不通,赶紧跑上来修改……
第87章 夜郎杨忘仇
月明星稀,风清林疏,今夜适合打坐。
重韫从石桥上一跃而下,几只白鹤参差不齐地列在瀑布前,重韫在它们背上一点,数个起落,安然落进谷底,他撑起一把桐油伞,身形一闪,钻进瀑布里。
瀑布里却有一方石室,不大,仅仅容下三个磨盘大小的石盘并一只白石丹炉。重韫将伞斜斜地靠在丹炉上,捡了一张石盘,盘腿坐下,开始打坐。
他很快进入冥想的状态,不一会儿,又踏进那日他在海上曾经进过的异度空间。星芒犹如萤火,从他的指缝间流过,他朝前抓了一把,惊觉掌中抓住一物,低头一看,却是一片白色飞花。
有人低低问他:“你在找些什么?”
重韫蓦然转身。
“姚佛念,怎么是你?你不是,魂飞魄散了吗?”
白衣僧人拈花而笑,他的笑容不再暗藏苦涩,反而流露出一丝旷达之意。
“是啊。连我也想不到,原来自己竟然还有一丝意识残存于三万殄文当中。”
重韫皱眉,问出心中推测,“莫非,三万殄文的主人,都会在三万殄文当中留下一丝意识?”
那么,他那天在此境中听到有人唤了一声“阿渊”,莫非那个阿渊曾经也是三万殄文的主人么?
“是。”姚佛念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
姚佛念指间凝出一朵白花,屈指一弹,那花便摇摇晃晃地向重韫飞去。重韫伸手接住,疑惑地看向姚佛念,不明白他此举是何意思。
“你虽有继承三万殄文的资质,奈何却与我一般,心中怀有心结。我的心结源于少年时期处事弱懦,犹疑不定而造成的种种苦果,而你的心结却源于背负太重,自责太深。有心结,就容易有心魔,然而要真正操控三万殄文,却需要一颗坚定明晰的心。我今日送你一朵佛语之花,盼来日你遇魔障之时能救你一命。”
“望你谨记此言,善哉善哉。”
那朵花缓缓飘起,化作一道白光没入他的眉心。重韫朝前迈出一步,冲着姚佛念消失的方向喊道:“姚佛念,我还有问题想要问你。你说出云寺的法阵是你与心魔所设,那么究竟是谁送信要我们去破坏出云寺的法阵的?”
“是我自己。”
“我的心魔从出云寺的法阵当中汲取力量,被轮回镜同化的魂魄越多,他的力量就越强大。这一年来,我的心智几乎完全被心魔操控。有一日我暂时压倒了他清醒过来,便提笔写了几封信给各派中我认为信得过的人,想要借他们的手毁去法阵。法阵被毁之后,心魔的力量陡然削弱,我也借机抢回了身体的主权,却不想,我一恢复神智,便遇上杨真人的妖宠渡劫,引来地火烧。”
重韫追逐着那道越飘越远的佛影,“既然你那时已然压制了心魔,为何后来又会受心魔反噬?”
姚佛念微微一叹,沉默了一会,才道:“我的家国毁于战火之中,族人,宫殿都在茫茫火海当中化为齑粉,出云寺也毁于大火,可以说,我这一辈子,是见不得火的。然而一连两日之内,我连见了两场大火,每一场都死伤无数,这惨景动摇了我的心防,心魔便趁虚而入,重新压过了我的神智。”
重韫听了他这一番话,越想越是心惊。他一直不明白那幕后之人在承光寺设计的那一场阴谋究竟是何意图,现在想来,两场大火,倒像是刻意展示给姚佛念看的一般。
对方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好处?难道对方跟姚佛念有仇,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再也控制不住心魔的姚佛念选择与心魔同归于尽?
重韫猛然抬头,大声问道:“姚佛念,你可有什么仇人吗?”
没有人回答他,姚佛念消失了。
重韫在三万星芒中穿梭不停,试图再次找出他的踪影,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一声略带嘲意的轻笑,他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青郁的树林,树林里隐着几间竹舍,那不正是崂山的“又一村”吗?
重韫快步走过石桥,只见一个头上扎着红抹额的白衣少年倒挂在一座竹舍檐下的竹竿上,怀里抱着一把短剑,像只小猴子似的摇来晃去。
纵使那少年的眉目间还存着几分稚嫩,重韫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那白衣少年就是他在识海里见过的金逐月。
“杨师兄,我就说你不该乱捡东西吧,这回捡了个贼回来了吧。你就说说吧,他到底偷了多少东西?”
一个身材高大,眉目清朗的青衣道士坐在廊下整理晒干的药材,闻言道:“也没偷什么,就偷了我写了一半的殄文手札。这种东西,再写便是了。”
金逐月一个燕子翻身,从竹竿上跳下来,落在青衣道士身边,一个旋身,就在他对面盘腿坐下,痛心道:“什么!他偷了你的手札?!”
“师兄啊师兄,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么重要的东西被偷走了,你怎么还半点都不着急呢?我看你就不该叫杨忘仇,你应该改名叫‘杨心大’!”
原来这个道士就是杨忘仇,三万殄文曾经的主人。
杨忘仇将簸箕里的草药分门别类地包好,再一包一包地放入行箧里,然后他站起身,拍了拍道袍,将上头的折痕抚平,弯下腰提起行箧背到背上。
金逐月站起来,手臂一横将人拦住,“杨师兄,你去哪里?”
杨忘仇轻轻地推开他的手,淡淡道:“那个少年身上有伤,他应该还没走远,我去给他送点药。”
他说罢,踏上竹桥脚步不停便朝外走。
金逐月气得将剑摔到地上。
“杨忘仇!你他妈的,老子真是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滥好人!还送药呢,你再这样下去,哪天把自个的命送掉了都不知道!”
杨忘仇脚下一顿,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那个少年是水族人,与夜郎国渊源颇深。我是夜郎国遗族,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
金逐月往地上一坐,侧过头,冷着一张脸不做应答。
杨忘仇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他朝楼上一指,道:“青城派的入门剑谱送过来了,我不懂剑术,也不知好是坏。金师弟你不是号称要成为崂山派里第一个绝世剑修吗,剑谱我就放在楼上桌上,你不去看看?”
金逐月“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不是这么好收买的。
杨忘仇便拖长了声音道:“哦——原来你不想要啊。那算了,我还是还给青城派好了……”
金逐月“蹭”地站起来,急道:“谁说我不想看了?”
“我倒是奇怪,青城派的剑法向来从不外传,他们怎么会把入门剑谱给你?你拿什么东西跟人家换了?”
杨忘仇笑道:“再过几个月你便知道了,别生闷气了,快上去吧。”
金逐月是个口嫌体正直的,明明想看得不行,却偏偏走得慢腾腾地,嘴里还道:“切,你当是菜啊,去得慢点还会凉了不成?”
重韫站在石桥桥头,看着杨忘仇与他擦肩而过,不禁想伸手拦住他,问问他七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传说夜郎国因为三万殄文亡了国,水族也因殄文亡了族,到后来的杨忘仇,姚佛念,这些跟三万殄文沾上边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还有那个阿渊,他似乎也是三万殄文的主人,可是在荨娘的梦境里,这个人后来似乎也遭逢了大难。
然而他此时所见,不过是过去的一些虚影罢了。便是他真地伸手拦住杨忘仇,对方也会像流水般从他指间流过。
树林消失,那片星空一般的空间又将重韫包裹在其中。重韫仰头看去,只见一片浩瀚,群星闪耀,他突然感到有些孤独,这份孤独像是沙堡缺失的一角,随着时间流逝,沙子流泻得越来越多,他心里的那个缺口也越来越大。
他按住眉心,姚佛念给他的那朵佛语之花就藏在他的眉间,他想,自己或许应该尝试着去解开那个心结了。或许,可以找人谈谈。
这么想着,他便缓缓地将神识抽离了那片空间。神魄归位,他睁开眼,忽然觉得腿上阴冷无比,低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