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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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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障如万壑千沟,我没能耐踏出半步,但它束不住我的手脚。盘膝趺坐,急急吐纳,转瞬便将一枚小小灵珠托在掌中,扬声喊道:“哥哥住手!你今日若不顾兄妹之情非杀他不可,我马上把元丹毁掉。你自可带着这具白狐尸身回涂山,也算给父君一个交代。”
  迅如疾风闪电的身影陡然凝滞。
  哥哥面色如冰:“幼棠你干什么?胡闹!”
  我摇摇头,还来不及开口再劝,天穹中忽然倒劈下一道旱雷。眼前的元丹被一股强劲的罡风席卷,竟脱手而去,在浓密的云翳后头闪了一闪,不知落在渺渺天外何处。
  遥远的天边传来清笑,声如枯木逢春,明媚中又透出难以描摹的邪气。
  “不枉我等了这老半天。说那么多废话作甚?都是有深仇大恨未偿的人,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地动手打上一场呢?”
  惊雷安,电光熄,颀长男子的形貌,自氤氲天地的淡淡烟气中浮起。
  一袭紫袍,踏幽冥鬼火踱出,那赤焰般血色在足底层叠开谢,步步皆是孽焰莲华。他身后,还盘旋着一个硕大怪异的黑影,羽翅呼啦啦拍得人心乱如麻。
  来者,一孔雀,一乌鸦。
  站着的人形,是魔君重楼,他身旁发出桀桀怪笑的猛禽,想必就是迦楼罗。
  奇怪的是,见我的元丹被魔君夺去,哥哥脸上竟显出几许轻松神色,似乎并不为此担忧。
  “多年未见,阁下每次现身,总是那么会挑时候。”
  重楼潦草拱手,甚恹恹打了个哈欠:“好说,来得早不如赶得巧。”
  明明该是水火不容针锋相对的两人,却像久未谋面的老友般随意寒暄。我呆立云头,已经被眼前发生的一切震住了。
  重楼忽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朝那样貌丑陋奇突的瘟鸦清淡吩咐一句:“最后一朵兜率火就在那孽龙手中,兄长请便。若有兴致,事成之后,自可用他的血喂饱咽喉。”
  哥哥抱臂冷哼:“今日携迦楼罗到场,便是为了趁火打劫不成?倒不像你平素作风。昊天塔下千载蹉跎,竟磨得转了性子?”
  重楼掩口而笑:“非也,涂山少主的便宜,本君可不敢随便捡。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迦楼罗要重塑大鹏金身是他的事,本君懒得插手,此行也不是为的敖临渊,不过顺路罢了。今次唐突,只为佳人。”
  前后左右到处看了一遍,除了我是个雌的,其余一龙、一狐、一乌鸦、一孔雀,连半个佳人的影子也没瞧见。半晌才琢磨过来,魔君口中所指,莫非正是不才在下本小狐?
  哥哥牵起嘴角,眼中却有异芒一闪:“恐怕难如所愿。难道你忘了当年的约定?”
  云雾陡然收拢,重楼微微踏前半步,声如冷月:“她在星罔山催动桐峰紫瑟,弹指便将大片参天古木扫平,这事瞒不过该瞒的人。你现在非要将她带回涂山,恐怕全族都会被卷进勾连魔族的罪名里。而今没有万全之策,她只有留在我身边才最安全。”
  他虽定定地看着哥哥,我却分明感到有如实物的目光扫了过来。头一次见到,传闻中毁天灭地、傲慢、不可一世的大魔头,意态神采竟能如此飞扬。
  哥哥抬头望着夜天,幽微一息长叹:“如果非要把她交给一个人,我宁可那人是你。”
  万事万物皆如谜团,在眼前不安地晃动。我竖起耳朵,汗毛奓立,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最疼爱我的哥哥口里说出的。
  闪电轻划长空,骤雨瞬间瓢泼。哥哥诧异地望向临渊:“你还有余力招云唤雨?”
  临渊已化出手中长剑,撑着重伤之躯挣扎站起。很慢,很艰难,但不曾停。
  “敖临渊,你算了。你如今自身都难保,拿什么来护她平安周全?”
  临渊沉默片刻,正欲开口,忽然动容。凝视我半晌,却道:“也好。”

第六十六章  太微垠
  那声音何等温柔,如刀锋剐在骨,却教人沉醉无言。
  初在临安相聚,夜宿城南破庙的那晚,他和我说的话还似回荡在耳边。
  他问我:“若是来日大战不敌迦楼罗,被他变成大鹏一口吞了,你待要如何?”
  我当即笑着打趣道:“那我就等你的魂魄转世,上天入地也要寻了来,无论你投生成个什么,都寸步不离守着你长大,再将你拐到手,绝不许任何别的姑娘同你亲近,就连看一眼也不行。太玄说那叫个什么什么……养成,对不对?听说其中乐趣,很是妙不可言呢,到时你比我小那么多,也不会再有人笑话你老龙叼嫩草。”
  他扶额苦笑:“本座一身正气,虽不拘泥繁文缛节,姐弟恋勉强可以接受,婆孙恋实在消受不能。”
  “那我只好霸王硬上弓。”
  “先搞清楚,究竟谁是霸王,谁是弓。”
  ……
  算得出天意无常,算不出动如参商。只当是情到浓时随口玩笑,怎知一语成谶。
  临渊用仅剩的修为和哥哥强行斗法,真正的实力至此已遭重创。重楼刻意选了这么个糟得不能再糟的紧要关头携迦楼罗半路杀出,不费吹灰之力就捡个大便宜。
  迦楼罗曾弑杀他父,也定不会放过他。
  娲皇顾惜苍生的情怀,只对她一手铸造的人间,而非对临渊。若他不敌迦楼罗,葬身鸟腹,导致人间将倾,也是他未能践行约定,咎由自取。只为了一块补天石。情天恨海,却不知要用什么才填得平?
  最无辜之人,反而要背负最沉重的命运。我浑身颤抖,灵台仿佛被浇下一瓢滚沸熔浆,痛楚欲裂。
  猎猎风起,临渊长发被吹得向一面扬起。千丝万缕,千头万绪,都是化不开的执妄痴迷。
  深深望他最后一眼,便被重楼卷进遮天蔽日的孔雀华羽里,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明。只来得及留下一句仓促的祈求,被撞碎在猎猎狂风里,也不知哥哥是否听清。
  “求你,帮他。”
  明晦倒转,曙色在东,耳边缭乱风声终于将息。
  我一路被颠得头昏脑涨,此刻方能从孔雀翼下探出半个脑袋来。睁眼所见,却是山岚风烟如絮,日色相玲珑,纤云映罗幕。
  明明是群魔乱舞藏污纳垢之地,竟布置得如洞天福地般祥云缭绕。
  孔雀落地,袖袍一振,照旧将我的狐狸身抱在臂弯,如怀揣幼儿。
  元丹离体太久,我早已无力再维持人形。
  “这是太微垠。”他语声安然。
  如游山玩水般,步履悠闲,神态轻松,将沿途所经的雅致泉林一一指点。
  我全无兴致,含怒瞪他,若还有半分法力在身,只怕当场要喷出火来。
  重楼站定,微微眯起眼,试探地用指尖掠过我额前绒毛,抚上那块淡红印记。
  我瞅准时机,仰头张口便咬,却快不过他抽手一记虚晃,扑了个空。
  这厮似逗弄宠物,饶有兴味地展颜一笑,露出排细碎糯米白牙:“咦——狐狸咬人吗?”
  “孔雀也算是人吗?鸟人?”
  他却不恼:“总算肯开口同我说话了?还是那般伶牙俐齿。”
  简直无耻至极。我一股邪火直冲天灵,愤愤抬起爪子盖在眼睛上,不再理他。
  又不知在通幽曲径中兜转了几个来回,鸟鸣渐淡,水流撞击声轰隆入耳。
  再看时,他已携我立在一处半壁山高的菱花石门外。洞府旁遍植海棠,涧云飞瀑,花丛中竟杵着一头患兽,捧着个比肚腹还大的酒葫芦喝得人事不省。
  此兽身长数丈,其状如牛似羊,目透青光,嗜酒如命,乃是由世间忧愁所聚化的形体,不可杀,唯灌酒能消其暴戾,因酒能忘忧。
  除了好酒,患兽还有个天上地下都难寻的妙处,精通医理,能辨识所有具备起死回生功能的草药。但或许是应了那句医不自治的老话,这么稀罕的兽,千万年来病的病、死的死,数量越来越稀少,存世的不过寥寥二三,早就踪迹难寻。若能得一患兽,不仅伤病无侵,还能将万种烦恼顿消。
  我很惊异,传闻中早已灭族的远古兽族,竟重现在重楼所居之处。
  患兽是除昆仑墟白泽以外,唯一以满腹经纶著称的神兽,可惜那些才华满得横溢了,腰围摊开来几乎与身高等长。
  身为贪杯之徒,还能这么精擅药理医道,也是有原因的。世间灵兽千万,与生俱来的习性本能皆是天赋。患兽嘛,不知哪辈祖宗在手边缺酒时,一时冲动造下了极大的恶业,与生俱来的是天谴。它们生来体质独特,存活极为不易,自打娘胎落地就染遍各种疑难绝症,堪称神兽界的百草纲目,但凡所过之处,能吃的补药基本上都被啃得寸草不留。
  喜欢养患兽的人,要么经常受伤,要么常怀忧戚。坠入魔道的孔雀大明王,会是其中哪一种呢?我张开指缝,偷眼去看他冷峻眉目,只觉好生费解。原以为像他这种桀骜不驯的魔头,大概会喜欢豢养饕餮、梼杌那类凶兽,最不济也得是雪狮玄豹之流。却万没想到,他养了只除了杀不死以外,战斗力基本成渣的患兽。
  转念再一琢磨,他们魔族喜欢打打杀杀,动不动就要遇上血光之灾,养头患兽在侧,惹是生非的底气都足了好些,也算未雨绸缪有赚无赔的买卖。
  重楼咳嗽一声,口中轻念禁咒,石门轰然开启。患兽闻声而动,擎着酒壶摇摇晃晃立起身,四蹄刨地,以示恭敬。
  内中果然别有洞天。
  这洞府是将整座山峦拦腰横截、内中掏空开凿而成,白色的钟乳倒悬,方圆足有数十丈,长廊净室错落其中。再打磨出大块纯白水晶嵌作穹顶,日月星辰的光辉都能被滤成柔光铺洒而下,乃是个山中有山、水中环水的格局,粗犷中不失韵致。石门一闭,顿时和山门外的鸟语花香隔绝,自成天地。
  我牵挂临渊安危,只顾一门心思四处东刨西挖,掘地三尺也想找出个缝来钻出去。可这四面八方,无论往哪个方向鼓捣,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坚壁清野没有尽头。气喘吁吁瞎忙了半天,终于技穷,垂头丧气找了个角落蜷起来,揉揉酸痛的四爪。
  哥哥的仙障是铜墙铁壁,重楼的洞府则固若磐石。我现在才知道,他之所以懒得捆束我手足,并非心有多宽,不过料定了我插翅也飞不出这石头笼子里去。
  他似十分困倦,打个哈欠,竟微微笑着,倒向石床和衣睡下。
  俊美至妖异的神色之间,一片浓重暗影,似阴似悒。
  这一觉昏天黑地,睡得雷打不醒。
  听闻魔族昼伏夜出,个个都是夜猫子,被日头一照反而没什么精神,也只得耐住性子等下去。等他醒来,又能如何,心里却完全没底。有很多的疑问有待澄清,一时又不知该从哪里追究根由。
  夜色如水,明月皎皎透过水晶穹顶时,照壁上终于幽幽浮出个如风似月的人影。他懒洋洋抻了抻胳膊,翻身跳下丈高石床,稳稳落地。宽袍敞着怀,牵动紫衫纱影翻飞,一连串动作似行云流水。
  孔雀之美,虽不敌凤凰,却有着仅次于其下的旷绝艳色,何况一身妖相魔骨,那等轻狂浮华的张扬之态,举手投足间都欲放难收。放眼三界珍禽,除了凤凰就数他。但托赖东皇一番处心积虑,世间已再无神鸟凤凰。
  他在石案上祭起一盏小小孤灯,便从袖中掏出那颗狐狸元丹,朝我口中喂去。
  元丹入体,腹中升起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我思量自己即便化回人形,也比他矮上一个头,说话都得仰视,实在缺乏气势,不如仍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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