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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言语迟缓、看起来总是马屁拍不到点子上的老好人,他其实比我更了解临渊。任何心无旁骛的忠诚背后,必定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他从不怀疑临渊就是东海水族唯一的指望。事实也再次证明了,他的判断没有错。
承乙的脸被硕大头盔遮挡过半,激动得双肩都在微微颤抖。
“人各有志,四弟既执迷不悟,认定眼前这厮更值得追随,尽可自去走你的阳关道。本王大业未成,岂有半途而废之理?就算苟活于世,他日恐怕无颜回想生平。”说着拔出戳进地面的弯刀,直指临渊。
深海的黄昏稍纵即逝,数不清的雨丝开始降下,将夜幕拉合得严密。北溟的寒冬,似乎比任何地方都来得更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冷意穿透衣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安愈发强烈。好像有更大的恐惧即将随着黑夜降临,却没法更清晰地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来自哪里。
临渊被刀抵在胸前三尺远近,仍自岿然不动,淡淡道:“战之过,不该祸及城民。”
他迟迟没有举起手中长剑,转而望向沙地上蜿蜒深纵的裂痕,我从那孑然的背影中看出一丝黯然。
“这些沟壑,本座不介意用雕题的残尸去填平,但城中老弱妇孺,也是东海的子民,他们不该为你一人的执妄付出代价。”
“现在放此狂言,不嫌太早吗!”
承乙挥舞长刀,长啸一声发出号令。但等了很久,都毫无动静。没有夜叉一兵一卒出来助阵。洞开的城门一片死寂,唯有他在一夫当关。
雍禾的里应外合相当于一次政变,带来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导致了阗星城内极可能已经激突到白热化的派系分裂。春空曾说,他的大部分宗族长辈们,从未想过要与龙主为敌。承乙的亲信主战,以雍禾为首的那一支自然主和。
在海夜叉归顺龙主后的千万年以来,北溟作为海疆北地的门户之境,很长一段时间里,仍旧过得动荡艰难,能选择的晋升之途并不多。想要站稳脚跟,在东海辟出一席之地,除了靠搏命杀敌、扫清异己,便是尽可能地同内海联姻。族中举足轻重的宗室将门,也由此而积累出了好几代的姻亲关系,交织互渗,一损俱损。在他们眼里,承乙和临渊的争执不过是东海内乱,和儋耳雕题之间,却担着不共戴天的世仇。
因累世居于蛮荒,时刻面对强敌环伺,夜叉族中崇武之风极盛,解决问题的方式一向粗暴直接,相信没有刀口底下劈不开的结。换言之,这些粗鲁豪迈的武夫,一旦觉出族中人有异志,可能危及自身,立即会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翻脸的速度不会慢过翻书。
承乙拉着世仇雕题来闹这一场,族中誓死同心者当然有之,反对者必定数目更为可观。此刻的阗星城内,不定有多少巴望取他性命来立功的表兄弟正排队等着。于是那些原本该出城迎战的叛军队伍,还没拉开旗帜就被雍禾的人给提前收拾利索。大战当前,内乱已生,分崩离析也不过只在朝夕。
以上种种,都是我的推测,不过经由春空一番探讨,和内城实际情况应该出入不大。所以此刻的局面是,承乙在外单挑,身后城门依旧紧闭,孤掌难鸣。
没想到在救出大垂后短短一个昼夜,看似平静空寂的阗星城,实则暗潮汹涌动荡迭起,居然发生了这么一连串变故。
倘若真能如临渊所言,通敌逆乱的滔天大罪只由承乙一人以性命担当,春空所担心的屠城灭族之祸就不会发生。同样,我也就没有再露面的必要。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目前局面下可以得到的,最好的结果。
我还是想,就这样安安静静躲在角楼上,看他用兵不血刃的方式,来解决这场叛乱。承乙伏诛后,夜叉族将在雍禾和春空的带领下重归东海。阗星城开,里面没有我,没有大垂,没有任何一只涂山狐。就像我们从没来过,从未出现。东海发生的一切,都和东夷涂山牵扯不上任何关系。
大垂似乎也略微放下心来,懒洋洋靠在墙角,只等着城下完事,便一同启程回涂山。
这应该是我第三次亲眼看到临渊孤身对敌。才发现原来除了抚琴,他的剑也使得这样好。游龙身姿,携长风云雾,寒冽浩荡。手中利剑快得化作一片清影,根本看不清来处,也来不及判断它下一刻将刺向哪里。
承乙誓死周旋,一开始就拿出浑不畏死的劲头,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他心里很明白,若输,则百般筹谋功亏一篑,连忍受枯寂余生的机会都不会有。尽管被剑光交织的罗网逼得举步维艰,然而左劈右削之间,每每都有惊无险地避过杀招,只在四肢添上几处不致命的伤痕。
在实战中,花架子是没多大用处的。刀舞得再诡辣取巧,也只暴露了后劲不足的软肋,抵不过对手一记势如风雷的直取要害。临渊突然抛开长剑,一振衣袖,袖笼中暴窜出数道灼白焰光,朝对面摇摇欲坠的身影袭去。
乌沉沉的天几乎要倒扣在海面上,云海奔涌,同滔天黑浪汇聚在一起倒灌进水中,激起一轮巨大的漩涡。
承乙连人带刀被绞缠在刺目欲盲的光焰中,喉头发出一声古怪的响动。就在我以为这场胜败再无悬念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第五十一章 紫衣重楼
命运不可深思。每一个决定,甚至每一个微小的举动,会造成未来千千万万个结果中的哪一种,没人知道。
所以每个愿拿前程乃至性命作赌的亡命之徒,手中都应该握有不止一张底牌。
承乙在大战来临前居然放弃坐镇守城,黄昏时分才勉强赶回,苦苦斡旋,只为拖延时间,等待最终的强援。
看样子他苦心不负。
翻江倒海狂风肆虐的景象再可怖,也比不过此刻替承乙击破致命光焰的身影更恕
一紫一白两道光破水而出直窜天际,在乌云中追逐穿梭,连稠密如针芒的闪电都避之唯恐不及,密集地砸在了方圆十数丈外的海域,惊天的巨响不啻地裂山崩。
趁大垂还跌坐在震惊中没来得及反对,我咬牙抱起春空追出海底。
紫光的主人半隐在云天之外,飒飒的衣袂随风铺卷,深浅堆叠的黯紫几乎要和云层融为一体。
他的容颜无法描述。只能让我想到书中所写的,那些盛开在黄泉彼岸的接引之花:无法逼视的靓丽,美而颓,无瑕到不祥的地步。风华流转,艳极成灰。
漫天风起云涌,倒映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中。唇色苍白,语声不扬。忽而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来:“昊天塔下别过千载,难得山河如旧,故人也都无恙。”
没了角楼的遮掩,我只得听从春空指点,找到一处小小的浮屿,窝在罅隙内勉强藏身。转头却发现身旁早已是鱼山虾海夜叉成群,一大片脑袋挤挤挨挨浮出水面,都在等着瞧这场千载难逢的热闹。相形之下,我和大垂两副陌生的狐狸面孔顿时泯然于众,轻易再分辨不出来。
一般来说长得太好看的人能耐都马马虎虎,除了摆看没有别的用处。这回遇上两个姿容难分轩轾的对头,还都战力雄厚,太难得了,必须围观。
众水族眼巴巴紧盯着半空,每一次光束撞击都能引起此起彼伏的议论惊叹。
“那厮是谁?霸气逆风都侧漏啊……这下龙王可算遇上劲敌了。”
“就是,紫衣服的什么物种来着,保不齐胆子撑开来比天还大,连龙王的逆鳞都敢撸啊……”
雍禾管束住私自出城观战的族人,一齐游向距离电光雷火稍远的地方。他似乎对天上的打斗没什么兴趣,只一句轻轻浅浅带过,就让众口沉寂。
“他是重楼。”
在我印象中,每一个提起这名字的人,总会尽量把话音放得极尽轻微。不是因为这名字分量不够,而是说话的人,害怕被旁的耳朵听见。
我屏住呼吸重新扎进海水里,化出龙尾朝雍禾所在的方向追去。在成群的鱼虾中蹚出条窄道来,又看着他们摩肩接踵昂首翘望,重新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把欲划水跟上来的大垂死死堵在浮屿边。我渐渐望不见他的身影,只隐约听见身后传来气急的嘶吼:“涂幼棠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快给我回来!说好了一起回涂山啊啊啊……”
雍禾接过春空,望了望我身后那段摆荡的龙尾,眼中并无多少惊诧,只轻叹道:“你还没走?”
似乎除了春空,人人都巴不得我赶紧消失在此地,却没人肯告诉我具体原因。
但这位四皇子风度翩翩,眉目俊秀,举手投足皆是化外散仙的儒雅做派,看起来不像醉心权术之人。若非亲眼所见,绝想不到他会闷声不响就敢在承乙两肋各插进去一刀。
我指指天上正和临渊斗法斗得难解难分的紫衣身影,问他,“和承乙作对,等于同时惹下睚眦必报的魔族,不怕连最后独善其身的一线机会都失去?”
身为夜叉族中从不干政也没什么实权的四皇子,无论承乙和临渊的鏖战谁胜谁败,对一个富贵王侯都不会有多大影响。可他大张旗鼓地为自己选择了一个立场,起码表面看来是这样,并因此卷进风口浪尖,再也没有回头余地。
他牵着春空微微一愣,随即报以苦笑:“苍生百代,前程社稷,非我这等资质平平的俗子能够干预。他们争的东西,我没兴趣。暗中帮扶东君,只是为了一个人。”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作何回答,心中只有茫然。半空中风云变色的缠斗,胜负难料。魔君再度现世,所有人都把这视为天地间另一场浩劫的开端。我这么问,或许只是想从他的回答里汲取一点信心。我以为雍禾甘冒奇险,是为了更深刻的原因。比如甘愿为宏大的时代而作出牺牲,避免东海水族自相残杀;又比如,坚信遵循临渊的脚步,才能使族人免受战乱流离之苦。可他说,只是为了一个人。
这样的同伴,既不足够坚定,也不见得可靠。我心怀谨慎,不动声色地默默把春空拉回身后。
“那个人……是谁?”
他很快脱口而出一个熟悉的名字,“锦芙。”
没有半分迟疑,没有过多思量,应该不是撒谎。我再次感到意料之外的震惊。
雍禾低垂着头,慢吞吞又道:“津河化龙之险,若无东君倾力护法,恐怕她早已触壁而亡。我与她……说来也是惭愧,总是襄王有梦,奈何神女无心。虽无缘结缡,终究痴念难断。锦芙殿下如今化龙飞升,成了玉琼川唯一的女皇。她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今日之事,聊作报答罢了。”
这段不成风月的故事,我倒是略知一二。之前在东海,曾听春空八卦过,说他这位四皇叔,乃是个难得的痴心人,对鲤国长公主一往情深,立志非卿不娶。然而多情总被无情伤,锦芙志怀高远,早早许下重誓谁也不嫁,要留在族中治理国家,因此几次三番拒绝了雍禾的求亲。雍禾锲而不舍,年年被拒年年求,蹉跎至今未果。
春空抽出手来掏掏耳朵,伤感地做了总结:“问世间情为何物,看我四叔。”
小子絮絮叨叨,又把我抛出兜云锦助锦芙化龙的细枝末节给好一通渲染,添油加醋在雍禾面前念了一遍,他看我的眼神瞬间有了极大的转变,和之前的冷淡判若两人。
于是雍禾投桃报李,也将他所知的魔君来历娓娓而叙。
这一代的魔君重楼,原身乃是天禽凤族之后,神鸟凤凰的爱子。此子天生神异,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