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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惊涛,赤焰熊熊,烧得天地共为一炉。
有增无减的万钧雷霆激得应龙生了怒气,清啸一声踏碎云霄,朝着雷火最密集的方向拧身,猛然一个摆荡。
神龙摆尾,威力足以横扫万里,地裂山崩。没有被雷劈散的渔船,险些被他扫起的滔天巨浪绞碎。
闻仲那厮大概也没料到龙君发起脾气来这么气势惊人,一时偃息了雷鼓。
危险暂时远离,我悬着的心却半点松不下来。龙君已活了两万多年,见多识广,不可能不知道天劫是怎么回事,何必应承下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苦差去强出头。冒着生命危险不说,就从他曾经同东皇结下的那么大梁子来说,跟天族有关的一切自然是避而远之为好,这一来恐怕还要变生龃龉。他究竟为什么要为一只素昧平生的笨狐狸这么做?绝不可能是图区区一斛明珠或收一个仆从。
有个大胆的念头突然从脑子里冒出,压也压不住。这难道是……姐夫?他对云门的少年往事那么感兴趣,又对封闭千年的涂山了如指掌,还认识哥哥。只有这一个解释略说得通,他是看在早夭的旧爱分儿上,愧屋及乌,才挺身而出补赎往日亏欠。
可听说云门恋上的那条是苍龙,青鳞,无犄角。龙君不光头角峥嵘,连飞翼都修出来了,满身鳞甲片片浅金,眉心青海波佛印深邃如碧,是条如假包换的应龙。千头万绪,扑朔迷离,被雷声轰得嗡嗡作响的脑瓜早乱成一锅糨糊,左思右想都琢磨不通。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过来,或许当时内心深处里,并不希望他真的是那位“姐夫”。
正在怔忡间,龙君收拢飞翼,将龙形略缩小几轮,自云端降下船头,将破破烂烂的船尾压得高高翘起,狰狞口齿猛地凑到面前:“你到底,造了多大的孽?这不是普通的千年劫!”
我这一下更转不过弯来,搜肠刮肚回忆在区区不满千年的岁月里,身为一只连家门都没迈出过的普通单尾狐狸,究竟能犯下什么罪大恶极的过错,惹出滔天雷劫。
反省无果,只得战战兢兢摇头,刚要开口劝他离开这是非之地,身后忽传来一阵异动。我茫然回过头去,瞪大眼睛看见那团软趴趴丢在角落的兜云锦,从中袅袅升起一股白烟,须臾化作一只东倒西歪的白毛折耳狐。
将要散尽的白烟后头响起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两个天劫来得这样凑巧——大概闻仲觉得跑两趟太麻烦,正好我与涂灵凑在一处,就顺手一道劈了。”
“大……大垂?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折耳狐狸抖擞了一下乱糟糟的毛,一瘸一拐蹭过来瞟我一眼,又对怒目而视的龙君草草拱手,施施然行了个自以为倜傥周全的见礼:“请叫我的大名,涂青岚。”
龙君凝眉不语,轻哼一声捋了捋髯须。
我以爪捶地,近乎咬牙切齿:“好大垂,你回回坑我都坑得那么及时,前后拿捏得一丝不错,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简直难能可贵啊!”
大垂比我略年长一些,狐龄整一千五百岁,按灵兽五百年渡劫一回的规矩,算来也到了有生以来第三轮天劫将至的当口。
都说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喜事,但这么个遇法我却着实半点高兴不起来。
毕竟身在龙君船上,东海又是龙君的地盘,作为不速之客,好歹也要给个交代。他自顾两头解释:“我是想挑个最合适的时机突然现身,给你个惊喜……”又对龙君道,“那什么,涂灵毕竟是我涂山的少主……”
这面子给得太不合时宜,连我都不敢尽信。当年在涂山追着我嘲讽不休,口口声声单尾破狐狸不配做狐帝之女,到了外面竟肯转脸认我做涂山少主,他究竟是不是方才不小心蹭着点雷火,脑壳被劈出了毛病?
按大垂的说法,原是一早察觉我要逃婚出走,毕竟多年冤家,哦不,多年同窗一场,又担着同宗同族的情谊,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想尽办法偷摸跟了出来,乃是个护主之心。我却觉得,他约莫是担心我一走了之,涂山最垫底的废柴之首就成了他,出于那点不便明说的私心,干脆以龟息之法将原身凝成一缕气机藏于兜云锦内,借着我的手被哥哥一道送出了天罗结界。
至于他口口声声为着要保护我而来,又为何在积石山遇险时没有及时出现,大垂解释为他功法不精,一路上睡得太沉,实在挣不脱兜云锦束缚,以致错失了共患难的良机。
我尴尬地掩面掉过头去,顿感无颜面对龙君。真是狐生何处不相逢,长使英雄泪满襟。
龙君弄清楚来龙去脉,再好的涵养也按捺不住:“你们把本座当避雷紫金梁使?好大的胆子!”
刚要出口的劝和之言,又被他吹胡子瞪眼给堵了回去:“本座只答应了替你料理天劫,并没包括他的。”
大垂对龙的偏见与涂山族众一脉相承,当即握爪成拳敲了敲自己的胸脯:“一人天劫一人当,本公子堂堂涂山九尾灵狐,又不是只有一条尾巴的小丫头,用不着旁人多管闲事强出头,否则何必在这当口现身?”
冷眼打量大垂公子那对至今都软绵绵立不起来的耳朵,被这雷火烧上一圈,还不外焦里嫩。事已至此,再不济也该站出来表个态了。
遂吁出一口长气,端正对龙君作了一揖,用磕磕巴巴的人语阐明心迹:“大垂的出现实属意外中的意外,情况演变成这样实非所愿,并没存着要算计龙君涉险的卑鄙心思。我再不济事,法力好歹也比大垂强出那么一丁点儿。再者说,身为涂山少主之一,必须肩负起保护族人的责任,接下来这烂摊子,就由小狐替冒失尾随上了渔船的涂青岚一并承担了,不敢再连累龙君。”
龙君半眯着眼听完,未置可否。大垂见好不收,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末了被龙君一指:“驾云会不会?是男人就跟本座上来,自己的雷自己担着!”
闻仲大概觉得机不可失、不宜久耗,又怕这么拖下去越发枝节横生,决定速战速决以完此债,又一鼓作气打下漫天雷火。
大垂顾不上斗嘴,忙拈起颠三倒四的驾云诀,还没升出三尺高,就被中了天雷彻底坍塌的船舱横梁正正砸中后脑勺,一声没吭摔在甲板晕了过去。
眼前的一幕叫龙君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悬悬盘在船头垂首沉默。尽管已经将龙形缩小得很婉约,看起来还是一尊悲壮的背影,又悲又壮。
有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族类,直教人惭愧欲死。“我……我这就自己去……”
龙君利爪一收,刨得舷板上立马透出五个窟窿:“你什么你?你去能管什么用?!你这个骗子啊……”
气归气骂归骂,他到底还是不计前嫌地重新冲上九霄,与闻仲的最后一击倾力周旋。华丽的尾鳍摆荡,带起清光一片,划了个优雅的圆弧,深深扎进浓云里消失不见。
我跌跌撞撞扑到船舷边,他方才盘坐的甲板黏糊糊,留下小摊温凉浓稠的液体。原来龙血是青金色的,碧海一样的天青,夹杂着点点碎金,星汉天河般绮丽。他并不像表现得那么若无其事,他受伤了。闻仲的戮魂幡终究非同儿戏,又有大垂的那轮天劫并作一处,不啻百上加斤。龙君他……真的应付得过来吗?
我满心惆怅难以言表,回过身一顿左右开弓的耳光扇下去,大垂终于被揍得垂死中惊坐起。弄醒了大垂,对接下来该干什么却完全无计可施。云层中的斗法愈演愈烈,我俩扒拉着断掉一半的船舵,仰头望天,排排坐。“这么大条应龙哎,挡一个赤焰劫应该……没问题吧?”
大垂伸出右爪两指,颤巍巍竖在面前,“是两个……”
我俩相顾无语凝噎。龙君这回真是被坑死了,不不不,他可千万不能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罪过就太大了。
望着爪子上沾染的龙血,气就不打一处来:“都怪你,谁让你跟来的,谁要你保护来着,你那点子微末本事能先管好自己就不错了,添乱就属你行!”
大垂双颊被扇得高高肿起,口齿越发模糊不清,犹自不死心地辩解:“涂幼棠你有点良心好不好?要不是放心不下你这颗病秧子,我至于冒着触犯族规的罪过私自出山?究竟谁才跟你同宗同族你先搞搞清楚,法力这事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再说我怎么知道天劫会突然应在这当口,闻仲又不是我招来的对不对?这也就是漂在海上不好施展,要是在陆地……”
“行行行,你大义凛然,你视死如归,你最了不起,行了没?这么大份人情我这单尾破狐狸实在当不起。你方才既然认了我这个涂山少主,就得听令行事,这次要是能大难不死,你立刻、马上,给我滚回涂山!连一根毛都不许留下!”
他气鼓鼓脖子一梗:“不回。”
我懒得再跟他浪费口舌,“那你爱去哪儿去哪儿,爱干吗干吗,总之别跟着我。我还有要事在身,带着你不方便。”
“回去做什么?去告诉芜君和九歌少主,他们的宝贝涂灵逃婚出来,一路上跟条龙打情骂俏,还自降身份甘愿为奴为婢?莫非这就是你不方便带着我要办的要事啊?啧啧……”
这冷箭放得厉害,我心口咯噔一记。与龙为伍,这话要传回去,当真跳进天河也洗不清,父兄不知会多么失望。死大垂、破大垂,居然出言威胁,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厮除了自卑胆小,还如此不知好歹没眼色。赶他走本是为他着想,我跟随龙君只为寻找妙方宝境。太虚黄泉海危险重重,他死活非要掺和进来,谁知最后能不能全身而退?
但当务之急是堵住他那张胡说八道没遮没拦的臭嘴。我定了定神,竭力将口气放得柔和几分:“这个……凡事好商量,诚然暂时不回涂山,也不是不行……”
大垂见我态度松动,清了清嗓子,又拉起我一只前爪语重心长道:“幼棠我跟你讲,你出门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复杂。龙这种东西终究是邪非正,千万别被眼前的小恩小惠迷惑,之前那位……的下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为涂山族人,有义务维护家族荣誉,必须跟在幼棠你身边勤加提点,互相扶持,顺便监督你不要一时糊涂做错事。俗话说那个江湖险恶,海就更甭提了,我看这应龙也不是泛泛之辈,这么尽心尽力上赶着,替你个素昧平生的小丫头片子去挨天打雷劈,图什么?总不会是心血来潮吧?”
没想到在涂山闷得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大垂,一鼓捣起阴谋论来嘴皮子利索得很,我都替正在帮他挨雷劈的龙君感到不值。但之前关于云门姐夫的推断终究只是揣测,并未得到证实,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先不要告诉大垂的好。思来想去,找了个连自己听起来都说不过去的理由:“我欠他钱了……还有积石山那次……”
“那次要不是他捷足先登突然冒出来,我也可以救你啊!我看他就是不安好心,说不定跟穷奇都是一伙儿的,唱双簧呢,专门诓骗你这样的无知幼女。唉,龙性本淫你不知道吗?”
我把爪子狠狠甩了一下抽回来:“他诓我能得什么好处?诓来一堆天雷啊!什么淫不淫的……涂大垂,就算咱俩两小无猜吧,等这天劫一过完我就成年了,好歹也是个姑娘家,你诽谤别人的时候能不能嘴上顺带拴个把门的?!”
我没诽谤他,实话有时候就是不怎么优雅动听……龙你不太熟,蛇你总该知道吧,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