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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二公主,与我本素昧平生,背后污言秽语,当面胡搅蛮缠,一而再再而三的,我忍得便有些辛苦。再好的性子,也少不得反唇相讥。何况锦芙正徘徊在生死关头,这要紧当口,身为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袖手旁观就罢了,还拦住想要施以援手的人恐吓威胁,也不知谁更有心落井下石。
“既这般姐妹情深,要不你下去帮帮她呗?反正你身上鳞又没落,又硬又滑,罗罗鸟一时半会儿寻不出地方下嘴的。”
若没记错,这却是我同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开了个不友善的头。锦澜闻言,所有对龙关的恐惧顿时转化成莫名其妙的愤怒,按住我胳膊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你——”
龙君恰在此时转过身来,轻挥大袖,不着痕迹地把她那双利爪掀落,顺带将茶壶从我手中取过,又闲闲沏了杯茶,边喝边道:“这不过是把茶壶。便往下扔个十只八只,连片水花都溅不起来。这等无知妄语倘传扬开去,怕是连本座身边的锅碗瓢盆,都要被认作法器。”
三言两语,轻嘲之意四两拨千斤。话罢,仿佛刚刚发现锦澜的存在般,复又面带惊讶:“唉,你怎么还在这儿?还化龙不化了?趁午间日头尚在,还剩一线机会可试。不过嘛,眼下‘日轮赤焰'和‘般若血池'两回大劫都已完结,便是趁着这机会入水,再侥幸跃过龙关,化出的龙形也须爪不全。再者嘛,未经血池褪鳞,那龙身想必斑驳得很,杂七杂八既有鱼鳞又有龙鳞,委实不伦不类了些,但好歹算是条龙吧。是要长长久久做条鲤鱼还是放手一搏,你且自好生斟酌。”
锦澜被抢白得满脸通红,前一刻还恶狠狠的眼神躲闪开来,退后两步嗫嚅道:“既如此……想是时机不宜,也……也不能勉强。臣女今日就不下去添乱了……免得不自量力,反碍手碍脚阻了姐姐飞升……”
说话间,赤水中弱小的锦鲤已被虐杀得差不多,锦芙在双鸟夹击之下支撑得辛苦,几度载沉载浮。龙君不再分神,招来云头跃上半空,一掌推出,喝然气动。层叠衣袂猎猎翻飞,一身桀骜睥睨苍生之态,狂放难收。
只见掌风过处,长虹顿起,绚烂光影中出现大群跃动的锦鲤。鱼身虽小巧玲珑,胜在细鳞柔软若绸,五彩斑斓,比起那些刚刚经历了两轮大劫,连鳞片都褴褛不全的鲤鱼不知精神多少。
罗罗鸟见之心喜,同时扑向那幻术所成的鲤鱼。转瞬光华四散,长虹意料之中地消失,二鸟收势不及,狠狠相撞在一起,紧接着砰然掉落,被摔得失去知觉。笨重的鸟身被锦芙拍尾一甩,随波逐流渐远。
这报应堪称立竿见影,天道好轮回啊好轮回。可见活到现今的神兽虽珍贵,奈何脑子不能与时俱进,蠢得得天独厚。
我心头挂住的大石终于落地,禁不住蹦起来击掌欢庆。又不解问道:“为什么不直接将那对傻鸟击毙了,省得日后再出来祸害化龙的水族?”
龙君按下云头悠悠而返,挥斥千军万马的气势顿然全收,仍换作那副游山玩水公子哥儿的倜傥模样。但见他眸转清辉,笑得促狭,便猜着此龙老毛病犯了,眼看又要胡扯八道起来,答的多半不是什么正经话。
果不其然,他掸着袍角夸张地喟叹:“罗罗鸟虽只有单翼,也属鸟族。龙族与凤鸟族的关系十分微妙,本座若亲自出手,相当于正式翻脸,那可不妙。你不明白身为四海之主的烦恼,任何行为都不仅仅代表自己,里里外外还要牵扯上一堆干系……”
这人,每天不把自己夸满两百回就浑身难受。
在龙君倾力襄助之下,锦芙数度化险为夷,很快便靠近了跃龙台。整个鲤国的命运终究如何,全在这最后一搏。
随着罗罗鸟的偃旗息鼓,被神兽单翼扇开的沧浪重新汇流弥合,那原本只算得上寻常陡峭的山崖却突然明晃晃拔地而升,须臾便高逾数百丈。峰峦绝顶处被云烟雾霭掩映了大半,无论如何望不分明。
我瞠目惊叹:“龙门这么陡峭?简直快比天还要高,小鲤鱼怎么可能跳得过?”刚说完,瞥了眼身旁的气鼓鼓的锦澜,她的脸色已难看得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呃……不好意思,就事论事。”
但这千真万确就是所有一心化龙的鲤族们所要面对的最终考验。
经历三轮劫关,原本乌泱泱数不清的群鲤已被筛除近乎三分之二,剩下的仍旧数以万计。它们浑不畏死,拼尽全力朝那几乎不可望也不可即的龙门峰顶跃去。头颅一旦触壁,当即脑浆迸裂,碧血瞬间染遍青山。
这一刻,我仿佛明白了龙君所说的,即使被踏碎在尘泥里也要守护的梦想。不惜一切代价,以身作偿,用千百年清苦的修行来拼却一个未知的宿命。不觉眼角温热。
锦芙周身腾起一片微弱的银光,绷紧似一支蓄势待发的箭,心无旁骛开始了她的第一轮飞跃。
银鲤破水而出,以穿云裂石之势,携着凌厉风声朝天际扶摇直上。快了,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第三十二章 嫁祸
以前在涂山,哥哥总说我这狐狸脑瓜孕化得骨骼惊奇,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三思而后行。对素有“足智多谋”之称、百算而无一失的灵狐族来说,实在是个异数。
果然事到临头,还是毫无长进,行动永远在思考之前。口中尚来不及惊呼出声,手里的兜云锦已被捏了个诀抛上险峰,挂在一处突兀斜出的峭壁上,招展开来与云雾浑然一体。
锦芙在距离龙门仅咫尺之遥的高度力竭而弛,再难以为继,堪堪撞在被兜云锦遮挡的山石间,避过了肝脑涂壁的一劫,重新坠落回水里。
这回我却觉着自己并没做错。别说三思,就算略犹豫那么一瞬,恐怕锦芙就要殒命当场。可我记得她说过,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戍卫疆土保护子民的战场上。这大概就是她无论何时也不肯脱下战甲戎装的原因。
说来惭愧,那云雾织就的锦缎虽勉强可护她不受伤损,奈何我法力稀松,想必这一撞,仍旧痛得不轻。
锦芙翻转入水,激起一声闷响。不消片刻,她调匀气息,又要再试。
偷眼去看龙君,姿态仍旧翩翩,不紧不慢从怀中抽出折扇来,边摇边轻吁道:“昴日星君今儿个兴致倒好,正午日头越发毒了。你那手帕子老泡在海水里,眼看颜色褪得厉害,挂出来晾晾也好。”他倒似乎并无责怪之意。
我讪讪抹了把额头的汗,从善如流调出个笑来:“君上英明,因难得见着这么高的山,想必离日头也近……”
这厢还只顾低头东拉西扯,脚下却不知从何处平地刮出一阵妖风,几乎没被立时掀个跟头。定睛一瞧,见是龙君手持那把玉骨折扇,越发扇得邪乎,从左至右一扬臂,赤水猛地暴涨,瞬间湮没了河床。宽阔水面卷起千重碎浪,越涌越高,势犹未止,几乎要漫过了三分之一的龙关峡。
锦芙瞅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借着浪涌之力再次奋力跃起。琼碎玉裂的白浪高高托着一尾银鲤,瞬间隐入层云,那险要的龙门绝顶此刻水雾蒸腾,已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我连眼都不敢再眨一下,迎着刺目的日光仰起脖子探看。不过半炷香工夫,山巅的水沫子纷扬散落,那团雾气也被徒然盛起的银色光芒穿透,霞光瑞彩,紫气千条。
半空紧接着传来一声轻啸,蜿蜒的巨大阴影绕着龙关峡盘旋而下。角似鹿,鬃如狮,利爪银钩,通身鳞甲如镜。
龙君当风而立,垂眸合十:“恭喜鲤族龙皇今日归位。”
龙女锦芙呵气成云,重新化回人形,只是换了装束。一身裙裾层叠,披帛绕臂,朦胧胜似轻纱,仍是绰约女仙模样,亦在云中深合为礼。
“臣女代天下鲤族拜谢,东君深恩,亘古永存。”
“龙皇心志坚纯,化龙亦属造化之功,和本座并无多大干系。”
我吃惊地望向龙君。认识那么久,还从没听过他口吐这等谦虚之言,竟没故态复萌把自己夸个天花乱坠,实属难得。
龙女翩然而降,周身水泽之气将山巅暴烈的燥热都逼退了三分。忙碌了这大半天,我已累得快要四爪抽筋,只觉直立行走都使不出力气,还是变作狐狸省心。化回原身三两步蹦上前,朝锦芙若隐若现遮着半段藕臂的袖口蹭去。因从没见过女龙王是什么模样,只觉新奇,看了又看,嗅来嗅去。唔,衣袖好香。龙君虽也是龙,奈何终究雌雄有别,也不好没羞没臊地将他里里外外研究个仔细。
龙君咳嗽一声:“幼棠你在干什么?”
“这还看不出来嘛,我在攀龙附凤啊。”
锦芙扑哧一笑,从怀中掏出块叠得齐整的帕子来,蹲下身把我脑袋上沾染的水珠仔细擦拭了。那帕子看着却眼熟,原是我扔出去挂在山巅的兜云锦。
“这位想必就是众人说的涂姑娘了。涂山白狐闻名遐迩,今日方得一见,果真玉雪玲珑。”
我甚羞赧,连忙把单薄的尾巴朝身下卷了卷,好生藏起。她如此说,大抵是因为还没见过涂山我那些钟灵毓秀的同族狐狸们。那么多风华绝代摞在一块,包管绝上个千秋万代。
锦芙言行端秀,果真气度非凡,纵是一朝化龙,也丝毫不拿腔捏调摆架子。她语声轻柔,含笑又道:“攀龙附凤实当不起,我倒虚长涂姑娘九百多岁,若不介意,便只管以姐妹相称无妨。方才龙关之险,多亏……”
话未说完,便被一把委委屈屈的哽咽之声打断:“姐姐刚化了龙,就认起八竿子打不着的妹妹来,倒忘了自己嫡亲的妹子吗?”
我摊开两爪,好生无奈。前两天刚上赶着认过嫡亲的姨父,今儿又是嫡亲的姐姐。普天之下皆她亲,想是忘了昨晚那盏宫灯怎么碎的来着。
正无语望苍天,忽发现苍天之上,一团绿云七扭八歪自东边滚滚而来。
那驾云诀捏得委实惨不忍睹也就罢了,颜色又诡异得惹人遐想万千。苍凛、北鲲两位家中都有夫人的须眉纷纷不约而同往旁避开数步,以免绿云罩顶,好生晦气。
尚未娶亲的龙君初时未曾察觉,待反应过来才发现,山巅绝壁方圆有限,已是无处可避。只得故技重施,将折扇抽出来一挥,打散了那云团。
当空翠沫四溅,待浮絮散尽,从中“啪”地砸下一坨墨绿的龟来。
太玄脸色煞白,骨碌碌满地乱滚了三个来回才找准方向:“君上!不……不好了……离火宫……走水了!”
四条龙、一只狐狸、一只龟并一尾红鲤鱼,一行浩浩荡荡赶回东海。
隔老远就望见镜城下方海域一片通红,水面上还四散漂浮着许多残碎不全的兵器铠甲。
龙君蹙眉,难得地面露几许惊诧之色。这惨状活像刚刚经过恶战一场,绝不仅仅是走水这么简单。
大伙片刻也不敢再耽搁,当即扎入深海,朝着烈焰红光最盛的方向游去。
我来东海时日尚短,便是奔着探望大垂也并未进过几趟离火宫,是以并不大认识路。一程游得磕磕绊绊,又不好意思当着众目睽睽拽扯龙君的袖子,辛苦自不待言。万幸锦芙颇有当家长姐风范,始终游弋左右照顾周全,助我分波划浪。
到了事发地,便是不认识也认识了。因整座海底东粼城,从没有哪一座宫阙如此水火兼备,融合得天衣无缝,堪称奇迹。龙君炼丹的乌金炭非同凡品,同太上老君兜率宫中所用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